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目前為止，伊曼教授實驗的方向僅僅只是和真理之環有關，僅僅只是用并不算強有力的證據驗證了真理之環的一些隱性特征。而有關于他異想天開的知識共享論，始終停留在假說的層面上，他覺得他應該從自己就開始著手論證，讓知識共享論脫離假說這個充滿想象力的桎梏。”

秋夢涼干脆走到舞臺巨型全息屏的操作臺前，本來在旁輔佐的臨時助手一見，連忙訕訕然地給秋夢涼讓開位置。秋夢涼將通訊手環的文件傳輸到操作臺上。

原本顏色單調，還有些模糊的簡易全息影像終于有了高級設備的支持。

變得無比清晰，更具立體感和真實感，像素清晰到能和人眼看到的畫面相媲美。

隨著秋夢涼簡單的操作，舞臺大型全息屏上出現了一個便于人們進行觀察和思考的圖形。全知全能的整體（大書庫），如同一個球體般用無數或長或短的線連接著四面八方人類，他們尚未佩戴真理之環。

連接大書庫與人類之間的直線是相互的，而不是單向的。

“從這個圖我們很容易明白，這個全知全能的整體，我們暫且繼續稱它為大書庫。大書庫之所以囊括了所有已知的知識，是因為全人類都在為它添磚加瓦。相應的，每一個人在提供知識的同時，也都能從大書庫中任意的索取，從而達到全知全能。這便是全知時代，知識共享論的基本概念圖。”

秋夢涼細長的食指輕輕劃過操作臺的副屏幕。

一只只真理之環憑空出現，如同脖銬般降臨在每一個人頸部。大書庫和人類之間的直線自此變得不再是相互作用的，而是分成了兩條，一條呈直線，一面呈虛線。

“真理之環的出現打破了全人類全知全能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僵局。勞動分化和天階等級嚴格地控制了每一個人所能獲取的知識類型和知識數量，從而維持住社會的平衡性，避免全知全能所帶來的災難。

從伊曼教授的兩個對黑猩猩的試驗中可以得知，真理之環的運作規律并不是對大書庫提供的知識進行直接過濾。而是把多余的，不屬于限定天階等級和勞動分化類型的知識刪除，留下個體有權擁有的知識。于是伊曼教授開始重新思考，是否可以利用這一點，利用真理之環的運作規律視為一個突破口，從側面論證知識共享論的合理性呢？”

秋夢涼在操作臺的副屏幕上橫向滑動手指，無數個人類消失了，只留下一個。

并且真理之環從這個人類的頸部被剝離了出來，被放到了大書庫與人類中間的直線上，成為了一個中間人角色般的媒介。但很快全息畫面上浮現出第二幅對比圖。

同樣是大書庫，人類和真理之環，三者被連成一條直線。

但順序發生了改變，真理之環不再被排到大書庫和人類之間，而是被放在了人類后面。這使得人類個體成為了大書庫和真理之環間的中間人。

“在這之前，我們都錯誤的認知了我們與大書庫及真理之環間的關系。因為真理之環從來不是一個媒介，或是一個過濾者。在知識共享論下，大書庫和人類是相互作用的，互相提供知識的，而真理之環則是闖進這個良性循環中的第三者。在每一個個體受到大書庫提供的知識變成全知全能者的瞬間，真理之環便憾然出世，將高于它所設置的天階等級和勞動分化類型的知識一概摒棄，在這個限制之內的知識則可逃過一劫，真正為人所用。”

秋夢涼頓了一下，刪除了第一副圖，留下第二幅對比圖。

緊接著用手指在人類這個中間人和真理之環間畫了一個圈，圈住兩者間的短線。

“這里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空隙，想必各位已經看出來了。如果知識共享論沒有錯，那么在真理之環動手擯棄知識之前，人類的確在大書庫的影響下成為了一名全知全能者，盡管這個時間短得可憐，甚至不足以讓任何人反應過來。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能延長真理之環摒棄知識的工作時間，甚至是破壞掉它，我們就能得到反饋。但真理之環無法被常見的物理沖擊破壞，伊曼教授也沒辦法對它做什么手腳，更何況這是犯罪，教授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另辟蹊徑。”

秋夢涼滑動操作臺的副屏幕，全息畫面隨之變化。

立刻就被一盆栽植物那干禿禿的枝干所替代，值得一提的是，這株植物的干枝干上依附著一小根比枝干細了一大圈的小枝椏，枝丫被主桿包了進去，已經開出一片嫩綠的新葉。

“伊曼教授在植物常用的人工繁殖方法之一的嫁接中找到了靈感，值得慶幸的是嫁接是天階B級的常識，伊曼教授作為天階A-并未受到影響。為了防止知識泄露犯罪，伊曼教授仍然選用了那只黑猩猩作為實驗對象。在保證天階等級E-的真理之環正常工作的前提下，伊曼教授將知識以‘簡單思路’的方式記錄進計算機中。什么是‘知識的簡單思路’？顧名思義，若要向普通人證明地球在自傳，就需要借助傅科擺；若要知曉宇宙運行規律，就必須借助愛因斯坦的理論。簡而言之，如果把數字二視為目的知識，那么伊曼教授就會將如何得到二這個思路寫進計算機，無論它是以一加一，三減二等何種形式得到的。”

說到這里，已經有半數多的人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天階等級的高低并不代表人機敏與否，休息室中仍有不少人疑惑于秋夢涼的解釋。

“很快，注入了很多‘知識的簡單思路’的計算機連接了實驗體的大腦，這些思路被伊曼教授與實驗體連接。理論上來說，實驗體完全可以根據這些獲得知識的簡單思路來當做方法，以自身腦袋里存在的知識為基礎，自行推斷從而誕生出知識。因為實驗體的真理之環為天階E-，因此伊曼教授設置的思路相當簡單，并沒有涉及太深。

如果實驗順利，即便真理之環對這些自主誕生的知識進行刪除，思路仍會幫助實驗體繼續重復這一過程，這幾乎是無限性的。最終的結果不出所料，對實驗體而言的‘新知識’在‘思路’的幫助下誕生了，但同樣因為天階等級的局限，以及黑猩猩大腦容量的局限，‘新知識’的數量和深奧程度僅僅維持在天階E級，盡管比實驗體原本的天階上升了一個小級，但伊曼教授仍感覺到由衷的力不從心。

而真理之環并沒有將這些自主誕生的知識刪除，真理之環的特征因為這一意外之喜的發現有了新的增添，伊曼教授猜測，真理之環的刪減只會作用于被動得到的知識，而不會作用于主動誕生的知識。試驗就此宣告一個階段的結束，伊曼教授將這個方法稱之為‘知識嫁接’。”

秋夢涼的演講自此戛然而止，舞臺的巨型全息屏幕重新黯淡下來，被空氣所替代。

她的演講內容已經深刻到足以讓所有人拋下身份和往日的成見，對內容本身另眼相看。休息室中，余下的二十九支團隊們各自面面相覷，他們都能從彼此的目光中窺見就快奪眶而出的駭然與難以置信。

可怕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峰會競賽的會場，每一個角落都針掉可聞。

峰會參與者最低都是天階B+，而且這次在二號次行星誕生的新知識與生物學有關，所以他們的知識也全都圍繞著生物學的范疇。他們都明白這篇論文究竟代表了什么。

兩項黑猩猩試驗解析了真理之環特性，緊緊圍繞著真理之環特性所衍生的知識嫁接從側面論證了知識共享論。證明了的確有一個類似大書庫，與全人類進行交互的全知全能的整體存在。

因為如果它不存在，知識嫁接所給出的思路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無法誕生出知識。

就算秋夢涼口中那位伊曼教授的試驗缺乏一定的嚴謹性和完備性。

但這并不妨礙一些因為年紀輕輕而不免叛逆乖張的精英們開始為之瘋狂，為之熱血沸騰，趨之如騖。他們甚至已經在休息室中抱成一團，面色漲紅的歡呼，大聲的吶喊著說有人為他們開辟出了新的知識領域，新的研究方向。

甚至有人把這當作了具有跨越性紀念價值的一幕，絕對會被載入史冊的一幕。

而他們會成為這一幕的見證人，一同享受這份無上殊榮的普照。這種前所未有的優越感，比任何人都要率先得到知識，看到某種本質的虛榮心讓他們激動地熱淚盈眶。

年輕的家伙總是熱衷于一些離經叛道的，反烏托邦式的理論。又或者越是深刻的，甚至已經已經有些偏執的揭露出這個社會本質的真理，就越能討得他們的歡心。無論這些理論和真理究竟是對是錯。

而秋夢涼的論文顯然附和，甚至是大大超越了這一預期，他們沒有理由不心潮澎湃。

當然也有幾個成熟穩重的老一派對此嗤之以鼻，但他們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一面感嘆的同時，一面又默默地在心里斥責伊曼作為一個學者所缺乏的精進精神，因為這些實驗看起來都太過理想化，太急而求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