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厭話音剛落，古德身形一怔。

但僅僅只是零點幾秒的，微不足道的停滯，就像是思考過程忽然被人打斷似得。而后又恢復常態，他沒有轉身，甚至沒有給江厭騰出一丁點的余光，反而作出一副耳無所聞的姿態筆直地站在原地。

倒是一直恪守在江厭和中田讓左右兩邊的兩個大部落戰士，忽然用一種嘲笑輕蔑的目光偷偷注視過來，似乎已經在心里把江厭的話當成了叫人捧腹的笑料。

古德不再繼續他的布道，他背負雙手，仰望天空，仿佛天空中有什么即將隆重登場。

中央空地上擁擠的居民們也表現的同古德如出一轍，他們半仰著面頰，屏息斂目，盡管身體沒有什么特別的動作，但那一張張不約而同的沉靜的面頰卻也足以讓悶熱的空氣彌漫出一股虔誠的陰涼。

“雨不會來的，神拋棄了你們。”江厭重復道，“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們觸犯了神威。你們做了不該做的事，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讓你們的神明大發雷霆。”

古德仍不動于衷，置若罔聞。

但江厭可以從他撣動的耳郭看出，他聽見了，只是不做回應。想來也在情理之間，對于大部落的居民們來說，今天的意義尤為重要。古德當然不愿在這般緊要關頭突生變數，只要按照預定的軌跡前進，他們的計劃就能順利進行。

所以古德才如此惜字如金，不理不顧。在他看來，只有把先知送入火中，他才有時間長舒一口氣，除此之外，他都得小心翼翼。

這讓原本來勢洶洶的江厭忽然沒了些底氣，就像一圈打在棉花上似得綿軟無力。

他的計劃是只有古德被他的語言煽動才能奏效，如果古德還是這樣對他置之不見，江厭從剛才就已經開始偷偷準備好的逃困方法也只能落空。

現在江厭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他的三寸不爛金舌，查特拉斯所贈與他的情緒語言能在關鍵時刻大展身手，也只能希望古德的耐心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堅不可破。

“你在害怕，我看到你開始顫抖。”江厭繼續說，“我撒完尿的時候也會像你一樣顫抖。所以你在害怕什么呢，是因為我說的話正中你的下懷對嗎。你自己也在發虛，并且心懷愧疚，所以你才不反駁我，你的潛意識——神拋棄了你們——不否認會出現這種可能性。”

古德不動于衷，江厭毫不氣餒的泛泛而談，即便是在和空氣對話，他也說的津津有味，音調中充滿了抑揚頓挫，“上一任先知為什么會被你們群起而攻，他和你們發生過什么矛盾我并不關心。但有一點我不得不提醒你們，你們現在正在鑄成大錯，你們抓了真正的先知，神麾下最正直的使者，而且還要讓他背負上罪名。”

“好在，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江厭道，“倘若你叫停這些荒謬的，不可理喻的行為，神雖然仍然不會原諒你們，但我們可以為你們美言一二。”

江厭頓了頓，他看到古德背著他微微地搖晃自己的腦袋，知道古德并未被這幾句簡單膚淺的話煽動，他的年紀和遭遇也讓他擁有了堆積如山的回憶和老練沉穩的性格。

于是江厭把話鋒一轉，“我看的出來你不相信我，你也許還在心里笑話我，認為我這些話不過是鳥之將死前的哀鳴，這不怪你。但你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忽略一點，在一天前，我還不會說你們的話。”

江厭的這番話對古德頗有成效，只見他垂放在大腿兩側的雙手忽地抖了一下，“我和先知到大部落的這段時間，我從未跟你說過半個字。我想你也從先知口中了解到，我對你們所使用的語言非常陌生，不會說，也聽不懂你們說話。可你不覺得，現在和你對話的就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族人。”

“你早就看出來我不是你們的一員，不來自任何外圍部落。”見古德有所動容，江厭乘勝追擊，“我的皮膚好壞，我的一舉一動，我不經意間的某個習慣都在堂而皇之的告訴你，我是外來者。而如今我竟然能和你順暢的對話，你不會感到詫異，不會為之惶恐？”

古德好像能知道江厭接下去會說些什么似得，垂放的雙手不經意間虛握。當手要握成拳的時候，他又后知后覺，如芒在背地倏然松開。

“因為神看見你們正在鑄成大錯，他一面憤怒，又一面惋惜。”江厭稍稍放大的聲音，清越得讓人肅然起敬，“他憤怒的是你們自行其是，惋惜的是，你們雖然正在犯錯，可你們仍是他引以為豪的子民。神是仁慈的，他給了你們一次回頭的機會。神選擇了我，它給了我行使這個機會的權利，但歸根結底，怎么做由你們決定。”

龐大的烏云在天空中緩慢移動，中央部落即便面積廣闊，可跟烏云比起來，卻也只是彈丸之地。在江厭巧舌如簧的時候，烏云也沒有停下它的腳步，它還在繼續向前游移。

此時此刻，大部落已經位于烏云的正下方位，而不是剛才的前端。想必再過大概十幾分鐘時間，大部落就會被烏云遠遠的甩在腦后。

不知道是因為江厭成功蠱惑到了古德，還是因為烏云快要飛走而心中惶急，又或者兩者都有。就在江厭說完話的幾個照面后，古德終于張開他了的嘴巴。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表示，僅僅只是有聲音從前方傳來。

倘若不是江厭對古德的聲音已經了如指掌，恐怕他還分不清究竟是誰在說話，“不如把你的這些奇思妙想留到神殿，神會親自拆穿你的謊言。”

“你覺得我在說謊？”

“先知都是欺詐者。”古德朝江厭微微側回半張臉，眼中全是憤怒。江厭清楚，古德不是因為他才轉過頭來的，而是因為對先知這個身份本來的厭惡，“它們謊話連篇，它們是叛徒！它們背棄了神，視圖用一些令人向往的，不可思議的詭妙謊言迷惑我們，企圖剝奪掉我們對神的敬仰，讓我們也背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