“我們對患者的死深感痛心，但你們也看到了，究其原因，純粹是你們弟弟的行為造成的！

程朔將視頻畫面定格在王振彪拔出氣管插管的那一瞬間，同時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語氣前所未有地堅決，

“責任該是誰的就是誰的！我們不推卸也不逃避！所以這口又黑又沉重的爛鍋，我們堅決不背！”

許主任聽完，雙手合在一起用力搓了搓，若不是場合不允許，他肯定要好好地為程朔的表現鼓一次掌。

穿上白大褂，就是全國一千多萬醫護人員中的一員，他說的這些不單單代表著自己，更是為了這個群體中的每一個人發聲。

最近這些年，這個群體實在是背負了太多不該背負的壓力，承受了不該承受的委屈，以及數不盡的淚水、鮮血和輿論。

據國家醫師協會推出的《醫患關系調研報告》顯示，每家醫院平均每年發生醫療糾紛66起，發生患者打砸醫院事件5起以上。

在普遍的認知中，醫生擔負著救死扶傷的社會責任，社會的期望也給醫生這個職業戴上了神圣的光環。

然而，正是這樣的光環，死死地束縛著他們，這是一種用心險惡的捧殺，讓他們做不成人，他們必須是神！

很少有人去考慮，他們是一個醫生之前，首先是一個普通人，治病救人的能力也是通過學習所獲得的。

在條件艱苦的過去，腹瀉感冒這些極小的病癥就能帶走一個人的生命，而現在，很多疑難雜癥都能在醫院化險為夷。

這并不只是醫生自身能力提高的原因，而是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它方面的支持。

例如生物科學的發展、藥品的開發、先進儀器的發明，讓許多原本是絕癥的疾病有了治愈的可能。

所以醫生能夠拯救病患，也只是在條件充足的情況下，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罷了。

然而，很多人卻選擇性無視了這些因素，感覺醫院和商場超市一樣，既然我花了錢，我就要享受到相應價值的服務，拿到我要買的商品。

而且這商品還不能有瑕疵，否則就要投訴、退款、賠償，更加惡劣的話，還要喊打喊殺，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醫患矛盾愈演愈烈，醫鬧頻頻出現，醫生在面對這種情況時無所適從，因為承受不了壓力而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案例屢見不鮮。

在程朔所關注的公眾號里，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這樣的事件公布，他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卻無能為力，只能當一個義憤填膺的看客。

與那些相比，今天的糾紛已經算是溫柔了許多，但如果不是自己及時出手的話，想必蘇小美所面臨的后果也差不多。

程朔的正氣凌然之下，患者的女兒已有了幾分退縮，她悄悄地在哥哥耳邊耳語了幾句，神情中多了幾分猶豫。

“哥，從監控上看，咱爹的死可能真是老三造成的，有了這點證據，恐怕接下來的事情不好說了啊……”

老大輕蔑地掃了一眼對面，將頭朝朝后偏了偏：“你小聲點，別讓對方看到咱們露怯，依我來看，是咱們鬧的太輕，對方根本就沒把咱們當回事，要不會讓一個年輕的醫生出來逼逼叨叨？這籌碼，咱還得加！”

事到如今，哥哥就是主心骨，有了他的分析，妹妹立馬有回了幾分雄風：“哥你說，這籌碼該怎么加才能讓他們服軟？”

“咱那些親戚們都是軟蛋，壯壯場面還行，遇見真刀真槍就全慫了，所以要鬧還得請專業的！”

“專業倒是專業，但要的價太高了，現在國家開始重視醫鬧這一塊，好多公司都不愿出場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能辦事多花點錢也值，這事你得去跟咱小表弟聯系，前幾年二舅的事他足足弄了二百多萬哪。”

妹妹眼睛一亮：“和專業公司對半開還能落那么多啊！要這樣說的話還真值！”

哥哥眉毛一揚：“過年喝酒時他親口說的，應該不會是假的，我在這鎮住場子，你去打電話聯系吧，記住，鬧的越大越好！”

妹妹應聲而去，金主任一看也要起身，卻被許主任一把拉住：“金主任不要急，我知道他們要去干啥，我已讓小程通知所有人員注意安全，他們想鬧就讓鬧吧！”

金主任從口袋里拿出一條手帕擦了擦汗：“領導再三交代過了，讓咱們想盡一切辦法將事情壓住，你不上心也就算了，怎么反倒放任對方將事情搞大啊！”

許主任豈能看不出金主任心里那點小九九？這人拍馬溜須的能力絕佳一等，連自己這個老屁蟲也望塵莫及，好在自己是馬屁和業務雙管齊下，而人家金主任卻是術業專攻。

除了這些，他姓金的壓根就不懂什么叫談判，這點甚至連程朔這個小年輕都不如，如果按他的妥協方針走下去，毫無懸念地能將100萬談到500萬。

“咱們千萬不能自亂陣腳，那樣正中對方的下懷，他們若敢將事件升級，警察自然會依法處理，鬧的輕了反而不好出手……”

金主任一聽，便又穩穩地坐了下來，心里暗暗對許主任比劃了一個大寫的佩服，就差夸一句：“你可真是個老狐貍”。

“小程，大家說了半天都口干舌燥的，給家屬倒杯水去，把我抽屜里的明前龍井給泡上，這事是事人是人，一碼歸一碼是不是。”

程朔領命而去，很快便捧來了一紙杯茶放在了家屬的面前，家屬毫不領情，冷哼了一聲將頭偏到了一邊去。

對方愛搭不理，這邊也沒有主動開腔，雙方都在默默地等著，氣氛一度十分沉悶，程朔微微撩開窗簾向大廳望去。

原本守在醫院門口的醫鬧大軍開始向急診大廳里轉移，花花綠綠的花圈紙扎也擺了進來，將大廳堵了個水泄不通。

保衛科人員打開了另一個平時不用的入口，協同醫護人員將前來就診的病人分流了過去，總的來說，正常的就診還在進行。

程朔突然想起了蘇小美，當時只顧處理病人，卻將她的傷情給忘到了腦后，也不知具體情況如何。

程朔拿出了手機，悄悄編輯了一條信息發給了何書偉：“蘇小美的情況咋樣？誰在負責處理？”

等了好大一會，消息才回復過來，沒有文字，而是兩張圖片，無影燈下，李珺正在給蘇小美縫合。

右手腕上的傷口已經縫合完成，而右臉頰上的那條足足有5公分，粉嫩的肌膚襯托之下，顯得是那么地觸目驚心。

即便修復的再完美，也將不可避免地留下一條淺淺的疤痕，像蘇小美那么愛美的姑娘，不知要花多大的勇氣去接受。

程朔的五指在不覺中漸漸發力，一陣細微的碎裂聲中，鋼化膜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