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涯遇故知
書名: 斯里城密錄作者名: 杰西喵本章字數: 6027字更新時間: 2020-03-11 20:11:19
本來打算的夜探山林變成了英雄救少年,不過,小北自認自己一向是個現實主義者,就像他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斯里城的調查是那么重要,盡管自己在老頭子的要求下來了斯里城,如今一步步查到現在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好奇心作祟。
和子凌走出林子,月色依然當空。盡管月色沒有那么溫暖、明亮,但對于小北和子凌這兩個剛從從漆黑危險的林子里跑出來的人已經足夠安慰了。小北看著空中的月亮,估計離天亮還有約莫兩個時辰,便看了看旁邊安安靜靜的子凌,只見子凌已經完全從之前驚慌失措的狀態中出來了,整個人看上去完全不像剛被蛇群攻擊過一般。子凌單手背在身后,完全不像是個剛撿了條命的,氣度很是飄逸。
“我知道前面有個醫館里面有雄黃和藥酒,我要去借用一些,子凌兄要不要一塊去?”
“好哇,看來北兄對這里很熟悉啊。”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小北干笑了兩聲,同子凌向醫館走去。
醫館是個好地方,如果放在正常情況下,這里不光有酒,還能找到紅棗和山楂干充當下酒小菜。不過二十年,下酒小菜是不用多想了,一壇壇的藥酒卻是愈放愈沉。
經歷過生死,如果不相對暢飲,總是少了些什么。
“北兄,其實我知道這個地方以前叫什么,不過我想就算我問你你也不能講真話吧。”子凌仰著頭,將酒往嘴里倒了一口,然后扭頭問沖小北說道。
這當兒,二人已經各自攜一壇在屋頂上喝了半盞茶的功夫了。
“子凌兄,我呢,其實不愿意來這個地方,但我也確實不能和你講真話,我不是誠心要瞞你的,真的有難言之隱。”
“不過,我叫什么,我可沒有瞞你啊,我就是丁月北。不過我也知道你也有事瞞我,能來這個地方的人,誰沒有秘密呢?”小北說話間,舌頭也有些大了,他這一晚真的沒少喝。
“是啊,這個地方本來就是一個隱秘。本來我不該講這么多,不過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尋求真相的,就像這里。”子凌抿了一口酒一字一頓得說道。
“可你覺得是尋求一個過去多年的真相重要,還是找到造成這種事實的原因重要?”小北問道。
“必然是原因。其實我來這里就是想確認原因。”子凌頓了一頓,繼續道:“我其實是圣上派來的太監。”說完便扭過頭。
“圣上派你來的?他干嘛派你來?”小北奇道。
“圣上繼大統不足三年,權利還落在朝中那幫老家伙和皇太后手里。近日來,圣上無意間看到了斯里城的卷宗,覺得很有問題,但是朝里知道斯里城之事只有那幾個先皇留的托孤大臣,那幾個老子一口咬定就是瘟疫,便再不透露一點內容了。”子凌道。
“圣上是發現什么了?”小北故意問。
子凌意味深長得看了小北一眼,“先皇曾派去一名監察御史,也是姓丁。圣上在卷宗里面看到了這位丁御史的幾封密奏,都是在報告斯里城瘟疫的情況,但日期落款均是剛到斯里城一個月之內,而最后宗卷上記錄的丁御史死于三個月之后,原因瘟疫重卷,宗卷上原文‘斯里城遍地死尸,無一生還,建章營騎胡葉將軍率兵百人入斯里城掩尸建萬人冢’。這里面丁御史的奏折就一個奇點,為什么沒有后面的奏折?胡葉將軍所屬的建章營騎可是天子侍衛禁兵,而胡將軍以及去過斯里城的兵士雖然回來后給了很大的恩典,但均在兩年內死去,有的暴斃,有的被抄家充軍。”
“你說萬人冢?”小北問。
“沒錯,奏章上有。”
“我,只在城東見到一個很小的無字石碑。”小北失聲道。
子凌拍了拍小北的肩頭,說:“如果說是一場瘟疫,尸體是要燒掉在灑石灰以防止瘟疫傳播,而因為瘟疫封城,完全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至于碑,怕是掩人耳目的說辭,下面可能什么也沒有,也可能有真相。”小北呢喃道。
“走么?”
“走!”
城東,挖起的石碑下只有一個小盒子。這是一個尚存有良心的將軍留下的。下盒子的鎖眼已經發銹,小北撿起一個石塊砸了幾下便把箱子打開了。盒子里面有一張皮樣的東西,上面的字發著鐵銹的紅,像是用人血寫的:
“瘟疫是假,實為毒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百姓無辜。”
有的事情,其實早就有預兆,只是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會讓人如臨深淵。
小北木木得站在那,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傷心。“為什么?”小北扭頭問子凌,盡管他知道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子凌抬頭看了看當空的月亮,一句話也沒有說。
有些時候,言語是無力的。小北知道,留下血書的人知道,子凌也知道,當權者為何要抹殺掉一個城池,唯一的原因就是權力。
權力,是一個好東西。那些對權力嗤之以鼻,視權力為糞土的人,只能說明他們沒有真正得到過權力。但凡擁有過權力,最后有幾個人沒有為它瘋狂呢?當知道自己的權利足夠決定人的生死,能不瘋狂去保全這種權利的有幾個?
子凌看著默然的小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北兄,你信不信會有權利可以不再集中于一人的世界。”
小北抬頭看了看子凌:“我希望有這樣的世界,權利的集中會讓擁有權利的人瘋狂,我也相信會有這么一天,只是你和我看得到么?”
“看得到,看不到,只有去做才會有希望。”子凌說罷,從懷中拿出一個鐵質的令牌,約么手掌大小,上面刻著一個“凌”字,“這個送給你,我是圣上身邊的,如果有什么事,拿著這個說找凌公公便是。”
“當今圣上,或許真的可以給我們不一樣的世界,北兄。”
小北看著子凌說:“天快該亮了,我送你去林子,拿好雄黃和藥酒,要是丟了,你只能喂蛇了。”
子凌微微笑了笑,雙手抱拳:“那有勞北兄了。不過走之前,有一個不情之請。”小北看著子凌的笑容,突然覺得面前這個長相文氣,笑容和煦的少年特別讓人愿意追隨。
“子凌兄盡管講。”
“北兄救過在下姓名,在下想與你結為異性兄弟,望不棄。”
小北看著面前的少年,笑容不由得浮現在嘴角:“求之不得!”
子凌在隨身戴的荷包里翻出三小截檀香,笑道:“只有這個了。”小北哈哈哈大笑:“這才妙!”二人插香盟誓略過不表。
待小北返回住所,天還沒有朦朦發亮,其實夜晚并不可怕,它擁有星星和月亮,而黎明才是最暗的時光。小北信步慢走,這幾天的疑惑就像一個積攢很久的炸彈,炸開之后,卻能讓人無比平靜。
小北穿過院子時,發現小花圃中有一樹櫻花已經開了,小北記得前天那樹櫻花才打了花骨朵,曾憶安還說桃花可以做桃花羹,很好喝,不知道櫻花能不能做。
曾憶安的屋子就在后院,小北在門前站了一會,苦笑了一下。
“等天亮吧,等天亮先去找曾念,這個事曾念是要告訴的,不管他存著什么心思,我既然打算照顧安妹,這個事該和他講清楚。然后便帶安妹回家。”
東方已經漸白,一陣風吹過,有幾枚櫻花花瓣飄了過來,小北想如果曾憶安的耳鬢處戴上一朵,一定很俏麗。只是,不知道把這些告訴她,她會不會離開。
小北覺得有些頭疼,不過分不清是酒的緣故還是想事的緣故,抑或二者皆有,不過夾雜在一起,怕也是分不大清了。
轉身回到了住處,換了常服,便倒在床上。其實此刻,小北并不是很想睡,只不過補養一下精神卻是必須的。失眠過的人都知道,如果只是單純得睡不著,其實并不如何難捱,難捱的是真的很疲倦,但不知為什么沒有辦法放松入睡,小北現在就是第二種情況。無奈之下,小北也只好閉閉眼睛,假裝自己是在睡覺。
自我暗示有時還是有些管用的,只不過正在小北快要成功騙倒自己的時候,傳來一陣敲門聲。
“丁公子,丁公子……”其實小北不聽聲音也知道來人只能是曾憶安,斯里城里想見他還會敲門的只有曾憶安。
小北起身,說了聲稍等,便快速得凈了臉,用竹鹽漱了漱口。
推開房門,只見曾憶安站在門外,面色凝重,眼睛紅了一圈兒,臉色不同往日的紅潤,十分蒼白。小北歪著頭,說:“怎么了,曾小姐忍淚含悲,如果不棄,在下愿意分憂。”說完后,小北又有些后悔,自己說這句話固然是一片赤誠,可在曾憶安聽來,怕也是唐突了。
只見曾憶安緩緩搖搖頭,突又抬起頭,道:“那你愿不愿意,不管我做過什么,都不要記恨我?”曾憶安的聲音有些干澀,像是很努力才講出來的,講完之后,臉變成有些通紅。
小北看著曾憶安,心里不住得泛起憐惜之意,不由得摘下一朵小小的櫻花,別在曾憶安耳邊,然后順了下耳邊的亂發。
曾憶安雙頰上透出紅暈,嬌羞的低下了頭。這個反應出乎小北的意料,但小北很開心。那句“決不怪你”不用去講了,所謂的心有靈犀、心心相映也莫過如此。
“前廳,有個人要見你。”曾憶安低聲說了聲,便低著頭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住處。
小北看了看天空,天朗氣清,微風。算了算恰逢谷雨,記得沒錯的話,宜出行、宜嫁娶。
好兆頭!
前廳里的人依舊是一襲白衣,劍眉入鬢,目光如炬,不是曾念又是何人?
“曾兄!”小北打了招呼,便打了個哈欠坐在一張椅子上,曾念見狀,微微一笑,便也挨著邊上的椅子坐下,道:“昨夜,丁公子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過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打算要去找你。斯里城的,能不能把你所有知道的都告訴我。”
“在下此番前來,正是此意。”
曾念的父親曾仕建,是曾仕梵的大哥。雖說是大哥,但和曾仕梵并不是一母同胞,乃是庶出。不過好歹也是曾家公子,雖然不如曾仕梵的吃穿用度,但曾家也是將他當做世家公子一般教養。
曾仕建的母親是曾老爺的通房丫頭,生曾仕建時難產死了。曾老太爺對這個丫頭一直念念不忘,因此曾老夫人一向有些不喜歡這個庶子,雖然不曾難為他,但總是待他淡淡的。
不過,曾家兄弟二人的感情確一項很好。曾仕建長了曾仕梵兩歲,對自己這個弟弟總是頗多照顧。二人同入宗學,因為曾仕梵年紀小,經常背不出夫子要求的之乎者也,不光被打手板,還經常罰抄書。挨手板,曾仕建不是替自己這個弟弟,但抄書都是曾仕建一手包辦。
一來一去,曾仕建在詩文功課上要比其他同窗好上不少,曾家老爺對曾仕建也偏愛多些,曾仕梵一直仰仗自己的兄長,但曾老夫人心里卻越發不痛快。
曾老夫人不痛快歸不痛快并不能明目張膽得難為這個丈夫偏愛的兒子,再者,就算自己想難為曾仕建,曾仕梵也一定會跟自己找不痛快。
不痛快的老太太便開始吃齋念佛,希望有一天曾仕梵也能讓他親爹另眼相看。老太太初一十五都要去水月庵進香,曾家兄弟有時會相陪。結果,壞就壞在這么一次進香,有了一段孽緣。
水月庵有一個小尼姑名喚靜安,一次曾家兄弟陪老太太進完香正打算打道回府,正慢慢悠悠得走著,迎面遇見了這個叫做靜安的小尼姑。
小尼姑低著頭,徐徐疾走,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錯事被訓了,時不時還摸一下眼淚。心中難過,走得又匆忙,一不小心踩著一塊生了青苔的鵝卵石,小尼姑便一下朝前摔去。
這一摔,正正摔進曾仕建的懷里。禮教大坊,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摔倒一個年輕男子懷里。莫說靜安小尼姑不知所措,就是曾仕建也手忙腳亂。不過,世家公子到底是世家公子,就慌了一剎那,便將小尼姑扶穩,朝后退了兩步,道:“小師傅莫慌,在下曾仕建。”說罷一抬眼,剛好對上了小尼姑的目光。
只見小尼姑淚光點點、氣喘噓噓,一雙杏眼似喜似悲,膚若凝脂,正如三月桃花。就這一眼,曾仕梵就呆了。
靜安小尼姑正巧也抬眼看到了這位扶了自己的年輕公子,本想道謝后離開,可憋了半天,說出來的確是,“在下法號靜安,多謝曾公子。”說罷,匆匆逃走,哪里還像個斷情絕愛的出家人。
若說,二人只是這一見之后再無交集,怕也是一個登廟堂,一個伴古佛,平平順順了此一生了,偏生,靜安小尼姑擔著水月庵的采辦事宜,又同曾仕建遇見幾次。
只是,后面幾次遇見不知是佛祖知道小尼姑塵緣未盡,還是曾仕建刻意強求。總之,靜安后來還了俗。
待曾仕建攜著靜安跪在曾府,求讓他們二人結為夫婦,曾府大亂。
曾老爺子直接氣得背了過去,由人扶下去請大夫了。老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原本在手中拿著的佛珠差點變成了打人的利器,這可是比納妓為妻更加不被世家所容的事!
宗族里那些平時都不怎么見得著的老頭子們各個都出現了,一個個站在曾仕建和靜安面前,全然不顧面前這兩個小輩如何做小伏低。靜安脫去了灰色的袈裟,剛剛長出一層青的頭上圍著一個青色的絲巾,跪著地上一抽一抽。
曾仕梵是唯一一個跳出來大聲質問那幫老子們的,“連佛祖都許還俗,靜安小姐同大哥情投意合,日月可鑒,你們有什么理由不讓他們成親?”
原本在那哆嗦的曾老太太聽見自己親兒子公然站出來,氣得把手中佛珠摜到地上,摜的力大,珠子隨著線的斷開,四下滾動。曾老太太大聲道:“什么日月可鑒?當初她在水月庵就一身魅氣,身為佛門中人,勾引你大哥,你還在這為這個敗壞佛門清凈之地的賤人講話。”
曾仕梵漲的臉通紅,剛想反駁,突然感覺一只搭在他的肩頭,這個手的主人便是曾仕建。
曾仕建一手扶起靜安,一手搭在曾仕梵肩上,先沖著曾仕梵微微點點頭,然后朗聲到:“堂堂男兒,立于天地之間,如今天地容我,而親人卻不容我,那只當沒有我這個人吧。”說完,拉著靜安轉身出了曾府,走出大門是,曾仕建扭頭看了看大門,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此后曾仕建便帶著靜安在城南租了三間屋子,曾仕建出曾府時身無長物,靜安本是個出家人也沒有錢,倒是曾仕梵經常來接濟他們。曾仕建為人豁達,自覺生于天地,對得自己便足夠,不大在乎別人的指指點點。
靜安就不大一樣,對于旁人的指指點點十分在意,躲著曾仕建偷偷哭過很多次。只是這偷偷一次兩次或許瞞得住,次數多了,曾仕建也發現了。
假如那天沒有突發奇想跑去水月庵,或許靜安現在依然安安靜靜得敲著木魚伴著青燈古佛,盡管可能會有別的煩惱,但不至于受世俗的腌臜氣。
曾仕建看著靜安日漸消瘦,知道她心情不佳,又不愿說出來,郁結在胸,導致飲食不思且夜夜難眠。曾仕建看著,心里極不是滋味,于是提議二人搬去林子里生活。
于是二人在林中蓋了三件木屋,曾仕建采些草藥打些野物去斯里城販賣過活,日子倒也平順,在之后曾念出生表過不提。
因為曾仕建雖然住在林子里,但也時常去斯里城,所以偶爾也會見見曾仕梵,曾仕梵也會提一提族中城中的事,自然也和曾仕建提過安素素。
在斯里城瘟疫時,曾仕建對此事便十分懷疑,曾經兄弟二人私下里討論過,均覺得十分奇怪。按說一般瘟疫,絕沒有說城南多,城北少之理,感染的人理應是分布很平均。況且,發了瘟疫的城池都是要封城,而上報瘟疫的奏折發出很久,都沒有見到封城的官文,除了那個離得最近給做過棺材的城里有幾個人染了瘟疫,其余的據臨陣的官員上報,并有再染上的。因為官文遲遲沒有正式發出,城中但凡有些門路的也早早就帶著家眷躲了,對此朝廷也完全沒有下過什么令。只是在瘟疫即將控制的時候,派來了一名姓丁的監察御史。
在之后,監察御史秉公執法查瘟疫之事,曾仕梵便早早呈上自己準備好的名錄,二人年紀相仿,言語間也合得。只是調查一事,因為處理的方式實在讓人匪夷所思,朝堂上的老臣們也頗有微詞,派監察御史其實是圣上想對幾個當朝老臣有個交代。至于為什么只是派個小小監察御史里行,因為從一開始就是打算把此人和斯里城的人都作為棄子。
“丁兄,其實你猜測的一點不錯,城里大部分得病是因為他們日常的飲水都是從河里打的,斯里城三面環水,只有少數大戶人家有水井。而河水是活水,毒是一直有人在下的。”
“河水里下毒,那得有很多下毒的人才辦得到。”
“你說的沒錯,據家父說,瘟疫前,斯里城突然來了很多生意人,都在南城住。后來沒多久,瘟疫就起來了,這些人卻也沒要走的意思,直到快結束的時候,才陸續離開。”曾念道。
“所以,下毒是計劃好的,不封城是為了讓這些人離開?可是能夠屠城的人,怎么會留活口?”小北奇道。
“這個不得而知,因為那些人本就是商賈身份前來,可能離開后被滅口,也可能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的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