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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群芳初探繡坊,探春良策謀發展;族長恕責親侄,黛玉深夜議婚姻。

次日破曉,黛,探,惜,紫均已起身梳洗,妙玉,鈴兒也來了,不久,晴雯也帶著隨行丫頭來了,說她公爹父子在東宅與大爺用早餐。聞言,妙玉忙差人傳這邊女孩子的早餐,剛用畢,祥玉兄弟就上了樓,通知說:“大門外車轎已齊備,丫頭們先將行李箱籠搬至樓下,再差男傭運去裝車;”祥玉又說:“由于是內河行船,所以船都不大,只有前、中、后艙,前艙可放行李,中艙可坐八至十人,后艙是船家搖櫓撐船的所在。”因此,祥玉對黛玉說:“你姑嫂、紫鵑、雪雁、鈴兒及文官等三人為一船,三妹妹、四妹妹、晴雯,侍書各帶隨行丫頭一人為另一船,我和瑞二弟帶四名男傭為引路頭船,大叔父子也帶四名男傭斷后。”黛玉說:“就依哥哥安排。”并叫丫頭們將行李發到樓下,讓伙計搬出裝車,稍后眾人也紛紛下樓上車,至城外碼頭上船,一切妥貼,瑞玉方命開船。因這一大批人中,只有瑞玉是經管這繡坊的,其余的人,除本厚去過一兩次,其他的人都是初次前往,所以一切統由瑞玉調派,因為這些船戶都是林記商號的老客戶,人熟路徑也熟,一切都很順當。船離碼頭,一路繞城南行,至西門外進入胥江,就一直西去,午時一刻,才到了這湖口鎮,這是太湖邊口的一個大鎮,只見船從鎮東而入,兩岸商家彼此相連,足有三里之遙,至鎮西梢,才停船靠岸。上岸后過街便是一座較整齊的客棧,繡坊的二位管事一男一女約近五十歲的年紀,早在碼頭迎候,由于這群人中,只認識瑞玉和本厚,故先招呼說:“二爺、老總管都來了,我們恭候多時了。”這位男主事姓許名泉根,世代祖傳種桑養蠶出身,后在城郊煮繭繅絲的作坊務工多年。女管事即其妻室,名錢月鵝,是遠近聞名的繡娘。開辦此繡坊時,四老爺重金聘任。等眾人上了岸,下人忙著搬行李時,瑞玉在駁岸邊,將兄,嫂,黛,探,惜及仲煦晴雯夫婦逐一作了介紹,兩位管事先行常禮相見。許泉根說:“早聽四老爺和二爺說主子們要回來,今日終見真佛面?!辈坏人僬f下去,本厚截止了他的話頭,說:“這里不是敘話的地方,且時過正午,先去客棧放下行李,略施梳洗就去吃飯吧,飯后如何安排,飯桌上再議就是?!北娊苑Q是。好在上了岸,就是東西向一條直街,過街朝南是一家連著一家的各色店鋪,因這一帶農家十有七八種田兼種桑養蠶,還有不少人家有織機,故收繭的繭行,繅絲的繅坊,染坊及絲綢莊等店面貨棧不少,這一街鎮自然由此而繁榮起來,酒樓茶館客棧飯店當然少不了。主事人事先包下的這家客棧后院就在街北面,離碼頭不遠,樓上三大間,東西各兩廂讓女眷們包下了,男人則在樓下安歇。稍停即在近處一飯莊樓座用餐。座間議定,飯后略坐即徑直步行去繡坊,可見眾人渴望之情。路并不遠,一條長街,出得門往西而行,約一里之遙,便到了街尾,這繡坊就在此處置地新建的。沿街面河的圍墻中間兩扇寬大的木門,門楣上方一塊考究的招牌,橫排“林記繡坊”四個紅色大字。進門是一大片場地用以駐屯騾馬車擔,沿南圍墻,一長排朝北房屋,除門房外,左右手各一排七八間,左邊是各辦事人員值事房,右邊是各類庫房。場地東西兩邊還有各三間廂房,一邊是裁剪開料,一邊則是整燙工場。面朝場地,一進十大間左右分開則是工場,中間一條一丈五尺的通道,一眼望去,共是三進。進入大門,二位管事欲將眾人讓進值事房用茶,眾人推辭,尤其女孩子們,早已向往這一天,不肯放過一時半刻,由于人數眾多,本厚出主意,男女分開,各由管事陪同,邊觀察邊聽管事敘述,大伙一致贊同,男人的一組暫且放過一邊,專敘這女仕一組,近二十人,妙、黛為首,錢月鵝領著先就近去了裁剪開料的廂房,見有七八個人正在忙著,錢管事介紹說:“這四個開料的男人原是裁縫出身,還有四個年輕些的是徒弟,眾人圍著這四個裁剪師傅身后看他們用石筆在早就做好的硬紙衣樣片周邊輕輕一劃,拿開紙片,一件衣料的白色邊線,清晰地顯在衣料上,然后依線剪下就成了,而且布料是三四層疊加在一起,也就是說,一次可剪下四件衣料。往衣料上描花樣也有特制的花本,大致也如此,這些工序完成后即發到繡娘手中依照樣衣配色刺繡。眾人豎起耳朵聽管事大嬸說,又圓睜雙眼看繡娘們忙活,至繡衣工場時,錢嬸就夸贊說:“繡坊才開辦的時候,四老爺,二爺常拿來繡好的樣衣,尤其是那些年輕女眷穿用的,也不知是京里那位奶奶姑娘的好手藝,讓我們這些也算世代織繡之鄉具有幾歲年紀的繡娘姐妹們佩服得真正五體投地了,若有緣,主子們千萬的給我們引見引見,好當面討教討教才好。”黛玉說:“這事容易,我現在就引見給你?!卞X氏問:“在哪兒呀?”剛說完,只見紫鵑冷不防,將晴雯猛的往前一推,說:“在這兒呢。”晴雯沒防這一手,即向前撞了過去,差半步就要與錢氏撞了滿懷。晴雯急罵道:“紫鵑你找打呀。”錢氏說:“原來是二管家奶奶呀?!币贿呎f一邊用雙眼打量著晴雯,又說:“奶奶生得仙女似的,怪不得有這雙巧手?!鼻琏┟χt虛地說:“嬸子別這么說,繡這幾件樣子的人可多著呢,都是在奶奶姑娘們指點下繡成的。”黛玉說:“你也不要過謙了,那些鮮艷些的衣樣十有七八是我這妹妹繡出來的?!闭f著用手挽過晴雯一只臂膀?!安贿^如何調配定色,我姐妹們是出了些主意?!薄拔艺f呢,沒有幾位能人,想出這個新鮮主意來,怎能開辦這樣的繡坊?你想呀,先要畫出這人見人愛的花樣來,調配好顏色,做成花本,再覆在衣料上,才能依樣繡出來,以前也有這繡坊,花本兒都是老輩傳下來的,真正是依樣畫葫蘆,幾代人一成不變,奶奶姑娘們畫出來的花樣千變萬化清新典雅,所以,出來的貨總是趕不上賣,四老爺二爺還想另外再辦這樣的繡坊呢?!边呎f邊看,不覺第一進東西工場及兩廂已看過,錢氏就引眾人從兩工場中間的通道進入第二進,到了二進場地上,往西廂房去,一邊說:“去年秋天,四老爺花了好大功夫,覓來了兩個上等的繡娘,阿彌陀佛,一進門,每月工價每人五兩銀子。我算是管事的,今年開春工價才漲到五兩。她們兩人不是繡的衣裳,四老爺說是珍品繡件,二人要一兩個月才能出一件手帕那樣大小的東西來?!闭f著就來到西廂。妙,黛,晴,紫,探,惜,雪,侍,鈴七八個人隨錢氏進入廂房,大致一看,也和前面一樣,兩間屋是統開的,除了南墻有一大廚外,沒有其他物件,只看見正中兩位三十幾歲的繡娘面對面坐著,中間是一方豎著的繡品棚架,眾人的圍觀也沒有影響她們的工作,只見她們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地將一根細細的銀針,你穿過來,我刺過去。錢氏說:“她們這繡的是一幅貓圖雙面繡,這種繡法能夠上手的人不多,城里官府織造局里有吃官餉的繡娘也繡這活兒,那都是貢品,這種繡品奇就奇在兩面都一樣。這件活快完工了,奶奶姑娘們兩邊瞧瞧,這不都一樣嗎?這都是細工夫磨練出來的。”妙、黛、探、惜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便說:“這東西也見過一兩件,但沒見過這繡活的手法。”眾人再瞧,二位繡娘身旁各有一位年輕些的姑娘,在做些劈線穿針等下手活,二人身旁小凳上的針線匾里有四五塊長長的繞線板,上各繞著七八種顏色已劈好的絲線,看她們劈線要將一根通常絲線再分成若干股,有的競能數得清幾根絲了。錢氏見眾人沒有離開的跡象,就說:“這二位是帶徒的師傅了,一個帶的是妹妹,一個則是侄女?!眹^的人中,唯晴雯最專注而忘神,擠上前去目不轉睛地盯著繡娘的手中針線,話也沒一句,這邊看了一會又擠到另一邊再看。不覺放工的鐘聲響了,二位繡娘停下手中的活,順手拿過身邊一塊大大的白紗布將未完工的繡品滿滿地掩蓋得嚴嚴實實,這才站起身,含笑侍立一邊。錢氏適時引見幾位主子,二人躬身施禮。妙、黛等也還一禮,妙玉道:“今日初會二位嫂子,功夫非凡,我姐妹共飽眼福了。”二人謙虛地說道:“奶奶過獎了?!摈煊駟柕溃骸岸恢?,栩栩如生,真有巧奪天工之妙,不知師從那位高人?”一位年長些的答道:“讓姑娘見笑了,我們鄉下丫頭五六歲能念上三五年書就是萬幸了。九歲十歲就得在母親幫帶下干活,家里田里都得干,農閑時就跟母親學針線活,三五年才能上棚架繡些平常的東西,拿不出針線活,婆家人也是看不起的?!薄邦I教了?!摈煊袢绱苏f。妙玉見外面眾繡女已紛紛走出繡坊,便說:“不打攪嫂子們了,請便吧?!眱纱髢尚∷膫€繡娘施一禮魚貫而出。四人走后,錢氏說:“都放工了,奶奶姑娘們也累了,請先至管事房稍坐略用些茶水。明日再來?!北娙寺爮钠溲裕凉苁路?,男士們早已坐定,見妙黛等過來,紛紛起立讓座,因為小小兩間管事房實容不下這許多人。黛玉見此,便說:“不在此耽擱了,不如就回下處,哥哥該請二位管事共聚晚餐才是,順便席間還好討教討教。”此事說定,一行二十余人步行回客棧。稍停即在近處飯莊進晚餐,席間,二位主事,當然要將繡莊的經營狀況作詳盡稟告,祥、妙、黛除慰勉道乏之外,還詢問了不少問題,當然以黛玉為最多。一頓飯吃到天己暗黑才散歸。第二天早餐后眾人又去了繡坊,女孩子由錢氏領著至二進東廂房去,見里面坐著八九個姑娘年鄰約在十七八歲,錢氏說:“這里的人是專門打衣扣的?!奔毤氁豢矗齻兇虻囊驴鄱几鞲鞑煌G琏┞話咭谎郏樖志蛯⒆嚣N侍書拉了出去,又給鈴兒丟了一個眼色,頭也不回,高聲喚道:“芳官!你們小心待侯好奶奶姑娘。”說罷拔腳就跨出了門。黛玉問道:“你們上哪兒去?”晴雯邊走邊說:“就在西廂再看會子?!庇謱θ苏f:“打衣扣子咱們都會好幾式呢,不看也罷,這雙面繡,那年大姑娘省親,賞了老太太二太太各一件,倒是見過,用什么手法繡的,卻不知道,今兒機會來了,再去細細的瞧瞧,明兒回去咱們也動手自已繡著試試?!边@話正中三人心意,說話的這點時間已來到西廂,也不說話,圍著兩位繡娘就黏在那里了。等妙黛等人將二進工場全看完,也是午飯時辰,黛玉才命芳官叫她們一起回去用午餐。飯后稍停又至,晚飯前這才將這繡坊看了個通遍。晚飯時商定,正事已了,明日午前半天去這鄉村市集領略一下江南水鄉之街景,女孩子們又雀躍起來。次日早起丫頭們早早收拾好行裝箱籠,芳官就催黛玉用早餐,黛玉知道她的用意,故意不緊不慢地說:“忙什么?這會子我還不覺餓,過一個時辰再吃也不遲?!狈脊俚淖齑铰N得好掛油瓶了,咕噥著說:“姑娘又逗我,爺那邊早妥當了,等咱們呢?!边@時探惜二人也來了,惜春說:“姐姐咱們胡亂吃兩口,就走吧,這江南鄉情習俗還沒領略過呢,別錯過這難得的機會。”見說,芳官趕緊將半碗稀飯塞到黛玉手中。果然,片刻就丟碗,凈了手,下樓與祥玉等會合,照例兩位管事全程陪同,因這客棧就在正街西首,故只需沿街往東就成,這條街在這鄉間小鎮上算是正街了,店鋪色色俱全,大到建房造屋的竹木磚瓦,小到針頭線腦,平常人家吃,穿,用一應俱全。酒樓茶館飯莊旅社還不止一家,走了一條街,不止在一處茶館里有琵琶弦子叮咚聲和江南特有的評彈藝人吳濃軟語的曲音飄蕩到街上行人耳中,使這群人尤其是女孩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駐足聽上一會兒,可惜行期已定,只得充作過客。探春發狠說:“回城后相機定要去領略一兩回才甘心?!摈煊裾f:“這容易,咱們可以隨時將他們請到家里來演唱?!薄罢娴膯??”惜春急忙反問了一句。黛玉說:“當然。這種叫評彈,說唱就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一人一件樂器,就是琵琶和二弦,也不用戲裝,再有就是一柄折扇一塊醒木而已。蘇州殷實人家逢喜慶多有請這些人唱堂會的。”“原來就這么簡單呀,好姐姐,咱們回去了,你就請一回吧,這曲調聽來真是:此樂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呀。”惜春如此說?!八难绢^瘋了,剛才姐姐說殷實人家也要逢喜慶之日才有此舉,平白無故的,你這一鬧騰就不怕說你過分放肆了?!碧酱簱尠姿f。聽罷,惜春不再支聲了。黛玉說:“沒這么一說,我會讓你聽個夠的,三妹妹別拘謹了她,我喜歡她而今的開朗性子?!碧酱翰环卣f:“姐姐別寵壞了她。”妙玉也插了一句,說:“妹妹說的沒錯。”探春說:“了不得,四丫頭后臺硬著呢,我再不敢了。”惜春又得意地做了一個鬼臉兒。正在此時,從鎮東迎面來了幾個結伴而行的女子,吸引了眾人的注目。注目的不是她的品貌出眾,而是她們身上的穿著服飾,這眾女子論年齡,年少的十七八歲,年長的三十上下。年少的都是一條長長的又粗又黑的辮子拖在腦后,大紅線上下扎得緊緊的。頭上發間還有一朵用粗紅線編結成的紅花,身上一色淡青色衣褲,不過在胸前和褲管下方都繡著各種花樣,有紅的藍的不等,腰間還有一條當地稱著作裙的短裙,也繡有各式花紋圖案,腳套一雙百納底繡花鞋,可以看出,這都是她們自己的精心杰作;在這群人中可以輕易分辨得出,她們都是待嫁的姑娘。而那些年長的,已將頭發盤在腦后成為發髻,用發網罩往,頭上是一條三角形包頭布,多用雙色或三色布料拼接而成,也有將袖管分上下用不同布料分成雙色,這多是將下端用另色接成。這群人走在這小街上,真是一幅彩色鮮艷的圖畫。女孩子們似乎看呆了,不自覺地讓過一旁,讓她們擦肩而過。探春贊嘆道:“這才是江南水鄉的本色,山青水秀,人美?!毕Т赫f:“這衣裳不華麗而樸實,不張揚而實在,確是好看,我也想做一兩件,下次再到這鄉村來,就穿這種衣裳。”“四丫頭小姐不做,要做村姑了。”黛玉調侃地說。惜春說:“姐姐錯了,村姑有什么不好?村姑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我們不都做了一二十年的千金小姐嗎,有幾天的舒心日子?”“罷、罷、罷,一句玩笑話,到引得我們四妹妹這許多感慨之言,不提也罷?!鼻琏┙又f:“姑娘們哪來這許多閑話,你們快細細的瞧瞧,那衣裳上在衣領子、袖管口,褲管邊配些小碎花倒也別致,奶奶姑娘們以后畫衣樣子也多添些小碎花,不又多了一些新鮮?”妙玉指著說:“還是咱們晴雯妹子,處處都在想著咱們的衣坊。天不早,別在這大街上議論了,我們落在男人們后面一大截,妹妹們請回吧,有話咱們回去再論。”妙玉終止了大家的話語,趕上祥玉等回客棧凈手、吃飯,飯后上船回城,近晚飯時才抵本宅,至后堂,一男傭即回道:“今日午前大老爺差人來傳話,大爺回來了請過去,大老爺在家等著。”祥玉忙吩咐說:“也到晚飯時候了,讓廚房將咱們的晚飯都發到西宅廳里,就一處吃。三天來大家都累了,散了就各自早些安歇吧。伯父不知交待什么事,我去去就回。”眾人依從,席間女孩子的那一桌最熱鬧,嘰里呱啦沒完沒了,先是晴雯說:“這一回出門,可長見識了,就那雙面繡可是下了功夫,還有那幾個鄉下女子,那衣裳不用說都是她們自己手上的活計,看樣子這鄉下女兒不但能下地、去廚房,這針線活都不賴?!薄斑@話沒錯,我倒有個拙主意不知通不通?”探春接著說。黛玉說,“我等洗耳恭聽?!碧酱赫f:“在繡坊見到那些繡娘,共不足二百人,未出閣的姑娘就占了七八成,管事的也說了,姑娘一婚配,許多家務事都來了,大多不能整天整月地專職拿針線活打發日子,所以繡坊要大辦是很難的,我想,咱們可以在大些的村鎮,聘用一位管事負責收成衣、發衣料、驗質量,咱們將分類成批剪裁好,按樣衣定色定工價,由他們分發給這在家而不能長期到繡坊上工的農婦,工期可以放寬些,她們可以在家擠出時間拿針線干活,可行的話,一來咱們的成衣出產就多了,二來這些人也能忙里抽閑,掙些銀錢貼補家用?!甭犔酱赫f完,黛玉忙拍案叫好,說:“好主意,究竟是榮府管家理財的三小姐。”探春說:“姐姐說到哪里去了?!泵钣裾f:“三妹妹這主意確實很好,咱們得好好商榷商榷,若能如愿,衣坊的出產就大多了。各地都能開設衣鋪,用不著這么緊巴巴的?!边@邊話語正濃,男人席上已完事,祥玉也不回東宅,只接過了丫頭遞過的熱毛巾擦了擦臉,就走過來對妻子說:“我這就去大伯家,你和妹妹們也早些歇了吧?!泵钣裾f:“早去早回?!庇钟弮喝髟捥总囁藕颉O橛裾f:“不用,已備著了?!闭f罷即離去。仲煦也過來,叫妻子回去,瑞玉來告辭,這邊也就散了席。因尚無睡意,又因探春的提議,黛玉便邀妙玉同回后樓待茶,再細細商討探春的這一提議,暫且放過一邊。單說祥玉坐著自家的馬車,一個隨從,一個馬夫主仆三人,不久便到了長房如溪家門口,看門人見是自家親人,也不通報即請之入室,原地高叫:“祥大爺到!”前廳傭人隨即入內通報,但等其至后廳通報畢,祥玉已來到后廳院中,抬頭見大伯端坐,側旁紫玉侍立,進入后廳上前兩步,躬身施禮,口稱:“侄兒恭請伯父金安。”如溪回道:“罷了,一旁坐下說話。”祥玉答:“是,謝座?!贝藭r祥玉側過身對紫玉也施一禮,稱:“姐姐安好?!弊嫌褚不匾欢Y,說:“祥弟少禮,請坐?!本驮诙耸┒Y過程中,紫玉用食指指了指祥玉,又指自已的心口,再指其父,然后裝了一個怒目兇臉。祥玉見了不全明白,但從如溪冷冷淡淡的表情看,估計是老人此時不大高興的意思,心中有了三分戒備。等祥玉落座,丫頭送上茶,如溪便吩咐道:“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痹趫鰞蓚€丫頭,口頭答應:“是,”腳已往外搬,隨即退出。屋里就剩下如溪父女及祥玉三人。祥玉是正襟危坐,紫玉侍立父側,二人均不敢先發一言。如溪說:“你夫妻兄妹回來才十來天,先是祭祖上墳,此為至孝,后又會親拜客,則是于禮,再次馬不停蹄去了鄉下繡坊,這就是逐利了。我只問你,黛玉今年……”如溪至此有些語塞,紫玉忙說:“妹妹比我小七歲,今年二十三歲。”如溪接著說:“作為承嗣的兄長,你對她的婚事有何打算?二十三歲了,你還想拖幾年?”如溪的話外音和語氣顯然有極大的不滿。祥玉也察覺到了,便恭順地呈說:“妹妹自幼多病……。”未等他再說下去,如溪反常地打斷了祥玉的話,說:“我只問你,如今她的婚事?!毕橛裆降谝淮稳绱伺c伯父談活,內心已亂了方寸,臉漲得通紅,只得說:“自侄兒進京這三年來,妹妹重病漸愈,每每在待人接物各方面處置均有非凡之舉,侄兒早就有心,妹妹決不外嫁,方對得起她仙逝的父母,故曾致信伯叔覓地造屋。”如溪還是不滿意他的說詞,再次打斷了祥玉的話頭,說:“喔!你覓地造屋,決不外嫁,是想留她居家養老?這就對得起她去世的父母?”祥玉一聽,自已的本意沒有表達清楚,又遭大伯誤解,心中又慌又急,隨口連說了四五個不字,下面再找不到任何言詞。站在一旁的紫玉見如此情景,也急了,忙說:“祥兄弟別慌忙,慢慢把話說清楚了。”紫玉一句話,兩層用意,一是要祥玉安定情緒,將要表達的原意說清楚,不能語無倫次;二是暗示父親不能操之過急。祥玉這才說:“我意是欲覓一位配得上妹妹的人招贅入門方可。”顯然祥玉的言詞還不滿如溪之意,又追問道:“至今你覓了沒有?””進京后,”祥玉接著說:“冷眼旁觀這二三年,似妹妹已有所選,但我仍有所慮,尚無十分把握,故遲遲未先挑明?!毕橛裾f了這兩句,仍未說明事理,更挑起如溪無名之火,“糊涂!荒唐!”如溪恕目大聲申斥。祥玉見伯父動恕,嚇得急忙離位垂首侍立。如溪接著說:“你難道要女兒家自己先開口說自身的婚嫁?她是孤女,你是承嗣兄長,長兄如父,你也不懂?耽誤了她的終身大事,你不怕,我還怕呢,我一怕死后怎么向如海夫婦交待;二怕世人罵我這無情無義的族長!”一直站在其父后側的紫玉見父親這種少有的怒容,和祥玉的尷尬處境,不得不再出場發話了,她說:“請父親息怒,容祥弟把話說完整了再商榷不遲。妹妹所選是誰?兄弟所慮為何?說清楚了,方好商榷,妹妹二十三歲了,父親焦急些也是情理之中?!甭犈畠哼@幾句話,沒有一點說父親的不是,如溪再看看祥玉的窘迫狀,內心自感此番說話是過于急切了些,于是放緩了口氣說:“你別總站著,坐下慢慢說?!毕橛衤牪冈捯粲辛司徍?,也松了一口氣,答應了一個是,重新坐下。如溪又稍側身對女兒說:“你也坐下聽聽?!弊嫌褚泊鹆艘粋€字:“是?!弊叩较橛駥γ婵妥?。從祥玉進門到這會兒都半個多時辰了,紫玉一直站著腿腳是有些酸,一落座就感到無比的舒暢。見二人已落座,如溪便說:“你只說這已有所選和仍有所慮。”此時的祥玉情緒穩定了許多,似乎成竹在心,說:“進京時本厚大叔一家父子甥舅四人、李金水加上我,這幾個是管事的,此外帶了三四十伙計下人,不到二年,妹妹作伐為我、伯熊、仲煦兄弟和金水這些年齡稍大的人還有瑞玉都成了親或訂了婚,唯有有恒,妹妹似視而不見,從未提起此事?!比缦旨敝鴨枺骸澳阋膊荒芫蛻{這點就說她已有所選。”祥玉接著就把妻子告訴他的黛玉勸湘云嫁金水的閨密說詞全盤托出,還有在離京前夕告別宴席上,姐妹們關切提及其終身大事,她只含蓄地說:“正在觀察一個人?!痹趽P州時又提及此事她仍如此說。原來有恒不想到蘇州來,是我硬逼他來的。如溪若有所悟,隨口說:“原來如此,你再說說你之所慮?!边@時祥玉心情平緩多了,從容地說:“有恒幼年也傷了父母,后為父親收養,父親沒后我去了揚州,當初大叔命他為我的伴讀兼書童,實則我二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固而名為主仆,說是同窗摯友志同道合,一點都不為過。他因父母貧病而家破人亡的切膚之痛,立志學醫,普救貧病之人,而今確有所成,論品德才識,我盡知尚可與妹妹匹配,所慮的是,門第,出身這一層,兩下相比懸殊太大了,雖有妹妹勸合金水湘云婚事之例,但侄兒確實仍在兩難之中?!甭犃讼橛襁@席話,如溪一時未開口,停了片刻,說:“你說的有道理。”隨后又嘆了一口氣,說:“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淡薄自己?”紫玉接著說:“妹妹自幼多病,一向喜靜不喜動,再則我思忖在京里這十年雖說是侯門公府,又有親外祖呵護,怕是并不舒心。”如溪問:“何以見得?”紫玉說:“雖說是國公府的親外孫女,但妹妹是一個孤哀女,孑然一身進入這深似海的深宅大院,上下數百口人,有幾個勢利小人背后冷言諷語是難免的,父親還記得瑞弟帶回來的妹妹詩稿中有:……,一年三百六十天,風刀霜劍嚴相逼之句?您說過,詩如其人。這不就能看出點端倪?”紫玉所以這么說實際她是有所指的,早在瑞玉由京回蘇州后,就從紫鵑、雪雁傳到祥玉、本厚及有恒、伯熊兄弟等口中,知道了黛玉京中生活的一切,只不過沒有在這位族長父親面前細說罷了?!叭绻沁@樣,妹妹選擇淡泊生活就是情理中的事了?!背米嫌裉峒懊妹镁┲猩钪拢橛駢蚜四懀孟哆M一步說:“妹妹在京中深受外祖母寵愛,與二表兄寶玉收養于其院中,貴妃省親后,才與眾姐妹及寶玉分住在省親別墅的各自院落里,外祖母早有意讓他們配姑表親,可在二人先后發病時,二舅母王氏與其妹薛姨媽老姐妹暗中密謀,以寶玉病中沖喜,貴妃諭示:金玉良緣為由,誘迫外祖母無言以對,終至郁積于心肺,當晚竟以盜名偷娶之計,騙寶玉拜堂成親,造成生米已成熟飯逼其就范,拜堂后寶玉方知受騙,大鬧一場后,至今仍是癡癡呆呆的,妹妹當即拒醫絕食以求速死。真正皇天有眼,祖宗蔭庇,正當奄奄一息之隙,大叔先我一日到京。得訊后,我與有恒連夜飛馬進京,按妹妹之求,只得先在會館安身治病。后又逢兩府事敗,凡此種種,我愚見,妹妹如今淡泊人生就順理成章了?!甭犕晗橛褚环挘缦靡魂嚊]開口,三人默默地坐在那里靜得要透不過氣來?!昂煤荻镜谋I名偷娶呀,這不明明要黛兒的命嗎?”如溪狠狠地說:“她除了死,還能有第二條路嗎?是我愧對黛兒了,當初日夜操持她父親的喪事,沒想到外祖家竟然有人會這等算計親外甥。”紫玉忙說:“父親切莫自責,妹妹有如此歷練,故而有今日這種念頭就不為怪了,要緊的是她的終身大事,父親作何安排?”這時如溪面對祥玉說:“我不是一個獨斷專橫的人,尤其是黛兒,她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我心里急,剛才對你言辭嚴厲了些,就是不容一誤再誤,你回去問準了黛兒的主意,三五日我等你回話?!毕橛衤犃T,知道是告辭的時候了,即告辭回家。祥玉回家后估量妹妹已歇下了,就徑直至東宅自己內宅。樓下丫頭說奶奶還在西宅沒回來,祥玉也就不上樓,從西腰門來到西宅樓上。在樓下就聽見樓上說話的聲音,眾人見祥玉上了樓,妙玉、探春、惜春、紫鵑均起身招呼讓座。祥玉忙對探惜姐妹說:“妹妹們請坐?!弊约壕驮谄拮由砼钥瘴簧献?,雙眼環視一周,言不由衷地說:“這兩天怪累的怎不早些安歇?”妙玉說:“三妹妹一個好主意,咱們在籌劃大辦繡莊呢。”轉而反問道:“大伯傳你去有什么吩咐?”祥玉裝著無所謂地說:“沒什么,只是隨口問問?!摈煊裼帽且艉吡艘宦曊f:“哥哥是誠實君子,不會說謊話,瞞不了人,我看出來,哥哥一定代人受過了。”祥玉慌忙辯白說:“妹妹說笑了,你看出我能代誰受過?”“大家看,寫在你臉上呢,你別委屈,明日我自己去領罪。”黛玉這一說,大家心里就明白了。這時,祥玉用眼掃了一下屋里的人,妙玉立即領會了丈夫的意圖,對芳官、慧明等幾個丫頭說:“你們都先去歇了吧?!毖绢^們會意,慧明等三人下樓回去,芳官最淘氣只退到廂房的拐角處偷聽。

祥玉見遣散了幾個丫頭,這才吐露了如溪召喚的主題,最后說:“長輩們都極關心妹妹的終身大事,大伯說他不是獨斷專橫的人,尤其是你,要我問準了你的意愿,限我三五日回話呢。”黛玉還是若如無其事地說:“你們聽聽,我就知道,我不嫁人,全族的老老少少都不得消停。“妙玉急著說:“好妹妹你不能再打哈哈了,你的心愿怎么著,說出來咱們幫著辦就是?!摈煊癫环獾卣f:“嫂子糊涂,咱們老三房你是嫂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妹子的婚嫁全在兄嫂,我當然聽從你們安排就是?!薄按嗽挳斦??”妙玉說。“什么真的假的,這是古訓?!摈煊窕亓艘痪?。妙玉知道妹妹聰明過人,她心里清楚兄嫂知道她的心意,所以自己不表明,要借他們的嘴說出來,可在眾人面前免了一個女孩子的尷尬。祥玉說:“你說聽從我們安排,第一條妹妹決不出嫁,要招贅入門,這樣我才對得起父母于泉下?!摈煊裾f:“承兄嫂疼愛,我領這個情,這樣我好賴在家里,不用再見生人了,這些年各式各樣的人我見多了?!泵钣窠又室庠邝煊穸呡p聲說:“我看有恒就好?!边@句話看似耳語,實際在座的人都能聽到。祥玉緊接著說:“我十四歲到揚州,有恒就是我的小伙伴,論品貌、德才,依我看,尚說得過去,可是我還有些猶豫,他這出身寒門,未免懸殊太大了?!?

從妙玉的耳語開始,黛玉一直低垂著頭一言不發,羞紅了臉,兩邊的人能看到她耳根子都紅了。祥玉話音剛落,惜春反常地高聲說:“寒門有什么不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同甘共苦伴終身。豪門大戶又好在哪里?那些男人們三妻四妾的放在家里,還在外面尋花問柳,別處不說,就咱們家那幾個男人,賈珍他干了哪些正經事?也不知他買了多少女人。賈蓉也不是好東西,賈璉也是一路貨,有其父必有其子。西府里大老爺孫輩都成人了,自己胡子都花白了,還左擁右抱的,他又瞄上鴛鴦姐姐。鴛鴦姐姐在老太太跟前當著眾人絞頭發大鬧了一場,咱們不是親見的嗎?我算是寧國府的千金小姐,沒了娘,是老太太養大的,沒沾著賈珍父子什么好,抄家了,卻讓人拿繩子綁著游大街下大獄,我是看透了這深宅大院的齷齪。”惜春這一席慷慨激昂的言詞震服了在座的所有人。半響,妙玉說:“了不得,四妹妹今日吃了豹子膽,開罪了族中眾多親人,照你這說法,是不贊成這門第出身這一說的了?!碧酱航又f:“四妹妹沒說錯,這都是他們的所作所為,我們是親見的,她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主見倒很新鮮,對我們這些人,真是令人向往的境界。林姐姐這幾年言行素有擔當,今日長輩兄嫂以及我等都極關切姐姐這終身大事,能否敞開心扉也可讓我們先聞為快?!薄叭妹谜f的不錯,妹妹你倒說句話呀?!泵钣裰苯亓水數卮弑迫缘皖^不語的黛玉。

事實上,通過長期觀察,這幾個人都猜度到黛玉是心儀有恒的,但都未挑明,妙玉此時這一句話,直逼得黛玉再無從推托了。

黛玉是如何敘述的,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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