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薨逝,所有在京文武官員必須身著喪服,喪服穿著二十七日后方可除服,再著素服百日。京官、外省官、內外命婦、軍民也必須身著喪服,此期間內京中不得宰殺牲畜,并停止音樂和祭祀活動百日,官民不得嫁娶。
活人即便給予了逝者死后的哀榮,可人死形滅,一切身前名都化作了灰塵,這不過是活著的人為著成就自己的體面而故作姿態。
此時的帝后都病著,皇帝早已藥石無靈,皇后的病亦是不見好轉,為了朝局穩固,獻王提前入宮攝政,只待龍馭賓天的那一刻......
前朝有獻王打理,后宮之中唯一身處尊位可堪托付的只剩張貴妃,皇帝便下令取消了張貴妃的禁足,并恢復了她一切尊榮。
太后薨逝剛過半月,喪服未除......
恰逢游泰進宮當值,慶瓏奉旨入后宮協張貴妃理事,游婧芝便又偷換成男兒裝扮偷溜出門。
往日街上的繁華喧囂,如今遇到國喪變得冷冷清清,游婧芝百無聊賴在街上閑逛,突在一大門緊閉的酒家門前見到了衣著低調樸素的蘇禾在牽馬,這不是......英國公身邊的小廝?
蘇禾見游婧芝便欣喜上前,拱手作揖:“方公子,我家爺說在此許會遇見公子,沒想到竟真的遇到了!”
游婧芝偽裝的是府中書童的身份,這身份卑賤并非京中官眷人家,自然無需服喪,可張明侖畢竟是堂堂國公,竟也敢在國喪期間外出吃酒?
蘇禾開門,引著游婧芝入內,原來這酒家雖閉門卻仍在偷偷經營,只見滿園皆是身披喪白的男子在觥籌交錯。
身披喪白者,必都是京中貴胄。
蘇禾帶著游婧芝上了酒館二樓,入了一包廂之內,張明侖正坐在主位,他身旁坐了一位長相清秀的妙齡女子。
“英國公福安。”游婧芝拱手作揖。
張明侖起身回禮,“方公子安。”
張明侖身旁的女子也起身,弓背作揖道:“方公子安?!?
游婧芝入座,仔細端詳那名女子,“這個姐姐長得甚美,我瞧著有些面善,是否曾見過?”
女子有些嬌羞,低眉淺語道:“方公子莫不是忘了?公子頭遭入勾欄瓦舍之地,還是奴家服侍的......”
游婧芝方才回憶起來,“是我眼拙,竟未察覺姐姐便是那位清倌人?!?
游婧芝心中一緊,國喪期間,不止吃酒,竟還帶倌人尋樂,他身居國公之位竟這般無所顧忌!
“我名喚知秋,幸得英國公垂憐,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倌人了。”英國公每次入醉春園都是要知秋來為他撫琴,每次亦打賞不少賞銀,久而久之,知秋攢夠了贖身的銀子便離開了醉春園。
游婧芝夾在張明侖和知秋中間,這二人本是才子佳人相聚,而自己仿佛第三者一般多余,她略覺尷尬,舉杯道:“恭喜知秋姐姐終得自由身!”
知秋舉杯,一飲而盡。
張明侖奪下游婧芝喝到一半的酒杯,“你今日不許貪杯,否則待你回家被家人聞出酒味便有苦頭吃了。”
“堂堂一國國公,國喪期間飲酒食肉,且還帶佳人相伴左右,比起我來,國公爺似乎更放肆些?!庇捂褐ッ看瓮瑥埫鱽龀跃?,他總令自己不能盡興,奈何自己做賊心虛,若真吃多酒水,回到家中定會露出破綻,只好罷了。
“你方才進來時也見了,這里滿園的勛爵官員,其中不乏負責京師治安、國喪操辦的官員,難道這些人不知國喪期間的規矩?在外他們佯裝一幅哀慟模樣,可當掩起門他們仍會偷偷尋歡作樂,人死如燈滅,喪儀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場面,只要場面上的戲唱好,誰人會管場面下的事情?”張明侖將游婧芝未吃完的酒飲下。
“這酒杯是我用過的......”游婧芝紅透了小臉。
張明侖心中一陣小人得意之感,“何妨,男兒不拘小節?!?
“知秋姐姐現在有何打算?”游婧芝忙岔開話題。
知秋并未發覺那二人微妙的氛圍,娓娓道來:“我這些年攢了些錢,置辦了一間樂坊,我家未落之前是做樂器的,這手藝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氣,我往后便靠著賣樂器為生。”
游婧芝對知秋能自立門戶一事,既欣慰又羨慕,“雖說賣樂器不是什么大生意,卻可保衣食無憂,眼下我正缺一把好琴,樂坊何時開張?”
知秋面露難色,“說來羞愧,我從來沒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所以如今坊名還沒取呢,兩位公子皆是有學問的,奴家今日便舍去面子,可否向二位公子求個名字?”
張明侖面帶謙遜之色,“這本就是舉手之勞,不是難事,方公子在游府便是伺候墨水的書童,跟著景覃定也學了不少學問?!?
張明侖一開口時游婧芝還以為他要攬下這活計,不成想說到最后卻是讓自己題字。游婧芝不是會輕易吃虧的性格,自然不會讓著張明侖,“國公爺自幼受教于宮中,我聽聞宮中教書的老師,都是國內一等的文學大家,不如這樣,我和國公爺各題一幅,由知秋姐姐來做挑選,就當為知秋姐姐的鋪子送禮了?!?
“如此也好,那便我先來。”張明侖起身,蘇禾鋪紙研墨。
窗外透入的明媚之光,映在張明侖白皙的側頰之上,白箋趁得他的眸色愈加清透,他的唇角總帶著一抹似笑非笑之意。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大抵說的便是如此模樣?!庇捂褐ルm是情不自禁的輕聲嘀咕,但仍然被在題字的張明侖聽到。
正當張明侖心中有所雀躍之時,游婧芝湊近看字,略有鄙夷道:“靜韻坊......從此靜窗聞細韻,琴聲長伴讀書人,名字確是好名字,只是國公爺這字......實在不堪細品,國公爺練書法時可有被老師打過戒尺?”
“見笑,見笑......”字跡雖然遭到了游婧芝嫌棄,可張明侖的表情卻未有尷尬,臉上反而帶著自若的笑意。
游婧芝提筆,下筆如行云流水,一揮而就,紙上現出“軒白”二字。
知秋觀其字里行間盡現瀟灑不羈,“我雖不識字,但卻看得出方公子這字寫的好生漂亮?!?
張明侖收藏有游婧芝十五封手書,每當自己悒悒不樂的時候,他便會拿出來看一遍,故而對她的字跡早已明了于心,“月色滿軒白,琴聲宜夜闌,也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