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掀開地上躺著“大哥”的腦殼，搖搖頭走掉了。旁邊的李維一眼前一亮。

剛下過雨，街道上布滿黑色泥濘。陽光穿過厚重云層，折射在兩旁高樓，稀釋得只剩慘灰。“大哥”倚靠著樓角邊，腦袋耷拉著，全身無力，手掌攤開浮在污水里。他的下半已經不見了，黑血撒了一地。

壓了壓帽檐，李維一走了過去，面容隱藏在陰影里。

“先生，我是可可公司的推銷員，您需要購買我們公司的產品嗎？”李維一問道。

這位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家“大哥”的種族是喪尸。分家原因是因為過馬路不小心出了車禍。

“呃~呃~呃~”被叫做先生的喪尸嘴中發出嘶啞的聲音，裂開一半的腦袋緩緩抬起。那是一張青綠色的腫脹泛白如同渡上白蠟的臉，三四顆尸蛭在他的臉頰上蠕動搖擺，有一顆貼在他的眼白上。

李維一面色不變。

簡單打量，差不多推測出這位喪尸先生的財務狀況。喪尸先生臉上出現嚴重浮腫，脖子以下沒有，說明他長期將腦袋浸泡在水里，穿著規整，過來時見他手里有公文包，所以是上班族，他應該是在水檢部上班，上班年限不超過一年，因為之前接觸過的顧客里有臉部浮腫程度比這位更嚴重的。

李維一嘆了口氣。在水檢部工作的是出了名的窮。

“下肢……多少錢？”喪尸先生說話了，聲音像銹了十幾年的老木鋸。

喪尸先生沒能及時躲避一輛疾馳的囚車，導致車上裝配的鋸齒狀刀片將他攔腰斬斷，事故責任全部歸咎于喪尸先生，囚車里管事的甚至還下車討要罰款。可惜在掀開喪尸先生腦殼后，管事的沒有找到一丁點“費用”，于是就離開了。

此時喪尸先生的下半截正靜靜的躺在不遠處污水里，皮肉翻飛，黑血擴散和污水混合在了一起。

“龐骨工廠的299一副，圣母瑪利亞教堂枯骨398一副，還有骸骨山的便宜點兒，只要99……”李維一按手里的清單念道。

喪尸把手伸進腦殼里摸索一番，“有沒有更便宜的？”

李維一無奈的搖搖頭，他知道喪尸先生沒有足夠的腦子來支付替換下肢的花費。

“腦子”是尸城的通用貨幣。由尸城養殖場的家畜提供，越新鮮，價值越高。

“沒有更便宜的了先生，”李維一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

“天黑前不回家，會被吃掉，幫我……”喪尸先生的聲音有些低沉。

“不好意思先生，”李維一搖搖頭，“不能支付的話我也沒辦法。”

“求求你……”

“抱歉，我也得吃飯，”李維一把清單放回包里，準備離開。

“你不能走！”喪尸忽然抓住李維一的手腕，抓得很緊。

喪尸瞪大雙眼，空洞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暴虐，他直勾勾的看著李維一，“你必須幫我！”

李維一面色不變：“先生不介意用二手下肢……”

“不介意，給我按上！”

李維一抬頭看了看天，灰色的天空又暗淡了幾分，那顆小小的無力的太陽即將沉沒在街道盡頭的高樓里。

天快黑了……

后末日時代結束的數百年后，李維一蘇醒在一個死氣沉沉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人類這個種族已經消失幾百年。而在人類消失后，從文明的尸體上誕生出來一個新種族，尸族。他們汲取上一個文明留下的營養，經過無數歲月的成長，成為了下一個文明的一部分。

“好好睡覺，不然人類會偷走你的內臟烤來吃掉……”

人類變CD市傳說，成了尸族媽媽哄騙小孩子睡覺無往不利的警語。

毫無疑問的一點是，李維一是個人類，活生生的人類。雖然他現在以食尸鬼的身份在這里生活。

好消息是李維一很富有，因為腦子是尸城的硬通貨幣，而他的大腦儲備足夠在這里買下任何一棟居民樓上的整整一層。買房子是李維一前世為數不多的奮斗目標。

但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前些日子陪老板看的電影里的情節。

“哦，瑪麗·李，你愿意嫁給我嗎？我絞盡腦汁換了房，將來也會有車。”

“不，威廉·蘇，恐怕我得拒絕，雖然你是個好人。”

“為什么，你不是說過只要我有了車有了房……”

“可你沒有腦子。”

“但我愛你！”

“你不愛我。”

“？”

“你沒腦子。”

李維一選擇向生活低頭，努力工作……

他把布滿裂痕的兩段腿骨安在喪尸先生的腰上，從口袋里拿出一支肌肉提取器。

第一步，把針頭插進喪尸先生的下顎。喪尸先生的上半身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

第二步，拔出提取器，將提取器里的淡黃色液體注入喪尸先生腰上的爛肉里。

肉眼可見的暗紅色肉芽開始從喪尸先生的腰間快速生長纏繞，大腿骨頭上覆蓋著薄薄的肉膜，勉強連接起上半身。

第三步，叮囑。

“先生，您的大腿骨上有很多裂痕，建議盡快更換好一點的，回去后多吃些肉，用生肉片外敷在傷口處，一天兩次，避免肌肉脫落。”

喪尸先生點頭。

李維一隨后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紙來，說道，“先生，您簽個字。”

伴隨著肉芽的快速生長，喪尸先生已經可以從地上站起來了，雖然動作伴隨“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身體搖搖晃晃。肌肉提取器這玩意兒是有副作用的……

他接過紙，有些不滿，“你敲詐我？就用了一下提取器，要我十升下等水！”

“您是在水檢部工作吧，十升下等飲用水應該在您的承受范圍之內，”李維一臉上一直是和和氣氣的，“況且換算成腦子，您得給我十克，十克可是能買更多的飲用水的，請您理解？”

“哼，你們大公司是徹徹底底的吸血蟲！”

李維一沒有反駁。

簽字時，遠處傳來厚重的鐘聲。

還有半小時就要天黑了。

收好欠條，李維一提著公文包朝遠處走去。

尸城上空終年密布陰云，黑白灰三色是整座城市的主色調。剛下過雨的街道，濕漉漉且溫度偏涼。再過些日子，恐怕溫度會更低，所以李維一得早做打算，買上副好點兒的面罩遮擋面部。

走在用灰石磚砌成的街道上，筆直的街道朝前延伸消失在視線盡頭。街道兩旁是四棱的高樓，上細下粗，四四方方的墻磚覆蓋在大樓外側，很像前世電影里的哥譚市。整個城市顏色以黑白為主，其中也摻雜著少許的暗紅，暗綠和暗紫，雜色是廣告牌一類的東西。

作為吸收人類文明后產生的種族，尸族在很多方面都能看到人類文明的痕跡。

就比如說每棟樓頂刻下的二十六個英文字母。

左手邊的大樓近一些，樓頂四面刻著大寫字母Q，右手邊略遠的刻著字母A。這兩座高樓面積相等，高度也相等。穿過Q樓和A樓是W樓和S樓，再往遠處便是李維一居住的樓房D樓，也即是“可可有限公司”所在地。

“Q，W，E，，R……A，S，D，F……Z，X，C，V……”大樓便是按著這樣的順序錯落排列，形成了這個城市群的一部分。

位于Q樓和A樓西面的兩棟形狀有些許不同，西北面的Tab是尸城屠宰場和西南面的CLK是尸城監獄。剛才的喪尸先生便是被從監獄里出來的絞刑車絞成兩半的。

英文字母并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它更接近一種流行性的符號，人類文明覆滅，字母流傳下來。字母對于尸族人的意義相當于人類對于十二星座，六芒星一類符號的熱愛和追捧。

大部分尸族并不知道字母本身的含義，只是尸城建造者按照某種規則將這些字母刻在每棟大樓上。這里的居民雖然不知道二十六個字母的意義，作為人類的李維一怎么會不知道？

這些字母的排列組合，明明是他最熟悉的電腦鍵盤的排列順序。

所以說建造這座城市的家伙到底是參考了什么建立起來這樣的城市群，這樣布局的目的是為了追求所謂時尚還是其他原因。

李維一不知道。

尸城修修補補的已經在這兒上百年了。

……

十層高，金屬建材。樓頂上立著大寫字母D的大樓很快出現在眼前。字母D下面還有一小行更小些的字，“可可有限公司”。

李維一工作的地方到了，同時也是他住的地方，他住在“可可有限公司”的天臺。

“可可有限公司，”比之臨近的像是“好骨之家，珍尸眼睛店，無垢集團”的名字簡直不要太可愛。然而在這可愛名字的背后是一位跳脫的尸二代老板。

為什么說跳脫？因為她不止特有錢，還特任性，對外高冷，對內熱情，沒看出暗不暗戀，但動不動就給員工發紅包，對員工特別好，有事調戲員工，沒事也調戲員工，身材苗條，天生麗質，楚楚可人，秀外慧中……

最關鍵的是低價租給李維一可可公司的天臺給他住，還給他工作。

對于自己美麗的老板，李維一只能用五個字來形容。

“可惜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