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蓉城。

正值三月末，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時節，一架飛機從空中降落了下來，駛入蓉城國際機場的機場跑道。

前幾天和丁斌一起吃過晚飯的許可剛下飛機，拿到托運的行李箱，打開確認了一下，世界珠、裝有神筆的鈦合金盒子都在里面，就打車離開了機場。

許可打電話和房屋中介聯系后，就在中介幫助下在蓉城二流區的云嶺別墅租了一棟業主長期未入住用于出租的別墅，他正式在蓉城安頓了下來。別墅區附近地廣人稀卻交通便利，十多公里外便是蓉城國際機場所在地。

為了保護隱私，防止出現意外，他婉拒了中介提出的幫忙介紹家政保潔的建議，自己一個人粗略地將別墅清理了一下，還順便確認了別墅內沒有安裝什么隱蔽的監控攝像頭。

打掃完別墅之后，為了騰出場地，他將別墅一樓大廳中的沙發、屏風之類物品的全部移動到了儲物間，接著他便控制世界珠將超級計算機阿爾法狗從里面取出，安置在騰出空間后、頗為寬敞的一樓大廳。

“真累啊，真想快點實施超凡計劃。”打掃完別墅的許可呈大字狀癱倒在床上，不想動彈。

他勉強從懷里掏出神經橋接客戶端，也就是他稱作是系統的那個銀白色金屬球。

接著按在了眉心處，許可連接進入了阿爾法狗超級計算機生成的虛擬世界。

許可活動了一下脖子，伸展了一下自己的雙臂，又環視了一下周圍已經基本模擬好的生物圈環境，一片綠水青山。

“好真實啊，這個神經橋接技術，真是黑科技啊，要不是自己是這個機器的創造者，擁有最高管理員的權限，恐怕我自己都無法確認自己正在一個機器虛擬出來的世界里面。”

“阿爾法狗，調出管理界面。”

許可剛剛發出命令，便聽到一道“權限認證通過”的毫無感情的機器合成音在他腦海中回蕩，于是就看到四周的自然場景如夢如幻般化為點點五光十色的斑斕粒子，一剎那間變重組為另一幅景象。

純白的空間內，地上有一個亮銀色的圓形平臺。許可站在平臺中央，面前浮現太陽和藍白星兩顆星球的全息投影。

阿爾法狗的操作系統，用來模擬真實世界用以構造生物圈的軟件，以及小宇宙內部兩顆星球的建模數據，都是許可當初使用神筆創造超級計算機系統時添加上的設定。要不然，藍星目前可沒有這樣的黑科技。

他右手一揮，移走了面前的太陽投影，放大了藍白星的投影。

面前的藍白星全息投影上已經可以看到一片蔥郁的綠色，不再是小宇宙內原生的北半球銀白色金屬大地、南半球一片汪洋大海、毫無生命氣息的模樣。

旁邊閃過一堆堆相關數據，包括氧氣含量變化、風速變化、空氣濕度變化等等。

“阿爾法狗，調出模擬生物圈任務進度。”許可喊了一下。

一道任務欄投影彈出，覆蓋了之前的藍白星全息投影。

當前任務：模擬可容納零至一千億人口居住的穩定生物圈。額外要求：初始環境只有生產者、分解者，沒有動物類的消費者。

任務下方列出了當前任務進度，進度顯示條已經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預計剩余完成時間：七十二小時。

“和藍星上的那些軟件一個尿性，虛假的進度條，很快達到99%，最后的1%卡死很長一段時間。”許可吐槽了一下，點開了當前任務--模擬生物圈的詳情。

任務詳情里面顯示，模擬的生物圈內的氧氣與二氧化碳的大氣組成比例，已經可以自行達到平衡；但是因為物種多樣性相對單一，缺少動物類的消費者，導致最終環境里的分解者過少，多數植物無法正常生長或生殖，其滅絕的速度比預期的還要快。生物圈模擬軟件還在模擬生物圈，以便最終計算出許可需要的穩定的生物圈環境。

許可之所以特別要求不需要充當消費者的動物，是因為在他的構想中，當穩定的生物圈環境計算出來后，他就會使用神筆創造出這一切。

那么問題就來了，如果用神筆創造出動物，要是無智慧的動物創造就創造了，但要是有智慧的動物，許可實在無法突破倫理的界限利用去創造它們。

一直以來，關于動物智慧的爭議從未停歇。一些專家認為動物沒有多少復雜的情感，也更別說智慧了。他們認為動物就是簡單的條件反射制約的生命；另一方面，一些在動物研究前沿的研究人員，則認為動物的思維活動比我們普通大眾想象的豐富得多，復雜的多。

許可比較傾向于動物有較豐富的感情、思維活動這種看法。

在許可看來，直接將動物看作沒有情感，頭腦簡單的低等生物，是不正確的。隨著人類社會越來越進步，人類的需求層級逐漸升級，對于動物的行為和心理的關注和研究也逐漸深入。包括許可在內的很多人越來越意識到，動物的思維方式僅僅只是與人不同，雖然藍星上已知動物的智力都沒有超過人類五歲時的智力的。

另外，不使用神筆創造動物，這是許可給自己設定的一條底線，一旦底線被突破，就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危害，釀成難以承受的后果。因為人也是動物的一種。

假如使用神筆創造出一個思維和本體一模一樣的復制人，那個人是我么？不是我的話，將他丟在毫無人煙的藍白星上，是極不人道的一件事。這不符合許可做人做事的原則。

許可之前還在進行離職工作交接的時候，曾花了一周的時間思考三大哲學終極問題之一——我是誰，我是什么？

首先，身體理論認為人就是他的身體。其實這種理論是有道理的，不管怎么說，如果人的肉體停止工作，人就死了。人類總是覺得他們不只是肉體這么簡單，但是歸根結底，螞蟻的身體就是螞蟻，松鼠的身體就是松鼠，人就是人的身體。

但是身體理論是最靠不住的，如果一個人得了重大疾病，需要更換心、肝、脾、肺、腎、血液和皮膚，做完這整套手術后，他順利康復并且恢復了正常的生活。這個時候，他的家人肯定不會因為他的大部分肉體已經不是原來的而認為他已經死了。

同樣一個人的基因也不是“我”的最核心部分，雙胞胎的基因是一樣的，但是他們不是同一個人。基因不是“我是誰”的答案。

數據理論認為，人根本不是他的肉體決定的，人是由他大腦中的數據決定的。但哲學家德里克·帕菲特描述的傳送機思想實驗，其實就是對數據理論的有力的反駁。

傳送機的工作原理是這樣的--傳送機在出發端進行原子級別掃描，詳細到每個原子的準確位置，全部收集起來。出發端在掃描人體的同時，也摧毀人體，一邊掃描，一邊把每個細胞都摧毀掉。掃描完成后，人體也被完全摧毀了，出發端也空了。設備接著把收集到的信息發送給到達端。到達端利用這些數據，把身體重新構造了出來。但是如果某次傳送過程中，出發端的身體沒有被摧毀，那么就會出現兩個思想一模一樣的人。

幾年前，許可遇到過一個叫酒仙的男子，那時他已經90歲了，記性也不好。他指著手上的一張自己6歲時候的照片，說：“那個是我。”

年老的酒仙和年輕的酒仙所共有的是藍星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具備的，那就是這個90歲的老人可能不解的自己6歲時候的樣子，但是他記得自己89歲的樣子，而那個89歲的人，記得自己85歲時候的樣子。那個50歲的自己，記得自己43歲的樣子。而那個7歲的自己，記得自己6歲時候的樣子。

雖然物理上來說，他們完全不一樣，那個6歲小男孩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死了幾十年了。他們大腦里的數據幾乎沒有交集，街上隨便找一個90歲的老人，他都比那個6歲的小男孩的數據更接近年老的酒仙。

最終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區別人的，不是構成人體的身體、數據、大腦中的記憶，關鍵的不是相似性，而是連續性。如果相似性能夠定義一個人的話，那么使用神筆復制出來的人、或者傳送機出錯生成的人和他的本體就是同一個人了。

就像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忒修斯之船，它已經維修過幾百次，它的木板被一次又一次的替換，直到有一天這艘木船的每一片木板都被替換過了。但是它的名字還是最開始那艘忒修斯之船的名字。

人就像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歌劇舞臺，舞臺上有些東西是新的，有些是舊的——舞臺上的東西一直在變，每天都不一樣。

同樣，人不是一組大腦數據，人是一個內容一直在變換的數據庫，不斷成長和更新。人不是一組原子，人是一套告訴這些原子該怎么組織的指令。

人體的細胞更替能夠不改變人的本質，因為替代的過程是逐步發生的，是一個一個細胞發生的。而如果傳送機實驗是人的“終結”，可能因為粉碎是一瞬間發生的，而這種粉碎破壞了連續性。

“所以說嘛，那些文藝青年說的挺對的，‘你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都是在塑造你自己。’一個人過去的經歷，塑造了這個人。”

“所以，就算使用神筆創造一個和我思想一模一樣的人，那也不是我，我不會那么做的。”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我現在不缺什么，不創造動物，最多就是多消耗一點時間用來模擬出穩定的生物圈，但卻不需要面臨人性的艱難抉擇，還是非常棒的。”

退出虛擬世界的許可，將系統球丟在一旁，繼續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思緒，心神一片安寧。

“接下來就是等待生物圈建好，然后招募志愿者進入小世界內試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