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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快馬傳書,茗煙細(xì)說京中事;居安思危,黛玉再提莫貪婪。

上面提到本地藥鋪又覓一位坐堂大夫,讓有恒花費(fèi)了整整五六天才辦妥,這樣南下的行程又往后推遲了幾天,這日午后未時,孫氏從外面氣急敗壞地直奔后樓而來,才跨進(jìn)后樓院門,在院子里就直朝樓上喚道:“奶奶姑娘們,京里來人了,京里來信了。”爺們都外出了,女孩子都聚在后樓,聽孫氏這一嚷,大家都又驚又喜,好幾個人妙、黛、探、晴等連連的喚道:“快拿上來,快拿上來。”而惜春卻頓時由原來的歡樂急變得冷若冰霜地坐在那里,紋絲不動,她料定其中必有她哥哥賈珍的信。她下定了決心,信上再說多少好話,也決不原諒他。其他的一些人,無非是一些慶幸慰問而已,哪里比得上林姐姐、三姐姐和妙姐姐。可等孫氏上了樓,卻是空手而來。黛玉忙問:“信呢?”孫氏回道:“來人說。京里吩咐了,一定要見了爺、奶奶和姑娘們,才當(dāng)面交上來。”黛玉說:“這也難怪,是什么人這么細(xì)心。”孫氏說:“來了二個人,一個是伯熊大侄子差派來的,我認(rèn)識,還有一個說是原府上的下人,是鴛鴦姑娘也就是伯熊媳婦點(diǎn)的差,叫什么明……”晴雯腦子機(jī)靈,搶著說:“一定是茗煙。”孫氏說:“對,是叫茗煙。”黛玉說:“都不是外人,嬸子快叫他們上樓來回話吧。”芳官一聽來了熟人,搶著說:“不勞大嬸,我去叫他們。”說著,一溜風(fēng)似的下了樓直奔前面去了。不一會就聽她和茗煙倆嘻嘻哈哈說笑著上了樓,眾人見他二人灰頭土臉,滿身灰土,一臉汗水。茗煙一見眾人都在,忙逐個兒半跪打千兒,口稱:“奴才茗煙給大奶奶請安,給姑娘請安,給三姑娘請安,給四姑娘請安。”同來伙計也隨同請安行禮。妙、黛、探、惜忙虛扶一下說:“好兄弟們辛苦你們了,瞧你們這樣,想是路上趕得緊了。”又叫芳官快先倒茶來。茗煙回道:“這里的信到了京里,說四姑娘找到了,上上下下都很高興,前幾日鴛鴦姐姐差人叫我去,說要送信過來,我喜歡得一夜沒睡好,姐姐說,要我們趕緊些,怕你們?nèi)チ私下肪透h(yuǎn)了,所以我和大管家派的這位承根兄弟,各挑了一匹好馬,一天要趕四五百里路呢,這不才五天半就到了。”妙、黛見二人極疲憊的樣子,也不再問。妙玉說:“好兄弟累壞了,把信留下,孫嬸領(lǐng)他們?nèi)ナ嵯磽Q衣,再讓廚房快備辦些吃食,然后說話不遲。”茗煙這才將斜背在身上的藍(lán)布包袱解下,遞了過去,隨孫氏下了樓。

等黛玉打開包袱,里面竟有十幾封信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女孩子們將中堂的一張大八仙桌圍了一層又一層。黛、妙、探三人將信分別一封一封攤在桌上,一一查點(diǎn),計有賈政手書一封,賈璉、賈珍、賈蓉、寶玉夫婦(三人一見,就知是寶釵所寫)、賈環(huán)、湘云、薛蝌夫婦(岫煙所書),還有伯熊夫婦的,除此,西廊下賈蕓、賈薔、賈珩,賈芳等也來了問安信帖。探春伸手先拿了她父親給自己的信,又拿了賈珍父子給惜春的信遞給仍在人后坐著的惜春,自己也退出人圈,坐在后面拆看父親的信,但等拆開,抽出信紙,卻是兩份,一份是給祥玉兄妹的,探春將這張信紙遞給了妙玉,就看父親的信,信不長,僅一頁,卻是一手極有功底的小草體字,這是賈政數(shù)十年攻讀圣賢書的收獲之一。信云:探兒如面,所悉惜侄訪歸,幸甚!至此汝姐妹相伴,又稍寬慰。今后唯育子成人為首要,切記:嚴(yán)、溺皆不可取,宜善導(dǎo)方可見效。吾兒志向?qū)掃h(yuǎn),更有甥輩佑護(hù),吾無慮矣,吾等家居安好,勿以為念。父字。給探春的這信,除了提及惜春回歸高興外,更要緊的就是育子成人了,怎樣教育孩子,他是有切膚之痛的。對寶玉他的嚴(yán),母親和妻子的溺,幾乎毀了他的一生,這是他,進(jìn)而是他全家人遺憾終身的一個活生生的教訓(xùn),探春是能體驗的。給黛玉兄妹的信,就更簡單,一是托付他們照看她姐妹母子三人,再就是要黛玉保重身體。黛玉看過后說:“二舅舅那樣嚴(yán)謹(jǐn)?shù)娜耍趺匆哺馍f起這見外的客套話了。”探春說:“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這時,黛玉又拿起湘云的信,還沒拆,就笑著說:“你們信不信,云丫頭知道四妹妹也留在這里,她一定埋怨我嫌棄她了。”妙玉一邊在拆岫煙的信,一邊說:“你別總往壞處想,她向往這里姐妹多,那是有的。我們離京前,她死命地要跟著來,你一頓大道理,她不是就聽了你了。”就這兩句話的功夫,黛玉已看完了信,笑著說:“哈哈,你們瞧瞧,這回我的罪名更大了,云丫頭說我拋棄她,而且還狠心呢。”妙玉說:“想想云妹妹,是何等開朗的人,這會子做詩作賦,怕是難找到對手了。”探春又看完了李紈和寶釵的信說:“真正的這么快就出城了。”黛玉說:“沒頭沒腦的,你說誰出城了?”“還有誰?父親領(lǐng)著一家子出城去城東那個莊子住了。”黛玉忙接信看了一遍說:“這么快就搬去了,算算日期,自我們走后也不過八九天,大嫂,寶玉兩口子都去了。”妙玉說:“怎么他們也不勸阻。”探春說:“誰勸也沒用,父親的脾氣我知道,他是完全的灰心到底了。”一邊說著,又幫惜春拆了賈珍父子的信,大意就是對惜春的回來而慶幸,尊重她留在江南的選擇,同時也懺悔了自己的過去,連累了妹妹,今已改正,求妹妹念同胞之情,原諒于他。賈蓉則是向姑姑請安而已。其他族中侄輩如賈蕓等的信,大致也是祝賀四姑(惜春)回歸及問安。這里還在議論著,孫氏又上樓來回道:“茗煙他二人已梳洗,用過點(diǎn)心,茗煙說:“有話要回奶奶姑娘們,現(xiàn)在樓院里等示下。“黛玉說:“還叫他上樓來說吧。”孫氏轉(zhuǎn)身要下樓,芳官道:“我去叫他上來。”說完走到樓廳南面臨窗,用她那金鈴般的女聲朝下高叫道:“茗煙大哥,奶奶姑娘叫你上樓來回話呢。”茗煙回道:“是。”

茗煙上了樓,又要見禮,黛玉忙說:“得了,就一會兒,你也禮太多了,坐下說說京里的事,信上寫的,到底沒說的詳盡。”茗煙說:“還是讓奴才站著回話吧,姑娘別讓我讓人罵京里來的人沒規(guī)矩。”探春說:“在西海承你赤心相助,我兒子叫你舅舅了,姐姐讓你坐你就從命吧。”妙玉也說:“好兄弟,這一路馬上趕路累的緊,快坐吧。”茗煙這才坐了。芳官及時送上一杯熱茶。茗煙沒先喝,就說:“從奶奶姑娘們離京,京里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惦記,就是我們這些在外的下人也時時打聽你們的消息。頭一件是,沒幾天,二老爺將大奶奶、二爺、二奶奶、三爺、三奶奶都叫到他跟前說,就要搬到鄉(xiāng)下去住,他一說,寶二爺就說,老爺這主意好,也要跟著去伺候,老爺這回沒駁他的面,卻說好、好。太太在房里,靠坐在床上說:‘老爺要去,也不能違了你,只是別太匆忙了。等秋涼了也不遲。’老爺不高興地說:‘你盡管留下就是了。’這時,大奶奶說:‘老爺要去鄉(xiāng)下居住,我是大媳婦,理應(yīng)相隨左右,晨昏定省,略盡孝道,這沒說的。只是我有兩件事,求老爺做主才好。’老爺問:‘什么事你說。’大奶奶說:‘第一,蘭兒今年已十四歲了,念書科考沒了指望,一個男孩子總得有些立身之本,我想請老爺去和林家表弟在京的大總管陳爺和鴛鴦姐姐說一聲,把蘭兒托付給他夫婦,讓他在鋪?zhàn)永镏\一個學(xué)徒的差事,也好磨練磨練,總比終年田間耕作強(qiáng)些。’大奶奶一面說,一面就流淚了。老爺也只是低頭嘆息。‘第二,環(huán)三弟現(xiàn)在城里鋪?zhàn)永镆彩莻€二掌柜,要是跟著去鄉(xiāng)下,天好趕緊點(diǎn)也要一個時辰,下雨落雪就難說了,想求老爺,別讓他去。’老爺說:‘好,這兩件事都依你,改日我?guī)隳缸尤ヒ婈惒芎网x鴦。’老爺嘆口氣說:‘祖父無能,誤了這孩子了。’”茗煙又說:“那日我正好去請安,在那里也聽得真切。”探春問道:“你去見著太太沒有?病體究竟如何?找大夫瞧了嗎?還有那寶玉如今怎樣了,好些了嗎?”茗煙答道:“我只在房門口請安,沒見著面,聽說話聲音,還是那樣,精神頭差些,后來聽伺候的丫頭說,如今起床走動的次數(shù)比前少了些,瞧病的大夫是鴛鴦姐姐約請的,十天看脈一次,從不間斷,大老爺那里也一樣。寶二爺還是老樣子,沒病沒災(zāi)的,猛見了還好好的,如說話長了,就覺有一二句著三不著四的。”黛玉又問:“那大奶奶家蘭兒就到鋪?zhàn)尤チ耍俊薄皼]有,”茗煙說,“鴛鴦姐姐和大管家勸阻了二老爺。她夫妻倆說:‘孩子還小,再則,說不準(zhǔn)哪日朝廷恩旨下來,準(zhǔn)咱們家下場應(yīng)試,不就誤了哥兒了?’如今在城里請了高明的先生就在鴛鴦姐姐家東宅設(shè)館專教他一個人,派了四個丫頭小子伺候著,姐姐說:她那里來來去去人多,怕打擾了他,大爺奶奶姑娘回南后,那里只有幾個看屋子的人,倒很清靜,所以蘭哥兒念書食宿都在東院,姐姐和云姑娘她們常去照看,還讓他念五天書,息一日,套上車派人送他去城東給老爺太太母親請安。”眾人齊贊鴛鴦想的周到。茗煙又說:“鴛鴦姐姐如今可是大忙人,管的事比當(dāng)年璉二奶奶還多,就三個宅里就有百十號人,外面大老爺家,城東老爺那里,薛姨太太家,還有西廊下好幾家,再有劉姥姥家她都照顧到了,尤其我們這些兩府的人,大爺、姑娘恩典,資助恩賞都安家立了業(yè),如今大伙都將林府那三聯(lián)宅,當(dāng)成靠山主心骨,遇到事兒,無論大小,總要去討個主意,鴛鴦姐姐待人平和,又極有見地,人人都服她,說句打嘴的話,前璉二奶奶少說也要差她三分。”探春說:“提到她,倒想起了你還沒說說大伯家的事呢。”茗煙說:“我出京前去過,大老爺?shù)牟。瓷先ヒ矝]多大起色,不過他們家如今日子過的舒心多了。”黛玉問:“為什么?”茗煙說:“如今的二奶奶,就是平姑娘,大伙總叫她平二奶奶,可真是當(dāng)家過日子的媳婦,公婆伺候得沒茬兒可挑,巧姑娘如今只叫她媽媽,整日的不離左右,爺、姑娘給她家雇的下人,她推了三四個,鴛鴦姐姐和大管家不答應(yīng),硬是只減了兩個。她說自己還年輕,能做的事還是自己做好。我看大太太和她特投緣,平二奶奶在縫衣服,大太太就在一傍和她嘮嗑呢。璉二爺、珍大爺他們也上規(guī)上矩地在柜上做買賣,沒聽到什么閑話。”說到這里,只見茗煙猛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趴在地上連連地給黛玉磕頭。大家先是一驚,見他如此又都不解,又見他無休止地只連連磕頭的滑稽樣,有覺好笑。黛玉說:“剛才說得好好的,這是怎么了,快起來說清楚了。”茗煙道:“我才想起臨來之前晚上,我家萬兒關(guān)照說:“見了林姑娘也沒好東西孝敬她,多磕幾個頭謝她,也心安些,要不是林姑娘,咱們這些人也不知被官府賣到天南海北去了。”黛玉這才恍然大悟,說:“喔,傻呼呼的頭怕快磕碰破了。”芳官還不放過他說:“姑娘這恩情就大了去了,就這幾個頭差遠(yuǎn)了,少說還得磕一百個響頭,不聽見響聲兒的不算。”妙玉忙制止說:“得了,別捉弄他,茗煙兄弟,京里還有什么交待嗎?”茗煙說:“鴛鴦姐姐吩咐我知多少盡管說,知道你們惦記京里的人,所以我都說了,姐姐最后要我說請奶奶姑娘別擔(dān)心京里的事,還有就是云姑娘,要我大聲點(diǎn)說:‘想你們我都要想瘋了!’”聽這句話,大家又好氣又好笑又憐惜,氣她不曉事,笑她還那么沒正經(jīng),孩子樣,憐她確實(shí)像只失群的孤雁,孤獨(dú)難耐。惜春嘆息地說:“云姐姐雖自小兒起也沒了父母,可一直是豪爽的樂天派性子,在園子里數(shù)她最鬧人,這回子,身邊雖有個鴛鴦姐姐,怕沒功夫陪她飲酒猜拳、做詩作賦了。寶玉夫婦和大嫂到鄉(xiāng)下和老爺太太住一起,那付寒風(fēng)透骨的氛圍,連笑聲也難得聽到,她也沒指望在那里得到雅興。還有一個岫煙姐姐,本來就寡言少語的,而今姨媽也是一肚子不痛快,就不用說了,怕真要想瘋了呢。”妙玉說:“四妹妹說的一點(diǎn)沒錯,得想個招數(shù)來排解排解才好。”探春說:“這有何難,姐姐原就打算擴(kuò)大成衣繡坊,就再讓茗煙捎信去,命她們每人十天交出一幅衣樣來,包她再沒空閑想這些閑心思了。”黛玉說:“妙!就是這個主意,不但云丫頭,第二個就是寶玉,也得治治他。”說著,天也慢慢暗了下來。樓下傳話說:大爺大叔他們?nèi)貋砹恕Uf著,人已上了樓,茗煙趕緊上前請安,祥玉慰勉說:“好兄弟辛苦了。”妙玉隨即將伯熊的信遞給丈夫。祥玉看完京里大管家伯熊的信,并吩咐就傳晚飯吧,吃過了再聚這里,商討伯熊信里說的事。又將信還給妻子,男人們都下了樓。

晚飯后,祥玉、本厚仲煦父子、有恒及繼德承恩父子,還有京里送信的二人茗煙和承根也遵祥玉之命隨后上了樓,坐定,丫頭們一一上茶,這都是老規(guī)矩。晚上的聚會是常有的事。丫頭們上完茶就環(huán)站四周。茗煙、承根也和她們一起站立,茗煙只用眼四顧,搜尋每一位在京中相識的人。主子輩的全坐著,有妙玉、黛玉、探春、惜春,還有紫鵑、晴雯、侍書、雪雁,站在妙玉身后的是鈴兒,芳官、文官、艾官等三人則在黛玉身后,水妹等四人在晴雯身后,而探春、惜春身后的好幾個丫頭就都不認(rèn)識,猜想必是本地新雇的了。且不說茗煙。祥玉開口說:“伯熊來信除給大叔請安,問大家好以外,他提到兩件事,”說著將信從妻子手中轉(zhuǎn)給了本厚。接著說:“一是要蘇州的繡衣坊要大辦,京里很好賣,他在外城東門又開了一個店,現(xiàn)在送的貨太少,有斷貨的危險。二是在城外李莊北邊約十里,叫北山灣的地方,有一塊兩萬多畝的山坡地,和李莊原來的樣兒差不多,原主家敗要賣,他約了金水、賈璉等五六個人去看過二次,正在邀中人洽談,說地價不會很高,有五六萬銀子就夠了。而后的挖井、造屋、平地卻要大量花費(fèi),預(yù)計兩年總計要十萬左右銀子。他算過賬,不用總賬上拿銀子,京里提存的就夠了。只是京里人手緊了,因新增了衣店,各店共抽了十個人,地談成了,那里少說也得幾個人,臨時新雇的怕上不了手,想要我們南邊再派去呢。”祥玉一邊說,信卻在傳閱,從本厚到有恒再到仲煦。祥玉說完,仲煦也正好看完。祥玉說:“別扯到別處去,議議伯熊信上的事吧。”繼德首先開言:“伯熊想在這里要人,哪來多余的人好抽呀,這二年這里也多了一個鋪?zhàn)樱靖缒悄耆ツ暇┝侠韱⑷市值芎笫聨チ藥讉€,這會子,我只好在外面新雇了四個人了。廟里的孩子還小也沒幾個人了,我數(shù)了數(shù),要到明年才能有兩個滿十六歲的,就是來了也得有二年才能派上正用呢。去年冬里也不知南京李文卿那小子怎么說動了淵老爺讓他拿了貨倒開了衣鋪了。照這么著是得跟淵老爺說說,是要把繡坊再開大些。”探春說:“德叔莫急,此事等姐姐和妙嫂回去了定有大發(fā)展。”繼德說:“那就好。”黛玉說:“倒有兩個月沒動筆了,回去是得靜下心來畫上兩張才好,四丫頭回來了,這回要罰你多畫些才解恨。”惜春說:“小妹任姐姐處罰。”黛玉又說:“再有這買地的事,我想還按李莊的例,用哥哥、伯熊兄弟、有恒和金水的名義分別領(lǐng)官憑地契,還是不要涉及賈家人。才動了家怎么又買地,讓人起疑。何況咱們買地的目的不是收租,而是惠民和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糧源。李莊這樣每年至少有二三萬擔(dān)糧食源源不斷地供京里糧店買賣,粗算再有五六年投進(jìn)去的本銀就能收回來。京里要人,德叔這里抽不出,蘇州就不用說了。我有個主意,就是讓他去信,到西路各地分批把派去的人都抽回來,這些人原就是本地出身,人總是故土難離,何況這么遠(yuǎn)更不成。他們也到成家年齡,哥哥大叔們也該早早為他們打算打算了。首先是西海那郡城店三妹妹說過,就送給那三位幫過我們的人,也算是我們的心意。不過那里的生意還和現(xiàn)在一樣,當(dāng)?shù)禺a(chǎn)的西海店收,這里去的貨也供他們一份。算來各地先抽回兩位,就夠京里現(xiàn)時之需了。西路店逐步都用當(dāng)?shù)厝耍覀兠磕昊蚺啥巳パ膊橐环偷昧恕!崩^德說:“姑娘這主意好,這幾十個人,年紀(jì)最大的三十出頭了。”本厚也說:“姑娘想的周到,伙計們成家的事,也給伯熊寫信,這事是該提了,要他夫妻倆多上點(diǎn)心,這里也一樣。”祥玉說:“這個自然,人的事就按妹妹說的辦,可那二萬畝地,是什么地,賣主是什么人,這地能打出水來嗎?信上都沒說。”這時祥玉回頭找到京里送信的二人,對他們說:“你們都知道這買地的事嗎?要知道些,就說說。”茗煙見問,忙回道:“回大爺話,我們知道些,那些地的賣主也和李莊一樣是祖上得的賞地,如今敗落了,那也是一處山坡地,其實(shí)就和李莊是一處山體,以前就山種地,靠天吃飯,半月二十天不下雨,地里就沒糧食收了。佃戶們都跑了,已拋荒好些年。出產(chǎn)沒有了,所以才委托中人行里找買主的。大管家陳爺、李掌柜帶璉二爺和李莊李老漢父子還有幾個有年紀(jì)的莊戶老漢去那里實(shí)地踏勘過二次,四處都走遍了,陳爺兩次都叫我跟著去伺候,這承根兄弟也去過一次,天亮從家里套車去,趕緊些,正午才能到,所以當(dāng)天回不來。就在近處約十里地一個小集鎮(zhèn),有一家客棧,將就些住宿。陳爺問了李老漢和他兒子,他們說用咱們這井筒子能打出水。李老漢兒子,如今農(nóng)閑時,專門領(lǐng)著一幫人外出幫人家挖井,他父親就領(lǐng)著人燒制井筒子,生意還挺紅火呢。”祥玉說:“既這樣,就讓伯熊去辦吧。”黛玉忙接著說:“哥哥且慢,我還要說一件事,這就告訴伯熊大哥,以后不要再買地了,李莊有一萬多畝,這又買了二萬多,兩處加起來有三萬多畝地和二三十處莊子,太招眼了,原來兩府怕還不及此數(shù)呢。”探春插言說:“原西府也就是七八處莊子,東府也只有十來處。”黛玉接著說:“咱們時刻要記住,時下雖有父親的英名護(hù)衛(wèi)著,還沒人輕易地惹咱家的舉動,可日久了,難保沒有煩心的事。記得在京也是議到田地的事,有恒兄就提到,所謂樹高于林,風(fēng)必摧之,古訓(xùn)也。京里京外各地都要謹(jǐn)慎從事,更不能打著父母的旗號招搖過市,我這也是居安思危而已。才二十多歲,可京中經(jīng)歷實(shí)在是不堪回首,也可算是前車之鑒吧。咱們只要安排好父母留下的一二百人,求個溫飽安泰就是了。千萬別與人爭利求勝,好強(qiáng)使刁積怨于人。金銀珠寶皆身外之物,要緊的是讓子孫懂得做人的德行和學(xué)會立身之技能。還有就是告訴伯熊叫李莊的人別再外出打田用大井,終究是有風(fēng)險的。”等黛玉說完,有恒接上了話,這可是少有的事。只聽他聲沉語緩地說:“我很贊成姑娘說的三件事,這第一件,買地不為收租,而是讓糧油鋪?zhàn)佑性丛床粩嗟目煽考Z源,這是一個惠民利己經(jīng)營有方的好主意。第二就是居安思危,確實(shí)我們這批人,人人都該時時銘記于心。這第三,就是莫貪身外之物,見利忘義,教育子孫其實(shí)也應(yīng)包括我輩在內(nèi)懂得為人的德行和立身技能。沒有了老爺太太的呵護(hù),有幸的是如今爺、奶奶、姑娘仍秉承了先人的好德之心,沒有嫌棄我們這群災(zāi)年難民,所以,姑娘說的對我等尤為重要,今后也只有在主家差遣之下盡力,才有自己的立身之地。”洋洋大篇一席話,又是有恒的表白,這一次顯然比上一次佯辭留揚(yáng)要由衷得多,安詳?shù)枚唷_@也可以看出有恒此時的態(tài)度不再那么猶豫不定了。探春接著說:“姐姐說的一點(diǎn)沒錯,這也應(yīng)包括我們所有的人,如今沒了皇親國戚,公侯千金這些耀眼而又一晃而逝的頭銜,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每日要為自己的衣食,為兒女的成長,為父母的伺奉而操勞的百姓。若無德將不恥于人,而無技則坐以待斃。”祥玉說:“妹妹所慮極是,回去后是要好好考慮今后的路該如何走了。伯熊那里我寫信去。”祥玉又回頭對妻子說:“京里眾人都來信了,你也該和妹妹們寫封信,該請安的請安,該問候的問候才是。送信來的二人讓他們歇兩日,咱們的信寫好,也是他們帶去,咱們也該收拾收拾動身了。”妙玉說:“這不勞大爺費(fèi)心,我們會寫的。”探春接著說:“表兄在給伯熊兄夫婦的信中,能否提一提就是店中伙計娶妻成家之事,我想央媒說親究竟難知底細(xì),依我愚見到不如就家中現(xiàn)雇的使喚丫頭中,未有舊約的先物色起來,想來這些女孩原也是家中生活艱難才出來求個溫飽的。在家里日夜相伴,知底知心,總不會壞了他們那個。再說,也可放出話去,他們有兩廂情愿的,明說了,就更好辦了。”祥、妙、黛齊聲說好主意。晴雯說:“三姑娘這主意不新鮮,早有先例了,頭一個是你弟弟環(huán)三爺,早就看上彩云了,姨娘和二老爺要,老爺說三爺還小,過兩年再說還有那西廊下的小蕓爺、小薔爺,一個看上小紅,一個看上齡官,二人在京中家里后樓給林姑娘磕頭,求姑娘成全呢。還有就是這茗煙小子,”一邊說一邊拿手指指著站在后面的茗煙,“不知什么時候就瞄上人家東府的萬兒了。”祥玉笑著說:“還有這許多故事,我倒是要伯熊放話給伙計們,向他們學(xué)學(xué)呢。”接著又說:“德叔可聽清了,這里也一樣。”話一了,眾人皆笑出聲,四周圍站的青年女孩則含羞地低下頭,轉(zhuǎn)過身去偷著笑。

這以后的二三天,各自忙著寫信。本厚也要小兒子仲煦專門寫了一封信給伯熊重重地囑咐他,切切地按主家的示下辦事,諸務(wù)切記不可張揚(yáng),時時謹(jǐn)慎。眾姐妹的信不再敘說,不外給鴛鴦道乏,勸湘云保重,也都惦記她們,相約后會有期。人人都寫了,只是惜春不肯動筆,探、黛、妙一再勸說,出于禮貌和骨肉份上及珍、蓉父子現(xiàn)已悔過自新,也寫封回信以釋前嫌,重歸于好。惜春就是不答應(yīng),眾人無奈,只得由黛、探信中略帶數(shù)言搪塞過去。

茗煙二人這幾日好吃好睡的閑著,白天就去樓下和孩子們玩,探春的兒子爾漢,聰明伶俐,一見到他就叫茗煙舅舅,拉他蹲下身,就趴在他背上,要騎大馬。妙玉之子小若和晴雯之女春艷小些,也沒他們在東歸路上親近過兩個月的經(jīng)歷,但也跟著小哥哥叫舅舅,也要騎大馬,弄得茗煙有些招架不住,叫來承根一起逗著孩子們玩,有時也帶他們出去逛街。當(dāng)然奶媽們也是跟著的,回來還帶上些好吃的好玩的,這把孩子們樂壞了。離京之后,還沒這么痛快地有人能這樣整日地陪他們玩過。晚飯后,孩子們睡了,芳官等丫頭也找他,問起過去自己的同伴,茗煙告訴她們說:“自你們這許多人跟林姑娘離京回了南,這在京里的人,心里都覺得不是那么痛快,怪想念的,碰了面,無論是誰總要嘮嘮以前聚在一起時的事兒,哪怕是翻臉、斗嘴的經(jīng)歷都覺得很留戀的,所以現(xiàn)在京里的這些人,雖各自有家了,還是不斷地往鴛鴦姐姐那兒跑,大事小事總?cè)ビ懰闹饕猓孟襁€在府里一樣,凡事得討璉二奶奶的示下一樣。再說寶二爺,大面上猛看著還挺好的,可不能與他說話,他一說話就露相了,有時說的話,別人聽不懂,有的時候就重三倒四,有時無人理他,他會平白無故地傻笑。寶姑娘整日地盯著他,寸步不離,怕他要去做和尚。也有清醒的時候,再怎么也沒從前那么瀟灑了。”說著,又輕聲說:“我們誰都知道,這是太太害了他。而今太太悔恨得很,頭一條,老爺知道了緣由,狠罵了一頓,就再沒理過她,就像沒這個人一樣。太太自己也覺沒趣,整日的也不下地,坐在床上吃,吃完又躺下睡。聽彩云說進(jìn)食大減了,奶奶們暗里干著急,她這心結(jié),誰也解不開。聽說姨太太也好不到哪里去,自老爺一家住了鄉(xiāng)下,她一次也沒去過,再一個就是大老爺那氣結(jié)病重了不少,倒是大太太而今開朗不少,整日眉開眼笑的,這多虧了平姐姐會伺候才得如此。珍大爺、璉二爺和蓉小爺如今也上規(guī)上矩地做生意了,環(huán)三爺最是如此,這多半是彩云的功勞,她常在家跟他嘮叨著說:而今家敗了,誰也沒了靠山,親娘也死了,親姐也是個苦命人,自己拿命換來朝廷這點(diǎn)銀子,地,全留在家里,孤身一人帶著個孩子遠(yuǎn)走他鄉(xiāng)找活路去。林姑娘是個好人,可她家族里也有不少人,上上下下的,萬一也遇到像林姑娘在府里那樣的人,那樣的事,可怎么辦?咱們得有良心,處處謹(jǐn)慎些,為她守著這條活路和保命的田,無論誰,打死也不能動一塊土!三爺也怪,原就只怕老爺,而今老爺也不管他,再就是鳳二奶奶,她也死了。彩云嫁了他,他到什么都聽她的,也沒見她用過什么兇狠的招兒。”芳官又問怡紅院麝月、秋紋等人的近況。茗煙說:“而今都各自有家有室,人人都一心一意地治家過日子,沒以前那些明爭暗斗的事了。”兩日過后,信都寫好收齊交給茗煙,他就用原來的布包好,斜跨著在后背,胸前打了一個死結(jié),一切裝束妥當(dāng)。祥玉、本厚父子及繼德一家和后樓眾女眷齊至后正廳,送他二人啟程。祥玉說:“好兄弟,回京就不用這么急了,每日晚起皁歇,別累著了。”又從繼德手里接過一大一小二個包,說:“這一小包是一路的盤費(fèi)銀子,另外每人再贈你們各十兩銀子辛苦錢。另一包是干糧,防路上不便時好充饑。”二人忙接過包袱,磕頭謝賞并辭行。

送走了茗煙等二人,祥玉口稱:舟船已約定,三日后啟程回南,明晚再聚齊吃一頓送行酒。后事如何,下回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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