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電影里面，可能一首歌的時間加一點蒙太奇就過去了，在其他小說里面，可能靈光一閃等級一升就過去了，但是，實際上，真正的訓練并不總是有捷徑可走。那都是由血和汗積累而成的。

結束訓練的薩克維爾正坐在墻角下裝死。他終于明白了科羅娜說他沒有胃口吃飯的意思，真正練起來之后，他是真的不想吃飯，甚至現在連動都不想動。

夏天的夜晚到來了。石壁上還殘留有白天日曬的余溫，周圍響起了蟲鳴聲，在它的襯托下，教堂里便顯得越發靜謐。薩克維爾有些昏昏欲睡。

“叮當”，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石頭墻面和玻璃瓶子碰撞的聲音。

他抬頭，看到一只覆蓋著橘白相間絨毛的纖細手臂，手里墜著一瓶飲料，幾乎要貼到薩克維爾的臉上。

是科羅娜。

玻璃瓶外結著霜，里面的液體是淡金色的。瓶子的細頸上塞著一片青檸。

“給你。會讓你好受一點。”科羅娜把手一松。薩克維爾忙不迭去接，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飲料撒掉。

他嘬了一口，飲料入口冰爽，沒什么香味，也不算好喝，主要是青檸的酸味讓它喝起來稍微有點不一樣。

他皺了皺眉：“這是酒。”

很淡的啤酒而已，和白蘭度的白蘭地差得遠。

科羅娜沒有說話。她只是靠在墻邊上，一口一口喝她自己的那瓶。

“這就是我名字的來源喔。”她突然說。“科羅娜啤酒。科羅娜。”

“無論喝多少次，都覺得沒什么好喝。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歡它什么，還給我起這樣的名字。”

薩克維爾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再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啤酒。冰鎮啤酒總是有讓人開心的魔力，他感覺自己不像剛才那么疲勞了。

“科羅娜姐姐。”

“嗯？”

“我能問你個事嗎？”

“你問唄。”科羅娜放下酒瓶子，“但是我不保證我會回答。”

“你和神父……還有你的眼睛……呃……”

薩克維爾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問。

“唉，還以為你要問什么呢，白期待了。”科羅娜在薩克維爾身邊坐下，然后……

勾住了他的脖子，開始摸他的頭。

“哇啊啊啊啊？”薩克維爾萬萬沒想到事情的展開會變成這樣，第一次被摸頭的他很害羞，也很抗拒，于是鬧了個大紅臉。他一個勁的扭著，尾巴在身后甩啊甩的。

“別動，讓姐姐我占會兒便宜。”科羅娜并不放手，“還想不想讓我回答你了，嗯？”

“出賣男色是不合適的！”薩克維爾繼續抗爭。他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是相貌優勢不應該用在這里！

聞言，科羅娜把臉湊近薩克維爾，近到了幾乎要強吻他的距離。薩克維爾不敢亂動了，因為他怕真的會親上去。

“我好看嗎？”科羅娜盯著薩克維爾的眼睛，她輕輕的問。

“好……好看。”薩克維爾瘋狂點頭。一方面這是實話，科羅娜的顏值只比艾德琳稍差一些而已。另一方面，他懷疑他要是敢說“不好看”科羅娜就會當場掐死他。

科羅娜終于放開了他。薩克維爾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她仰頭看向漆黑的天幕：“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個住在舊城區的菲林族女孩。她家雖然不富裕，但是能夠自給自足，生活還算幸福美滿。她生長得很美，呃，我是說，顯然是高于平均值的那種美。她在一所學校讀書，成績不錯，人們都說她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不幸很快就降臨了。”

科羅娜頓了頓，略過了一小段沒說。

“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學校，失去了一切。她在廢墟與火焰中無助的大哭，所見的都是親人和朋友血跡斑斑的尸體，所聞到的也只有血肉和木頭一起燃燒的焦臭味。她本以為這就是她的生命即將終結的地方了，但是有兩個全副武裝的街頭武士聽到了哭聲。他們沖進了火場，把她救了出來。”

“在那之后，那兩個街頭武士對他們一時沖動救下來的孩子感到很困擾，因為沒人會愿意接收一個沒爹沒娘也沒錢的倒霉孩子。其中一人已經成家，于是另一個人說，要不讓我來養她？”

“于是她多了一個陌生人父親和一個陌生人叔叔，陌生人父親應她的要求，給她起了新的名字，幫助她開啟新的生活。不過呢，和街頭武士一起生活并不容易，因為她總是要跟著父親和叔叔在各地亂跑，有時候還要以月為單位露宿荒野。不過好在他很強大，很帥氣，也很貼心，就是基本上完全不懂小女孩的心思……啊，總而言之，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父親吧。”

“被收養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只有十一歲，她的父親沒什么別的可以教她的，所以小女孩就逐漸逐漸就被訓練成了一個，呃，殺手？街頭武士？傭兵？反正就是這種吧。她逐漸可以在他們的任務里幫上忙。實話說，她干得還不錯。”

“小女孩一天天長大，她對父親的依戀也逐漸加深。直到有一天，小女孩在任務里受傷，丟掉了一些身體的原配零部件，她的父親像瘋了一樣保護她、為她找醫生、為她買最好的義肢，還不眠不休的守著她。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同時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這種感情，似乎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父女之情了。”

“手術完成后的幾個月，那個女孩終于成年了。有一天晚上，她再也無法壓抑她心中的感情，所以她把自己灌醉，找到她的父親，向他傾訴她心中潛藏許久的愛意，還有寂寞。然后，嗯……她發現她的父親也有類似的感覺。所以他們越界了，你懂的。”

“從此往后的生活就亂套了。他們種族不同，年齡也不搭，曾經是父女，但是現在卻像新婚夫妻一樣愛彼此愛得一塌糊涂，并且他們兩個都不介意。這應該也能算是童話故事里的那種結局，怎么說的來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薩克維爾的表情逐漸僵硬。

這個小女孩是誰并不難猜，這個父親是誰也不難猜，結果就是，這其中的信息量實在有點大，大到科羅娜想掐死他滅口他都不覺得意外。他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刨根問底了。

科羅娜并沒有真的要掐死他，她只是拋給了薩克維爾一個問題。

“我問你啊。假如，有一個人，他用盡自己的前半生來愛你，而你也像他愛你那樣愛他。但是有一天早晨，你醒來，發現他什么都沒有帶走，但是，不辭而別。”

“你花了四年時間找到他，但是卻發現他向神明發誓守獨身，還想要把自己的過去完全隱藏起來，甚至是那個曾經深愛的人。”

“如果是你，”科羅娜瞪著薩克維爾，“你會原諒他嗎？”

“我……”薩克維爾結舌。

“你不會吧？”她惡狠狠的問。

“他……也許有……他自己的……原因……”薩克維爾蒼白的辯駁了一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說，可能只是想要努力的保持客觀，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干了件蠢事。

“哼。”科羅娜背過臉去，薩克維爾看不到她的表情。

“所以我現在賴在這里不走了，我當街頭武士的時候有點積蓄，足夠維持我在這里的生活。我打扮的像個修女，生活的也像個修女，修女和神父經常出入同一教堂是很正常的，我也不怕別人說閑話。神父不可能拋棄教堂，那他就再也沒機會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我遲早要他給我一個交代。”科羅娜咬牙切齒，“我永遠不會放手，直到他死掉為止。”

她的身邊竄起了火苗，看起來仿佛是憑空生長出的一樣，這是源石技藝發動的前兆。科羅娜在發火，而且是真的在“發火”。

薩克維爾看著科羅娜那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但是他卻想起了很多別的事情。

科羅娜故意和自己做出各種親昵的舉動刺激神父；故意說一些露骨的話，想激怒他；故意在神父面前增加存在感；她剛才欺負我，好像也僅僅是找我確認她自己的魅力。當神父講述他的過去時，科羅娜安慰著他；她好像也很在意為什么神父給她起名“科羅娜”。

對于科羅娜的刺激，神父卻從未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對于她的善意，他也未曾拒絕過。

雖然科羅娜的手段有些拙劣甚至是惡劣，但是薩克維爾不難看出，這兩個人的心里依然有彼此的存在。

可如果科羅娜所言為實，神父為什么要離開？為什么要拋棄這個他一手帶大的深愛之人？

薩克維爾產生了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奇怪感受。

他們之前的情感，應該稱作什么呢？

“科羅娜姐姐。”薩克維爾突然問。

“你還愛著神父，對嗎？”

科羅娜一怔。

圍繞著她的火花散開了。

這些火花熾烈的燃燒著，像被風吹散的秋葉，也像四散的螢火蟲。在落地之前，它們就完全燒盡了自己。

庭院逐漸被蟲鳴聲占領。

科羅娜抱著膝蓋，把臉放在手心里。

“我只是……我只想……我……”

她哭了起來。

“是啊，”她抽噎著說，“我還愛他。我好愛好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