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了。
皎潔的月光透過松樹的枝椏落在周小粒的臉上,映出她有些失神的表情。
自己睡著了?
周小粒恍惚的瞬間,一眼就瞧見了團在一旁,早已死的透透的黑蛇。
驟然狂跳的心臟讓她的呼吸都要凝滯了。
在這野獸橫行,蚊蟲鼠蟻遍地的野山林子里,她竟然心大到能睡上幾個小時不醒來!
這還是曾經(jīng)熬夜三天,連續(xù)做了十二臺手術(shù)的自己嗎?
平靜了好一會兒,周小粒才能抬手去摸宋家姝。
雙手溫?zé)幔瑲庀⑵椒€(wěn)。
周小粒放了心,琢磨了一下,便決定去尋點柴,生個火堆來驅(qū)趕野獸。
雖然是半山腰,可此處空氣稀薄,月光也比平地略明亮了些。周小粒左右踅摸了一圈,徒手掰了十?dāng)?shù)根略細的枝椏,又勉力擊打兩塊石頭,蹭出了火星,這才算把火堆生了起來。
火光照亮了四周,周小粒也安心了點。她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黑蛇,想了想,還是把它用樹枝叉了起來,架在了火上。
樹影間的阿其早已百無聊賴,如今見周小粒竟在烤蛇,剛飲進嘴里的水差點噴出來。
這可是毒蛇啊!這丫頭竟然敢吃毒蛇?莫不是瘋了!
阿其想去阻攔,可一想到自己被迫在這山上待了半宿,就為了保護這個小丫頭,他的心里又不由得升起幾分怨氣來。
愛死不死,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阿其這樣想著,坐得便是又穩(wěn)了幾分。
正在專心烤蛇的周小粒卻是不知遠處人的心思。蛇肉滋滋作響,漸漸發(fā)出熟肉的香味來,周小粒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把熟透了的黑蛇涼了涼,徒手一拽,手腕粗的黑蛇便被拽成了兩半。
細瘦的小手在蛇肉的斷裂處一陣鼓搗,便掏出了一個圓球似的東西。
竟是蛇膽!
目睹了一切的阿其驚了。
他還從沒見過外表普通,下手卻如此狠厲的丫頭。
但想到那日被人追殺,她為自家主子取箭頭時的利落,阿其的心里倒是有了幾分了然。
似乎也明白主子讓他看守這丫頭的原因了。
這樣心狠手辣,不吃虧又有條理的人,自然是入了主子的眼。
將來也必然有用。
蛇膽已熟透,周小粒撿了片樹葉把它包了起來,開始等著天亮,也等著宋家姝醒來。
待得天邊出現(xiàn)了一抹魚肚白的時候,宋家姝終于動了動手指,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睜開了雙眼。
“你醒了,”
身旁的聲音陌生又熟悉,旋即,宋家姝的面前被扔來一個東西。
“把這個吃了,你體內(nèi)的毒也就解得差不多了。”
宋家姝被嚇了一跳,一個撲棱就要起來。可肩頭的傷口卻是一陣劇烈的疼,惹得宋家姝的臉都皺在了一起,口里低低地咒罵起來。
“還罵?早知道你這么沒良心,我昨晚就應(yīng)該把你扔在這山上,自己回家。”
周小粒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可宋家姝聽了,逐漸清亮的腦袋卻是終于正常地運轉(zhuǎn)了起來。
“你……”
宋家姝有些遲疑,更多的還是懷疑。
“是你救了我?”
噗。
周小粒忍不住噴出一口老血來。
不是她救的,難道還是鬼神不成?
瞧著周小粒看怪物一樣的眼神,宋家姝的一張臉卻是難得地露出了一抹紅暈來。
良久,她才清了清嗓子,聲音如蚊蚋一般細小。
“謝謝。”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
宋家姝有些懊惱,咬了咬牙,才讓自己的聲音大了幾分。
“我說,謝謝你……”
最后一個字的音還未落下,宋家姝便見周小粒正一副得意兼戲謔的眼神看著自己。那眼睛里蘊藏的東西顯而易見,便是——她宋家姝,輸給周小粒了。
宋家姝不由得一陣懊惱。
可看了看眼前矮了自己半個頭的,豆丁一般黑不溜秋的周小粒,宋家姝卻是突然覺得有些無趣。
爭出個高低上下有什么意義?
反正,她的命是周小粒救的,這不容置疑。
想通了的宋家姝遲疑了一下,還是抬手朝著周小粒道:“你——扶我下山去。”
雖然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周小粒卻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友善。說起來,這宋家姝也不算是壞透了的人,若是能就此與她和緩關(guān)系,于周小粒也是有益。
眼珠兒狡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周小粒吐出一句:“我才懶得扶你,你自己走吧,”便要離開。
卻在宋家姝正急得要求饒的時候,轉(zhuǎn)身便扶住了她沒受傷的那一側(cè)臂膀。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笑了。
一路下來,周小粒總隱隱覺得有人在后頭盯著自己。可她幾次三番回頭去瞧,都沒見到半個人影,直到走到山腳下時,周小粒才覺得身后吹過一陣輕飄飄的風(fēng),那雙眼睛仿佛也消失不見了。
還未及脊梁上的冷汗消散,前頭的小河邊便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吵嚷聲,把周小粒和宋家姝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哎,你們聽說了沒有,周三家的那個小粒子,一宿都沒回家!”
正值清晨,各家的婦人趁著還未熱,正齊聚在村里這唯一的一條小河旁洗衣裳。粗布衣裳和褲子被攤在圓潤得沒有棱角的石頭上,木板一拍,發(fā)出了砰砰的沉悶響聲。
這消息太過勁爆,婦人繪聲繪色地敘述完,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一齊朝著婦人望了過去。
有人好奇,就有人另外知情的。
“我聽說啊,里正家那個寶貝閨女也沒回來,”
這一次的聲音,是刻意壓低了的:“聽我家小子回來說,好像是里正夫婦去縣里了,那丫頭得了空,把周三家那小粒子叫到山上去教訓(xùn)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傳了過來,激得宋家姝煞白的臉上又染上了一層氣憤的紅暈。
“要我說,這小粒子也沒什么好教訓(xùn)的,”
另外一個嗓門稍大些的聲音故作神秘地咳了咳,引得大伙兒又朝她看了過去:“她娘是什么貨色,咱們這些正經(jīng)人家的婆娘誰不知道?這一代傳一代,她娘的不正經(jīng)還不落到她身上去?沒跑!”
“哈哈哈哈哈……”
婦人們仿佛都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齊聲哈哈大笑起來。
卻沒想到,身后不遠處正站著兩個黑了臉的女孩。
周小粒的氣憤是應(yīng)該的,錢氏從小沒了爹,她娘——也就是周小粒的外婆,千辛萬苦地一個人把錢氏拉扯到大,這其中的心酸也不提了。但畢竟寡婦門前是非多,久而久之,就連村里的男人路過錢氏家門前,都成了十傳百的謠言中的實證,從沒有一個人,說過錢氏娘的一句好。
錢氏娘不愛吱聲,卻極心疼錢氏,看著當(dāng)初走街串巷當(dāng)貨郎的周前穩(wěn)當(dāng),就做主把錢氏許給了周前。周前當(dāng)時也只看見錢氏溫柔可人,卻不知自己老娘十分在意名聲,兩人成親后回了村,謠言便是傳出了八百仗遠,連帶著三房在周家的地位也急轉(zhuǎn)直下,由此也展開了周小粒和弟弟的悲慘人生。
原主的記憶一波波地涌來,漲得周小粒的腦子有些難受。她攥緊了雙手,剛想去跟那些嚼舌頭的婦人拼個你死我活,卻突然聽見身旁的宋家姝開了口。
“你們這是說什么呢?大點聲再說一遍,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