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兒！”

“爺爺。”

他們早改變了稱呼。

在谷底的這段時間，百里俊隱隱感覺衷成體力漸衰，臉色也越來越差，有時還咳嗽。

他心下?lián)鷳n，練功時偶爾神思恍惚。每及此時衷成便罵道：“你若不好好練習(xí)，我就打死你！”有一次他情緒激動，氣血上涌，竟嘔出了一口黑血。

百里俊大驚，知道這是中毒已深之狀，便心疼的問道：“老頭子，難道你中毒了？”

衷成擦擦嘴角，笑道：“日本那霸島有一棵樹，名曰毒箭。這棵樹是百多年前日本伊賀忍者從大宋瓊州引進(jìn)，只成活了一棵，其乳白色樹汁有劇毒，據(jù)說只要一滴就能毒死千人，中原恐怕還沒有解藥。”

百里俊忽然想到了什么，跪了下來，說道：“原來平岡的劍上有毒，是您幫我解了，而自己卻又中了毒。”

衷成眼內(nèi)閃著淚光，緩慢的說道：“我是一個將死之人，告訴你并不是要你感激，而是要你知道這種毒藥的厲害，加以防范罷了。若不是你內(nèi)功深厚，恐怕我也不能幫你吸毒。”

谷底這段時間，他們相依為命，感情逐日而深。百里俊見他舍命相救，感動得險些哭了，抱著他不放。衷成撫摸他的背心，眼淚流了出來。從此以后，百里俊就喊他爺爺，他就喊“俊兒。”

百里俊被平岡刺傷，衷成救下他以后，第一時間為他吸了毒，但毒性未能全清，是以他昏迷期間噩夢連連。衷成怕他在夢中亂抓亂踢，自殘身體，不得已幾次點了他昏睡穴，并連續(xù)幾天用內(nèi)功為他推清余毒，還用蛇血、鷹血灌喂，使他盡快復(fù)原，蘇醒了過來。

百里俊遍尋山谷草藥熬給他吃，但他中毒日久，早非藥石可醫(yī)。只是他內(nèi)力精深無匹，是以始終用內(nèi)力壓制，控制毒性發(fā)展，一時半刻倒也死不了。

看到他在大雪中靜靜的站著，衷成慢慢的走過來，說道：“如今你武功已有小成，已在江湖一流高手之上，但要出去闖蕩，怕還不夠。”

百里俊笑道：“爺爺既說我在一流高手之上，難道這也只算小成？”

衷成道：“武學(xué)之奧，博大精深，有三種境界。第一種境界是融會貫通，能將各種功夫融化匯合，得到對武學(xué)奧義全面透徹的理解；第二種境界是收發(fā)自如，應(yīng)敵對招之時，能夠快速決斷，因敵而動；第三種境界便是由感而發(fā)。我教你的都是玄門正宗絕技，但十分駁雜，現(xiàn)在你已能做到融會貫通，收發(fā)自如。但要達(dá)到武學(xué)的最高境界，還需很長時間的歷練。”

百里俊不解道：“由感而發(fā)？爺爺?shù)谝淮芜@么說，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衷成笑道：“咱們來拆幾招。”側(cè)身退后一步，接著便以少林龍旋掌連攻三掌。

第一掌打出，百里俊以穿花手破解。

第二掌打出，速度明顯快了很多，百里俊仍能看出招式，忙亂中對以般若禪掌中的一招。

第三掌打出，掌影翻花，奇快無比，饒是百里俊武功大進(jìn)，勉強(qiáng)看清了招式，但想要拆解哪兒來得及？不得已后退一步躲避開來。

他沉思半晌，忽的雙掌一擊，高聲道：“我明白了。”

衷成笑道：“說說看。”

百里俊道：“與人對招，要做到料敵先機(jī)，就必須先知道對方如何出招，但這需要一個判斷過程。對手速度若比你的眼睛快，你就不知他出的什么招，若比你頭腦快，你就不知如何拆解。是以爺爺說的由感而發(fā)，就是在此情況之下，憑感覺判斷和應(yīng)對。”

衷成擊掌贊道：“你至少說對了一半。”

百里俊皺眉道：“才只一半？”

衷成道：“我們在對敵應(yīng)戰(zhàn)，拆解招式時，頭腦中總有一個反應(yīng)過程，這個過程或長或短，時間長短便決定武功的高低。當(dāng)我們已將拆解破敵之法熟練到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而發(fā)，什么招式不能破解？”

百里俊大悟，對這種武學(xué)奧義敬服之致，這才知道衷成為何讓他拆解那么多少林絕技。

又聽衷成道：“接下來我會每天與你對招，直到你對少林絕技能夠熟練到由感而發(fā)。”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繩結(jié)又多了一百多個。百里俊數(shù)數(shù)繩結(jié)，他們在谷中已近一年時光。

見他對著繩結(jié)發(fā)嘆，衷成說道：“俊兒，經(jīng)過這一年的刻苦修習(xí)，你的武功雖不算大成，但放眼天下，恐怕也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你可以出谷了。”

百里俊已打定主意留下為他送終，便說道：“爺爺，咱哪里也不去，呆在這里挺好。”

衷成道：“走吧！我知你孝順，想陪著我這把老骨頭，但我必須回少林請罪。”

百里俊一驚，道：“少林既然肯放您走，便是不再怪罪，您又何必回去送死？”

衷成苦笑道：“傻孩子，我本來就時日無多，若不是憑著深厚內(nèi)力控制毒性，恐怕早就死了。這是我余生最后一個心愿，你切莫攔我。”

百里俊腦中有些混沌，也不知該如何勸，攥著衷成雙手只是不放，胡攪蠻纏的說道：“我不管，我只是不讓您回去。”

衷成道：“大丈夫要有擔(dān)當(dāng)，許下的承諾也要完成。”

百里俊還是閉著眼睛，使命的搖著頭。

衷成知他對自己情誼深厚，狠了狠心一把將他推開，怒道：“你是想氣死我？你若不走，我撞死便是，你將我的尸體送回少林。”說著便向一塊大石走去。

百里俊搶步將他抱住，知他決定勢難更改，便說道：“好吧！那……那我親自送您去少林。”

衷成一使勁掙開他雙臂，道：“不能讓別人知道咱們關(guān)系，況且你還有約要履。你怎地還不明白我的心意？你我緣分已盡，切莫強(qiáng)求，這就走吧！”

百里俊跪下道：“爺爺，你要死，我一定給您送終。”

衷成終于惱羞成怒，返身打了他一巴掌，罵道：“你當(dāng)真是想逼死我不成？你不成全我贖罪之心，我是當(dāng)真死不瞑目啊！”

百里俊急忙喊道：“爺爺別死，俊兒聽你的就是，聽你的就是。”

衷成將他拉起，道：“謝謝你體諒爺爺。”轉(zhuǎn)而道：“你再出江湖，爺爺有些事不得不告訴你！你可知世上有兩大奇異內(nèi)功？”

百里俊道：“只愿無極花弄影，笑看媚淵草不生。你我所用正是無極功。”

衷成點點頭，道：“你還記得我和衷畢師兄與少林武僧對戰(zhàn)時的情景？”

百里俊回想著當(dāng)時情景，道：“當(dāng)時衷畢大師身后的巖石碎裂開幾條縫隙……啊，那……那是為何？”

衷成道：“衷畢師兄所用正是媚淵！”

百里俊驚呼道：“媚淵？”

衷成道：“嚴(yán)格來說，媚淵并不是一門氣功，而是導(dǎo)引外氣的法門。我二人與正圓方丈及諸高僧比拼內(nèi)力時，衷畢師兄用媚淵功將他們打出的內(nèi)力導(dǎo)引出去，其實早已立于不敗之地。”

百里俊似乎明白過來，道：“所以叫媚淵，任何內(nèi)功都如臨深淵，但……那時我打出一掌，你們并未受傷？”

衷成道：“非也。衷畢師兄擔(dān)心導(dǎo)引內(nèi)力過快，少林眾僧內(nèi)傷過重，是以有所保留。你剛加入時，我二人并未放在心上，但你竟用了無極功，衷畢師兄以為你和源氏家族有什么淵源，一時錯愕，沒有施展導(dǎo)引之法，是以我二人都受了傷。”

百里俊釋然，道：“天下武功果然博大精深，怪不得人常說天外有天。”

衷成道：“我們原以為媚淵和無極二功早在江湖失傳，沒想到你竟然身負(fù)無極功，而且練至第七重，天下已然罕有！你的無極功哪里習(xí)得？”

百里俊將原委說了，有些悵然，道：“那又怎樣？笑看媚淵草不生，媚淵功已將天下內(nèi)功盡廢。”

衷成道：“放眼江湖，會媚淵功的恐怕只那假平岡一個。”

百里俊道：“衷畢大師將媚淵功抄錄后送交假平岡，所以假平岡也學(xué)會了。反過來說，誰會媚淵功，誰就可能是假平岡。”

衷成點點頭，道：“這正是我和你說明此事的原因。以后遇到此人，萬不可輕用內(nèi)功，切記切記。”

百里俊道：“別人不能使用內(nèi)功，而他卻可隨意使用，那豈不是天下無敵了？”

衷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無法找到破解媚淵的辦法，轉(zhuǎn)而道：“你可知這無極和媚淵的來歷？”

百里俊搖頭，嘆道：“不知道，但能發(fā)明如此高明的內(nèi)功心法，必是曠古絕今的高人。”

衷成道：“這也是少林一大秘事。當(dāng)年寒夢女俠李清露身負(fù)無極和媚淵兩門絕技來少林滋事，竟連敗少林掌門和六位首領(lǐng)武僧，正當(dāng)她恣意之時，沒想到卻敗給了一名掃地老僧……”

百里俊脫口驚呼道：“李清露？地老僧？天龍八部？”

衷成笑道：“怎么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這是五六十年的江湖舊事了。”

“李清露是誰？是不是虛竹的老婆？”百里俊忍不住又問。

衷成點頭道：“正是，看來你也聽說過一些。”

百里俊咣的扇了自己一嘴巴，我湊……終于恢復(fù)了正常，問道：“內(nèi)功有高低，打敗無極倒也不算稀奇，但他竟有辦法破解媚淵？”

衷成道：“當(dāng)年之事我并未親見，但他確實破解了媚淵，李清露由此將這兩門內(nèi)功心法輸給了少林。”

百里俊豁然，又想到天龍八部，笑道：“李清露是西夏銀川公主，雖然嫁給了虛竹和尚，但武功怎會如此厲害？”

衷成道：“那時虛竹已被少林逐出門墻，不再是和尚！”

百里俊一陣迷亂，暗想難道天龍八部竟然是一部歷史或者我真的穿越進(jìn)了金庸的小說？一撓頭，笑道：“聽聞那虛竹雖然出了少林，但仍對少林十分崇敬，怎能由著李清露亂來？況且聽說她做公主時并不會武功。難道……難道這兩門功法竟由虛竹所創(chuàng)？”

衷成搖頭笑道：“內(nèi)情我也不全清楚，只聽說無極是虛竹所創(chuàng)，但媚淵卻是李清露自研。而且她到少林并非切磋武藝，而是故意逞技羞辱少林。想必他因少林將虛竹逐出門墻心懷怨憤，是以找茬吧！”

二人吃過中飯，百里俊拜別。

走到東北角洞口處，戀戀不舍的回頭說道：“爺爺，不管怎樣，若是能活著，我希望咱們還回這世外桃源生活。”

衷成道：“俊兒，這毒雖無解藥，但未必沒有解毒之法。你記住，對任何人都別說咱們的關(guān)系。若有緣我們自會再見。”

看著他須眉皆白，滄桑滿面，百里俊心下好一陣難過，又給他磕了幾個頭，鉆過崖縫，又走過一片長草地，已上了一條小路。

大山向南不幾十里有個村莊，他向農(nóng)夫打聽了所在，才知這里是神農(nóng)架山區(qū)。

賓州在廣南西路，路途遙遙，他到附近小鎮(zhèn)買了馬，一路曉行夜宿，由夔州過岷江，再由黔州至貴陽，沿路打聽，十多天后才到得賓州上林鎮(zhèn)。

一路南下，氣溫漸高，他也換了一身當(dāng)?shù)氐谋鲅b束。

途中他找到赤魔教分壇，寫了封信讓他們轉(zhuǎn)交金正宇，說少林事畢，他還有事情要辦，晚些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