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若各安天命
- 念去去千里煙波
- 江秋語
- 2044字
- 2020-04-14 09:41:20
暑去秋來,寒蟬凄切,春芽與慶瓏協議的做工時間轉眼便到了,一日午后,慶瓏將春芽喚入慶文閣內。
“明天便是滿五年的日子,如今你官人身子羸弱做不了工,今后你家中之事都需仰仗你,你可有何打算?”慶瓏端坐在上首問道。
春芽弓背站在下側,道:“我可以幫人漿洗縫補,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慶瓏道:“我看你干活利落,不如繼續留在駙馬府當差?”
春芽跪下叩首道:“公主大恩,雖說這五年來沒有銀錢但是每日都賞許多吃食,才不至餓死我家官人,但我是不會簽賣身契的。”
“知你雖出身百姓之家,卻是有氣節的,可你夫妻二人總要過日子,你幫別人漿洗縫補一天也沒幾個銅板,莫說供你官人吃藥,就連一頓飽飯怕也是吃不上。”慶瓏將手中茶杯放在幾案之上,緩緩道來。
“我老家鄰居的姑娘是賣身到當地知府家中的婢女,只因知府看她貌美,便在一夜黑風高下強要了她,可知府家中主母跋扈容不下她,便將她活活亂棍打死了,自此我父親便定下家規,我家中兄弟姐妹皆不可賣身為奴,雖我知道公主與駙馬都是好人,但奴就是奴,我是斷然不會入奴籍的。”春芽知道自己此去的日子會過得萬般艱難,但話答的卻萬分篤定。
“不如這樣,你繼續在駙馬府做工,我不要你的賣身契,但月錢只能按照最低等婢女的標準給你,每月一兩銀子,如此可好?”慶瓏垂首想了許久給了她一個解決的法子。
春芽心中暗想,如此確實不算賣身為奴,每月過的節儉些,一兩銀子也算可填飽肚子,總比在外漂泊無依好些。
春芽叩首道:“駙馬仁厚,公主純善,能服侍這樣的人家是我的福分,我以后定會好好當差,報答東家。”
秋風瑟瑟,枯黃葉落入凡塵。枝頭碩果,垂掛欲墜入桑田。
游婧芝一人躲在水蕓軒舞劍,她身著紅裝,疾步入飛,劍鋒一出,橫掃落英,其身形,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忽聽附近有一女子啼哭之聲,她收起劍,以耳尋聲,健步而去,原來是春芽正躲在池塘旁蹲著哭泣。
“你為何在此哭泣?”游婧芝自習武后腳步變得輕盈,春芽聞聲才知她已經站在自己身后。
春芽回頭,玉面懸淚,眼睛已被哭的紅腫,想來是傷心透了,“我有了身孕,大概兩個月了。”
游婧芝不解道:“你要當母親了,這事本是好事,卻又為何躲在此處哭的這般狼狽?”
春芽道:“可我官人不信這孩子是他的,他說自己身子這般不堪怎么會讓我懷上孩子,便污我說失身給了東家。”說到此處又掩面痛哭了起來。
“他以為是我父親要了你?所以你有了孩子?你為他這般操勞,他竟疑你?天下竟會有這般沒良心的夫君?”游婧芝頓敢氣氛。
春芽哭的說不上話來,游婧芝便靜坐陪著她。
待春芽情緒漸緩,她道來:“我家官人現在身子越來越糟,大夫說怕是時日無多,如今家中族老也不肯信我,非逼著我將這孩子打了,若我不肯就將我沉塘,我本就打算等官人西去我遍隨著他去,可我的孩子無辜。”她緩緩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游婧芝微咬朱唇,想了片刻道:“我有一計,但可能要你違背家規了。”
春芽問道:“姑娘何計?”
游婧芝道:“若你賣身于我家,你就是我駙馬府中人,你的生死只能由東家決定,你婆家這些人便是沒權利動你。”
春芽面露猶豫,此時余笙來尋春芽。
“原來春芽姑姑躲在此處,害我好找,你家中來人了,說你官人不行了,讓你趕緊回去見他一面。”余笙氣喘吁吁的說道。
春芽聞訊以袖拭淚,邊哭著邊慌慌離去,游婧芝搖頭嘆息,春芽此去想來兇險,可她一局外之人救還是不救?
恰逢邊子興到訪,游婧芝便回了慶文閣相見。一如往常,邊子興還是提著食盒站在樹旁,桃樹上已掛滿紅果。
“今日又帶了什么好東西給我?”游婧芝已同他來往許久,說話便沒有了從前的生分。
游婧芝伸手要去拿食盒,邊子興將食盒藏在身后,調笑道:“你這次可要給我點精心的回禮,不要以為我不知,你上次回我的香囊是三姑娘的佳作,卻不是你自己做的,你對我好不上心!”他故作沮喪。
游婧芝道:“我不通女紅、香道這些,只有些書,偏你是才子,不需我這些書。”
“我上次見你做了個木雕小相很是精巧,不如送我?”邊子興道。
游婧芝略略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會挑回禮了,那是我費心做了許久的,既你想要,那便送你了。”那個木雕小相原就是照著邊子興的樣子做的。
拿了木雕的邊子興將食盒給了游婧芝,游婧芝接過食盒時低頭見樹下螻蟻,想起了身世卑微凄慘的春芽,“我有一事,想請教于你,若你知道食蟻獸將至,你可會救這些弱小的螻蟻?”
邊子興低首望向地上螻蟻,稍稍思索,道:“世間萬物,皆有定數,你可救它一時,卻無法救它一世,世不更規,災妄不滅,既如此,不若各安天命。”
“不若各安天命......”游婧芝低聲念著這句話,他的話都對,只是說的云淡風輕,卻透著蒼白無力。
這個時代,這個世道,男子可以把酒言歡,暢談天下,他們可以問鼎功名,縱橫朝野施展抱負,他們走在街上可以大步流星,談笑風云,他們還可以妻妾滿堂,風流瀟灑。
可女子算什么?男人的飾品?你生便隨你生,你死便隨你亡,為著眾口鑠金,為著一塊石碑牌坊,一生只忠于一人,一世只困守一方庭院。
游婧芝抬頭望去,慶文閣被駙馬府的高墻大院一層一層的包裹,紅墻如萬丈,琉璃瓦若刀芒,天高云遠,這世界有這么多院落,院落里有這么多悲歡,難道,真的該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