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皂白難分
- 悖天記
- 古語今聲
- 2721字
- 2020-03-02 10:33:43
劉玄裝醉表演著,陶醉著自己的機靈,但新郎和并騎老者根本沒看他半眼——甚至連余光都不舍得用,徑直來到茶棚左右分開,轎子靠前停住后,整個隊伍也停了下來。隊伍里除了新郎和最后面那騎馬的漢子瞧著茶棚里的“捕快”,其余所有人都瞧著那老者。
“冒犯各位,實在對不住,都回去吧!”老者一擺手,那些人如臨大赦,搶著向南奔逃,逃向正是開封城北門。
這群毆的架勢再明白不過。路上行人也是見多識廣,加緊腳步躲開,茶棚老板畏縮在棚角瑟瑟發抖,只有那紫衣女子仍若無其事的喝著茶,面上充滿柔光——好像盼夫歸來的新娘。
劉玄趴在地上,聽到“劫匪”放走迎親隊伍,不覺震驚不已,琢磨這些人絕不是劫匪,難道之前的推斷全錯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原三劫,只可惜不是杰出的杰,而是劫匪的劫?!?
這軟轎中傳出的渾厚聲音,劉玄聽了如五雷轟頂,立時明白過來:茶棚里的三只禽獸……三只捕快才是劫匪,為方便辦事,劫匪冒充捕快也是常有之事。
他側著頭,吹亂幾片飄向自己臉面的雪花,痛恨自己判斷失誤:真捕快辦案通常都會刻意隱藏身份,怎會“三只”都露出腰牌來?
“看裝束,六位絕非官門中人,不知是哪路英雄?二位在小轎中不嫌擠么?”長臂漢子緩緩說著,長身走到棚檐下盎然而立,其余兩個漢子肅然隨恃。
“六位?”怎么會是六個人?劉玄目光掠到那紫衣女子時,瞬間明白過來:她和新郎官兒是一伙兒的。
“好眼力,不愧是天官劫冷沖。”轎子里那聲音依舊厚重,如從木桶中發出一般。
冷沖朗聲長笑,指著劉玄道:“哪里,是這位小兄弟告訴在下的,只不過在下信了?!?
劉玄恨不得上去薅亂他的頭發,撕爛他的嘴巴……但事已至此,再裝下去豈不更讓人笑話?他坐起來抻抻胳膊,啐了一口,指天罵道:“都他媽三月了,還他媽下雪,一下就他媽是三只,這老天爺當真他媽作死?!?
他媽?三只……
“果然如此,滿機靈的一個小……小無賴!”轎中人半夸半損的說。
“你知道他來報訊?”未等劉玄反擊,冷沖先已開口。他目光如電,在新郎、老者和年輕漢子臉上略過,凝視轎子片刻,忽又轉到那新郎面上。
新郎微笑拱手示意,冷沖也微微點頭。
這時那轎中人回答道:“他繞道過來和你說了話,至于說什么我猜不出,但我的朋友應該都聽到了。”
他說的那朋友,自然是紫衣女子。冷沖也不回頭看她,道:“我當然知道,但只要不是官府衙門的人,就不是我冷沖的對頭?!?
“不愧是冷沖,光明磊落?!鞭I中人道,“咱們交個朋友!”
冷沖姓冷,面色變得比天氣更冷,“在下從不和藏頭露尾之輩交朋友?!?
話音剛落,那轎身前后搖擺幾下,突的向后移動丈余,簾子掀動,一名身材魁碩的女子拉著一個侏儒男子走了出來。
劉玄看得目不轉睛、目瞪口呆……那女子耳朵像蒲扇,折過來能把大臉遮住,身后背著一副刀劍。那男子還沒小馬的屁股高,腰間插的一對兒判官筆,幾乎與他等身。他眼球凸出來,比鴿子蛋還大,好像要把口鼻擠得無家可歸,滿臉就剩這雙大眼球。
劉玄從沒見過比他們更奇特的人,更沒見過如此奇妙的組合,活像一頭駱駝屁股后面跟著一只綿羊,不對,是兩只綿羊并排在一起才對。
他想笑卻又不敢,因為他知道奇異的人必有奇異的本領。
果然,連冷沖這樣的老江湖也驚呆了。他似乎早知道世上有這么兩個人,但又絕沒想到眼前會是這兩個人,緩緩道:“原來是‘并世無雙,天龍地鳳’賢伉儷。二位不在塞北享福,不遠千里來到開封,就是想與在下交個朋友?”
沒人知道“天龍”和“地鳳”的真實姓名,甚至連他們自己可能都忘了。江湖上響亮的從來不是名字,只有綽號(古龍語)。
天龍一拱手,道:“中原三劫,不官不劫,不貪不劫,不富不劫。這些年大案累累,是以金國朝野震動。三年前金國刑部衙門不僅懸賞白銀萬兩,而且命神捕丁布義追拿你們。三年過去,冷兄的兩個兄弟雖折了,你卻始終安然無恙,當真叫人佩服。但所謂天網恢恢,是以鄙夫婦不揣冒昧,一來交個朋友,二來也為你指條明路?!?
冷沖嘿嘿一聲冷笑,道:“賢伉儷名頭響遍江湖,在下早有結識之心,卻未曾想二位竟與衙門搭上了線,這可與在下道不同難以為謀了?!?
天龍哈哈笑道:“神捕丁布義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江湖地位尊崇,鄙夫婦雖自知愚魯,還不至于寄人籬下,祈人衣食。”
“即是江湖同道,為何壞我好事?”
“丁布義何許人物,冷兄是否小看了他?”
冷沖身子一顫,道:“難……難道他已看穿我的計謀?”
“我們既然來了,冷兄還沒想明白?劉員外家中藏有一顆奇寶夜明珠,冷兄寄箋留書說要趁員外公子大婚之夜盜取,又故意傳出風去,讓他們以為你聲東擊西——偷夜明珠是假,而綁架員外公子來交換夜明珠是真。劉員外是開封府臺大人的老泰山,府臺大人自然將你的行蹤告知丁布義,他怎么能不來抓你?!?
“笑話!”冷沖道,“我明知他要抓我,又何必事先告知,自尋死路?”
“自尋死路?嘿嘿……”天龍詭秘一笑,“也確然如此。你的兩個兄弟被關在東平府大牢,丁布義派重兵看守,正面救人自是絕無可能,是以你連環用計,欲將他們調離東平府,暗中聯絡山東泗水幫,約好時辰讓他們去劫獄,我說的對么?”
冷沖全身一震。
他在刀尖上打滾多年,早把性命置之度外,只是自己精心的布局竟被人完全看破,兩個兄弟已命懸一線,叫他如何不又驚又憂?當下黯然道:“你們都知道了?”
“不僅如此,你在這里的布置也堪稱險絕?!?
“險絕?”
“對,即冒險又絕妙。你即已將丁神捕引來,當然還要把他穩住。你揚言要偷盜夜明珠,卻又讓他們不意間探知你要擄劫大婚的劉公子。普通人一定會信以為真,若不派重兵保護,便只能暫緩婚事。劉員外要顧忌府臺大人的顏面,豈能輕易更改吉日?這一點你也算到了。但你要騙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名震天下的丁神捕,他的想法自然與眾不同,他看破了你聲西擊西的計謀,最終擄劫劉公子才是真。其實劉公子和夜明珠都是幌子,你要把丁神捕拖住才是最終目的,對吧!”
冷沖仰天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來我已完全敗了,只可惜還不知道錯在哪里!”
夜色早已來臨,茶棚老板張起的兩盞防風燈兀自在風中搖擺,雪花像夏日的蚊蟲亂舞。
天龍拿出一大錠銀子給了茶棚老板,說今天茶棚他們包了,讓那老板先回去。那老板千恩萬謝,接過銀子撒腿就跑。
天龍笑了笑,道:“天官、地煞、人面,中原三劫雖金蘭結義,但向來都是單獨辦事。丁布義只用一年便將他二人捉獲,但三年竟不能將你拿住,豈能不對你處處留心?”
“他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還多?”冷沖有些不明白。
“或許是的。”天龍解釋道:“他遍尋與你相識之人,打聽你的事跡,又反復研究你犯案的所有卷宗,對你的行事風格自然了如指掌。天官劫替天行道、劫富濟貧,匪俠之名天下皆知,怎會去做鼠竊狗偷之事,以致令名損折?是以他斷定你絕不會偷盜夜明珠的?!?
冷沖不屑的說:“這一點不足以窺破全局?!?
“當然不止這一點……現在可以請我們進去坐坐么?”
“請。”冷沖側身肅客,眾人走進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