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元年九月，大地上的戰火尚未停歇，黃河上的洪水依舊泛濫。

隨著梁國喪心病狂的掘開河道，即使導致境內農田受澇，百姓受災，也要阻擋唐軍的步伐開始；梁、唐兩國的斗爭便已經到了最后決戰時刻。

此時兩國高層的各種決策，以及朝堂官吏圍繞決策而產生的涌動暗流正在悄悄醞釀，它們都在等待著爆發的最后時刻。

而對于高層中所發生的這一切，作為剛剛成為一名中層軍官的楊明卻是一概不知。

此時的楊明正在享受著大戰來臨前最后的寧靜。

位于濮州北部的劉家莊內，因為黃河泛濫的緣故，皇帝率領著大軍返回了博州，而楊明所在的匡霸都卻又駐扎到了這里。

而當楊明重新走進這座小鎮的時候，鎮中的景象差點讓他有些認不出來了。

如今鎮中的店鋪大都已經重新開業，街道上行人小販絡繹不絕，甚至往來各州府的行商馬隊也都將這里當成了中轉之地，為世代居住在鎮中的人帶來了許多新鮮的事物。

可見經過了近兩個月的恢復，劉鎮當初因為戰爭所帶來創傷，已經被沖淡了不少。甚至因為縣城的廢棄，使得這里儼然成了新城的樣子。

位于小鎮主街的清香樓之中，雖然還是先前的雅間，不過此時卻是比起兩個月前寬敞了不少。

原來，自從那日劉學傅與楊明的一番對話之后，他便絕了參軍的念頭，將精力全部投入到了這座小樓的生意之中。

劉學傅趁著那次鎮中的大戰，大家人心惶惶之際，拿出自己的積蓄，買下了清香樓左右的房屋，將其打造成了一個集日常吃喝與飲宴住宿的大型酒樓。

如今河北之地稍顯平靜，劉家莊作為交通樞紐又逐漸熱鬧起來，這清香樓的生意也比之前好上了十倍不止。

寬敞溫暖的雅間之內，楊明正與張堯、鄭巡等心腹在為友人踐行。

此時的房間之中，除楊明與其兩名手下外，還有兩位外貌頗為相似的男子。

“來，小侄在此敬叔父一杯，祝叔父此去前程似錦，凡遇諸事必逢兇化吉。”楊明舉杯敬向對座的中年壯漢。

“哈哈...，那某就先在此謝過賢侄的吉言啦。”壯漢同樣舉起酒杯，朗聲笑道:

“說起來，賢侄你還是我劉家的福星呢，某可是相信的，既然是賢侄所說的吉言，那就是絕對的靈驗呀！”

此人正是劉家的四爺劉虎。此刻的他滿面紅光，爽朗的笑聲頓時感染了房中眾人。

“叔父實在抬舉小侄了，難道某還是那廟中端坐的石佛不成？”

楊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微辣的暖流刺激著食道，直至腹胃之中。

“誒...，佛像不過死物，凡人常年禮拜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而賢侄你就不同了，劉家若是沒有你的指點，又豈會有今日的興盛。”劉虎常年混跡天下，對于神佛之流并不篤信。

“四叔說的沒錯，我們劉家確實應該好好感謝楊兄才是。”劉虎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劉學傅也端起了酒杯說道。

原來正是因為楊明的游說，才使得劉家在戰前投靠了唐軍，從而使李敬周一舉擊敗了盤踞在范縣的梁軍。

戰后，李敬周將此事呈報天子，劉家也因此得到了李存勖的封賞。

現在不僅在梁國的二爺安全的回到劉家，被委任了縣令之職；就連劉虎這個早年跑江湖的漢子，都因為手下的這幾百家奴，也當上了涿州的捕賊將。

劉虎明日便要前往涿州的新昌縣就任，此刻正是眾人為其踐行之時。

“二位實在是太客氣了。此宴乃是為慶祝叔父高升并為叔父踐行所設，大家禮行先敬劉叔父才是呀！”雖然此事確實與楊明脫不了干系，但這兩人的熱情實在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了，便將話題轉移開來。

說罷，楊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道:“不過叔父此去涿州山高路遠，又常有契丹犯境；若是小侄的話語真的能起到作用，那也是再好不過了。”

“契丹？”

楊明話音剛落，一旁的劉學傅便驚道:

“在下只聽說這涿州位居河北，又有幽云相隔，怎么也會有契丹來犯嗎？

本以為四叔成為將軍乃是得償所愿，卻不想也是一個險職呀！”

然而聽到幾人擔心，劉虎卻是不以為意，只見他自顧自再斟了一杯酒，言道:

“兩位賢侄多慮了，小小契丹又有何懼，他們也是血肉之軀，白刀子進去不也是紅刀子出來？”

說罷，劉虎豪飲一杯，再道:

“其實這次能到涿州任職，也是正合我意。

如今中原大亂，各地節帥諸侯只顧自身利益，爭地掠民；而北方的異族小輩竟然趁此屢屢犯邊，劫掠牲糧，所到之處殺男掠女、雞犬不留。

中原雖然紛亂，但遲早是會統一的，而這竊居北方的胡擄，才是我族真正的大患啊！”

“某此次涿州為將，雖然職責為捕賊安民，但若真的遇到異族犯境，某也絕不會坐視不管；哪怕是拼盡最后的一兵一卒，只剩自己一人，某也勢必會死在國民之前！”

許是借著酒精的發作，劉虎說到最后情緒竟然開始激動起來。直說得一旁只顧吃喝的張堯與鄭巡也有些動容，放下手中的食物，張嘴看向了這邊。

楊明聞言，則更是驚道:

“叔父高義，實在是令小侄汗顏！”

楊明沒想到劉虎看似一個糙漢子，竟然能有如此眼光，實在是令他感到驚訝。

像張堯他們由于時代的局限，除了從劉虎激動的話語中略微能有所感動之外，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話語。

而楊明則不同，正是因為他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認知，才能深深的體會到劉虎此番話語的重要。

在這之后的數百年間，北方異族的鐵蹄，確實成為了中原王朝揮之不去的陰影。

或許像李存勖、郭崇韜這般的當世嬌子也早已有了這樣的眼光，但他們卻都因為自身的利益或是家族的仇恨，將目光都注視到了中原的爭霸之上，對于異族的崛起都顯得有些放縱。

對于這樣的選擇對錯與否，楊明不好評價，但是若是讓他選擇的話，他大概也會庸俗的像李存勖一樣先爭霸天下吧。

所以正是因為劉虎不像世上的大多數俗人那般，以自身利益為重；而是將抵御外族、舍身護民當做了自己的志向，這才讓楊明對其產生了深深的敬佩之意。

“來！小侄再敬叔父一杯。”敬佩之情無以言表，楊明只得再次舉杯。

雅間之內，一場尋常的踐行之宴，此刻變成了頗為豪邁的誓師大會。

在劉虎的豪言壯語之下，楊明、張堯這些武人的情緒也被煽動了起來。眾人一陣豪飲，直至傍晚十分方才跌撞著身體出了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