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地天使
- (挪威)馬婭·倫德 麗莎·艾薩托
- 2126字
- 2020-03-03 14:27:11
第五章
穿過幾條街道,我一路小跑回了家。海德薇住在城的另一邊,這段路還不近呢。離開海德薇家以后,我依舊覺得身上暖烘烘的,這一點也不奇怪,你想想,能住在這樣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房子里,又有圣誕節可以期待,心里能不暖和嗎!
可是在我家里,連一個圣誕星星還都沒掛起來呢。只有六天就到圣誕節了,可是我爸爸媽媽仿佛已經把它全都忘到腦后了。
說不定他們今天想起來了?我忽然這么想。
說不定媽媽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從集市買了一些鮮花,說不定爸爸已經從儲藏室里找出了迎接圣誕節用的黃銅蠟燭臺,像以前那樣把它擦得锃亮了。說不定他已經給媽媽打過電話,讓她買回四支迎接圣誕的紫色長蠟燭。說不定我一進家門,就能看到其中的三支蠟燭已經被點亮了。
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加快了腳步。其實,我每天在回家的路上都是這么想的,可是每天都是一樣的失望,我們家仍然連半點兒圣誕節的氣氛都沒有。
我打開門,走進屋,正好是五點鐘。哎,屋里傳出了魚餅味兒。魚餅?今天為什么吃魚餅?圣誕節不應該吃魚餅啊。吃魚餅和星期五也沒什么關系。不過,這段時間我們倒是經常吃魚餅。不是魚餅、肉餅就是面條烤魚,好像爸爸媽媽已經變不出什么別的花樣兒了。

這時候,我妹妹八月從走廊里探出頭來。
“該吃晚飯了。”她說。
“知道了。”我說。
我妹妹今年五歲了,個子剛到我的胳膊肘。她身上帶著所有幼兒園小孩兒都有的氣味:一種混合著香皂、牛奶和潮濕橡膠靴的味道。
她的臉頰光滑柔軟,我特別喜歡把鼻子貼上去,可有的時候她會不樂意。我妹妹脾氣倔,她如果拒絕就一定會拒絕到底,從不聽任別人擺布。她一旦生起氣來,我媽媽能急得把雙手舉到天花板,還說我妹妹真是太難對付了。
爸爸和媽媽常說八月是小炸彈,我爸爸有時還納悶,為什么她沒像個炸藥桶似的飛上天。
可夏天以來,我就再也沒聽到他們叫過她小炸彈,八月也沒再爆炸過……
我跟著妹妹進了廚房。晚飯都在桌子上擺好了:煮土豆、魚餅,還有胡蘿卜絲。真令人失望!飯桌上還是既沒有一盆圣誕花也沒有幾支圣誕蠟燭。
媽媽捋了捋我的頭發,爸爸擁抱了我一下。
“你好,朱利安!”媽媽說。
“今天過得怎么樣?”爸爸問。
“挺好的。”我說。

然后我就沒再說話。因為他們誰都沒看著我,也沒人在等待我說什么。
其實,他們只是隨便問問,并沒想得到什么回答。
“那你們呢?”我問著,拿了一個土豆。
“挺好的。”媽媽說。
“挺好的。”爸爸說。
“挺好的。”小妹妹也說。
然后,我們都安靜地各自剝著自己盤里的土豆皮。我抬頭看了一眼媽媽,又看了一眼爸爸。他們都不動聲色,看上去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媽媽還是同樣的發型,爸爸還帶著那副眼鏡,可這半年以來,他們和以前不同了。
眼前的爸爸和媽媽就像是兩件復制品。復制品,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外表像我的爸爸、媽媽。比方說,原來我爸爸總會為我們的周末活動做提前準備,還會安排我們一整年的計劃。他還經常用一把椅子表演,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原來我媽媽特別愛說她上班時的笑話,她自己笑得能把房頂掀起來,連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可是爸爸說,他就喜歡媽媽這么大笑,當初他就是因為媽媽開朗的笑聲而被迷住的。可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們不是過去的爸爸媽媽了,雖然他們的模樣并沒有變化。
我越想越難受,連嘴里的土豆都咽不下去了,甚至覺得,也許坐在眼前的只是爸爸媽媽的替身,而真正的爸爸媽媽我永遠也見不到了。
也許連我妹妹也是個復制品,她不出聲地坐在那兒,用叉子把切好的土豆輕輕放在嘴里,土豆沒撒在身上,她也沒發脾氣。
說實話,我特別想念原來的那個小炸彈。可我最最想念的,是我的姐姐六月。我心里非常明白,我們一家人都在想念著六月。
我真想到墓地去看看她,可不知為什么,爸爸媽媽總是不容許。秋天的時候,我自己去過一次。那里又空蕩又灰暗,既沒有花草,也沒有燈光。我姐姐六月肯定是躺在那兒的。我真不明白,我姐姐走了以后,留下來的怎么只是一堆荒亂的雜草和幾塊冰冷的石頭呢?
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我的心好像也變成了冰冷的石頭,多一秒鐘我也待不下去了。我轉身就走,從此再也沒有去過。
“又下雪了。”媽媽說。
“是啊。”爸爸說。

“可不是嘛。”媽媽說。

看起來,談論天氣是我們唯一感興趣的事了。
“……我一直在想。”我說。
“在想什么?”媽媽問。
“我們是不是該把圣誕蠟臺拿出來了?”我說。
他們倆一起看著我,就好像我在說天書似的。
“馬上就到圣誕夜前的第四個星期天了。”我說。
“你說得對。”媽媽說。
“可不是嗎。”爸爸說。
“那我們就把蠟臺拿出來吧?”我說。
“是呀,該拿出來了。”媽媽說。
“行,行。”爸爸說,“看,這會兒的雪下得鋪天蓋地的。”
他們又聊起雪來了。雪,又潮濕又沉重的雪。
晚飯后,媽媽出去鏟雪了。我盯著爸爸,現在他該到儲藏室去取那個銅蠟臺和那瓶拋光劑了吧。可他卻忙著收拾起廚房來了,接著又開始洗衣服。我媽媽呢,她鏟雪回來后又拿起了吸塵器。
對,干凈一下,他們要把屋子打掃干凈,干凈得比以前更干凈。
我該上床睡覺了,可廚房里的桌子上還沒有圣誕蠟臺和紫色蠟燭的影兒。我的胸口里就像冒出了一團火,就是生起氣來的那種火。
我鉆進自己的被窩,心里有說不出的難過。不僅是因為爸爸媽媽全都變成了奇怪的復制品,雖然看上去和以前一模一樣,但我知道他們變得完全不一樣了,而且因為在我們還在吃魚餅,我真不明白,為什么都到圣誕節了我們還在吃魚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