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2章

每當問題接踵而至的時候,除了讓自己靜下心來去做自己想做和該做的事情以外,還真的很難找到另外的窗口來平復內心的焦慮和煩躁。尤其到了一定的年齡,比起跟人說些無關痛癢的委屈和痛苦,自我消化后的孤獨其實更容易獲得自愈的能量。

張元祥雖然很厭倦孤獨帶給他的無名掙扎,可每當他陷入自設的牢籠不能自拔的時候,他只有在這種專屬的孤獨中才能掙脫出來。而他在不知不覺中又開始碼字的時候,他似乎已經找到了他自己的天命定數。只見,他稍微醞釀了片刻,就有了思路。

《興愛》——第四章

滲透到日子里的甘苦,緊貼著無縫銜接的時間軌跡,終會流化成平平淡淡的漫長熬煮。那些該是的發生和未知的發生,也都會隨之被各有各命的人間過往覆蓋在特定的生活故事里。無法擺脫又不得不接受的命運安排,是磨難、也是考驗、更是業力,想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罷,活著的人都得好好地生活下去,哪怕是瞎活一輩子。

守著土地過活的莊戶人,幾乎沒什么多余的想頭,只要風調雨順,就能安居樂業。即使苦難和不幸從未遠離,也會竭盡所能的保留底色。一代又一代人都是這么熬過來的,嘗過生活滋味的狗妮兒自然是很難丟掉她本真的天性。所以,當她守著父母想要尋求一絲渴望已久的關愛和安慰的時候,她又很自覺的回到了她與生俱來的角色里。

土生土長的村子,滿滿都是親切的記憶和熟悉的味道,盡管這種充斥著艱辛和不易的知覺并沒有那種置身原野的意境色彩,但狗妮兒還是呼吸到了放歸自然的新鮮空氣。這不,一早起來,她倒了尿盔,從茅廁出來,就被院子里的郁郁蔥蔥絆住了腳。

村子里的日常總有很多做不完的營生,只要看見了、想起來了,就是一通忙活,常常是弄著這頭忘了那頭、弄著那頭忘了這頭,從來沒有規律可言。村子里的人們早已經掌握了這種看似雜亂無章的隨機性,人們自然是很享受這種得心應手的忙忙碌碌。狗妮兒打小就知道心疼父母,她這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做點什么,哪能心安呢?唉,要說起來呀,真的全是眼淚,苦就苦點吧,這又沒啥,咋個就不能平平順順的呢?狗妮兒氣就氣這不公平的命運,但她也只能這么受著,要不然還怎么活呢?狗妮兒邊忙活、邊消解著無法改變的事實,她母親做好飯來到她跟前,說:待要管它呢,由它流著去哇。狗妮兒沖了沖手站起身,說:水咋這么小?她母親說:這會兒用水的多。她抬起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這些菜都老了,就你和我爹兩個人也吃不了個甚。她母親說:你二嫂這兩天不在,她要是在,早就過來摘回去了。她笑了笑,說:這就先放到空家里哇?她母親瞅了瞅菜地,說:放家門口哇,等你舅舅來了,叫他拿回去吃吧,他家人多。說著,她母親就彎下腰提起菜籃子,去了家門口。她懷里抱著剩下的菜跟在她母親身后,說:有沒有個家具了?她母親趕忙說:就那樣放下算了。說完,她就堆放在了家門口的沿圪臺上。她母親說:洗洗手吃飯。說著,她母親就轉身去了院子里的土灶臺邊。

這會兒子還不到八點,她女兒還在熟睡,她父親佝僂著身子說:不用上炕了,咱就在地下吃哇。

說著,她父親就擺好了小桌子。

她把碗筷放到小桌子上,說:我來弄吧,爹。

她父親放好馬扎子,說:鍋頭上是腌好的水蘿卜。

她轉身看了看,說:爹,你吃咸菜不?

她父親坐在馬扎子上,說:平柜里頭有呢。

她正取著咸菜,她母親端著鋁鍋進了家,說:這可熬好了。

她放下咸菜,說:菜飯?

她母親笑著揭開鍋,說:你們下頭的山藥沒咱上頭的沙,熬下也不好吃。

她母親端起篦子,她拿著勺子坐到馬扎子上,說:下頭家就不熬菜飯,就是熬的點小米稀飯。

說著,她就先給她父親盛了一碗。

她母親說:沒個順車,想給你捎點山藥下去都不能。

她笑著給她母親盛了一碗,看著她父親,說:爹,不吃個饃饃?

她父親說:爹吃上半個窩窩哇。

說著,她母親就給她父親掰了半個窩窩,然后端起碗,說:狗妮兒,你出街上去不?

她看了看她女兒,說:我今兒得喝兩碗,出去還得再回來了。

她母親笑著說:喝哇,喝完了,今兒黑夜咱再熬。

說完,她母親往碗里夾了點水蘿卜和咸菜,拿了半個窩窩,就端著飯出了家門。

每到飯口,端著飯串門、端著飯坐街,也是村子里的一項重要活動。人們聚在一起,說說村子里的新鮮事,相互打問打問莊稼地里的長勢,順便看看各家吃的啥飯,那場景別提有多熱鬧了。

狗妮兒的父親生性靦腆,不喜歡說閑話,也不喜歡湊熱鬧,更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在狗妮兒的印象里,她母親生她弟弟的時候,急需要喝點紅糖水補充補充營養,她父親愣是愁的抓心撓肝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問人家去借紅糖,氣的她母親直罵她父親是個窩囊廢。其實呀,她父親可是個好人,這要不是身體欠佳,洗衣做飯、種地收秋,根本用不著她母親操任何心。

這人吶,擅長了這頭,就會欠缺了那頭,哪有十全十美的。只可惜,在現實面前,人們是不會這么去看的,就連狗妮兒都在小時候暗暗發過誓,長大了一定要嫁個能撐開人情場面的漢子。這大概就是命吧,狗妮兒在婚后終于看明白了過日子的核心要素,卻后悔也來不及了。

狗妮兒很難想象他父親承受了多少不被理解的委屈和苦楚,但在需要繼續熬煮的日子里,她知道她必須得選擇隱忍和妥協,才能維系住她身為人母的責任和義務……!

直當是瞎活著吧,如若不然還有什么法子呢?狗妮兒心里頭寬慰著無法改變的命運,臉上露著傻呵呵的記掛,在有限的時間里全身心的做著一個遠嫁的女兒該做的事情,跟自己說:一定得好好活著,一定得把娃娃們抬舉成人,一定再也不讓父母跟著揪心了。

不成文的訴求,依舊是那么的簡單又牽強,但這卻是狗妮兒唯一能找到的安慰。因此呢,狗妮兒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沒再悔恨命運的不公,也沒再就著村子里發生的事情謠傳評說,美美的享受了一番來自母親的味道,看著她女兒起來后吃完飯,洗涮了碗筷,就帶著她女兒又到院子里忙了一通。

此時的狗妮兒,既希望時間過的再快一點,又希望時間能再慢一些。可時間什么時候等過人呢?這一不留神,天就又黑沉了下來。

許是她母親的一點愛女之心吧,不等有人來她們家串門,她母親就帶著她女兒先串別人家的門去了。狗妮兒的父親有一肚子話想跟她說,最后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狗妮兒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就跟她父親說:爹,院里滾上水了,等等了給你擦擦背。

她父親卷著煙,說:洗了一后晌衣裳,們娃歇一歇哇。

她笑著說:夏天的點衣裳好洗,這又甚也沒做甚。

她父親笑了笑,點上煙,說:二妮子隔三差五的也上來呢,爹和你嬤這又甚也好,們娃顧好自家。

狗妮兒眨了眨眼睛,說:爹,我也沒事,過了那股勁兒就好了。

她父親咳嗽了幾聲,她趕忙拍了拍她父親的背,說:身體是個這,還可待要吃煙了,記得小時候你就老在席子底下炕的煙葉子。

她父親笑了笑,說:前年跟上你大哥到BJ住了些時候,一下也沒吃,回來就耐不住了。

她笑著看了看時間,說:不叫你吃煙吧,休磨的也沒個做上的,平時家你就少吃上根。

她父親說:這還是早搗下的點煙葉子,現在可是吃的少了。

她鋪好炕,說:水也滾了估計,給你擦一擦,倒睡下了。

說完,她就下了地,然后到院子里調好水溫,把盆端進家,給她父親擦起了背。

受過苦的人總是特別顯老,狗妮兒看著她父親褶皺的皮膚直想哭,卻怎么也擠不出一滴淚來……。

時間真就像一頭脫韁的野驢,跑起來就不停,別說她父母老了,就是她自己也已人到中年了。想到這里,再回到眼跟前,不經意間產生的一種無力感很快就被生活該有的樣子給代替了。只見狗妮兒像照顧孩子一樣,給她父親擦完背,看著她父親開心的睡下,給她父親蓋好毯子,說:夜里涼了,蓋好。她父親說:你嬤是不是到你舅舅家去了?她洗著毛巾,說:估計也快回來呀。她父親看了看時間,說:后晌家沒車,明兒還得早起了。她擰干毛巾,說:也不用過早,趕七點出去就有車了。她父親正要說話,她母親帶著她女兒回來了,她把水倒到菜地里,站在家門口說:到誰家串去來?她女兒跑到她跟前,說:媽媽,瞌睡了。她母親笑著說:香香家坐了會兒,如意瞌睡的不行了,就趕緊回來了。她放下盆,抱起她女兒,說:嬤給你洗一洗,咱就睡。說著,她就抱著她女兒進了家。

普通平常的日子稍有一些不同,就會有種隨喜的新鮮感,無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會很期待這種不一樣的生活感受。然而,短暫的瞬間只適合短暫的停留,只有回到專屬的生活空間才是過日子的長久之計。狗妮兒的父母已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紀,他們雖然常盼著子女們能回家看看,卻更愿意清清靜靜地過他們自己的日子。狗妮兒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此番回來,換了心情、看了父母,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于離別時的傷感,一個轉身,就能恢復平常。所以呢,她也不待要七想八想了,安頓她女兒睡下,和她母親去了趟茅廁,就跟她母親叨拉起了家常。

這個季節沒什么農務,她母親手頭上也沒什么針線活兒,母女兩緊挨著睡下,就拉了燈。能說的、可說的,來來回回就是那些事兒,但她們總會不厭其煩的當成頭一次來說,直至說睡著了就算完。狗妮兒忙亂了一天,沒等到她母親打呼,她就先打起了呼。這一覺,她可是睡好了,但她母親卻沒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她母親起來給她安頓了半天,她才起來。

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回的時候總是滿滿當當,不拿都不行。狗妮兒拗不過她母親,也就順了她母親的心意。然后倒了尿盔,疊好被子,叫醒她女兒穿上衣服、洗涮完、吃了飯,叮囑了她父親幾句,她母親就把她和她女兒送到了村口的公路上。

霧蒙蒙的早晨飽含著濕潤的空氣又喚醒了村子的生機,延伸在村鄉的柏油路卻靜靜的奏響了離別的愁緒。狗妮兒強忍著涌在心頭的酸楚,深情的看著她慈祥的母親,微笑著說:嬤,做甚呀不要趕趁著鬧,你和我爹好好吃上飯。她母親拉著她女兒的小手,說:院里要甚有甚,其他又沒多養種。她笑著說:家里那些營生就夠你忙亂的,不是這、就是那。她母親瞅著來車的方向,說:咱這忙忙亂亂的不覺時間長,那些洋氣人家整天閑悠悠的才叫個熬時間哇。她正思索著她母親對生活的理解,她兒女高興的喊著說:媽媽、媽媽,車來了、車來了。她母親看著她女兒,笑著說:還是們娃娃眼尖。說完,她女兒就掙脫她母親的大手,跑到了她跟前。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大轎子車,心跳的頻率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速度,只見她手忙腳亂的看著她母親,說:嬤,你回哇,等娃娃們放了暑假,我再上來。她母親提溜起一兜子沉甸甸的母愛,瞅著大轎子車停到她們跟前,說:緊后頭有座兒了。說著,跟車的售票員就拉開了車門。狗妮兒抱起她女兒,從她母親手里接過滿滿一兜子母愛,她女兒趴在她肩膀頭上開心的看著她母親,說:姥娘,你回的時候慢點,等過上些時候我就又來了。她母親看著她們上了車,說:們娃想甚時候來就來,姥娘給你做好吃的。狗妮兒放下手里的東西轉過身,說:嬤,你回哇,我們走了。她母親看著她們擺了擺手,售票員關上車門,沖著司機說:走哇。狗妮兒從車窗里看著她母親,心里頭很不是滋味的正發著酸,售票員卻不近人情的甩著手里的一踏錢,說:你是到哪里去了?狗妮兒回了回神,說:龍山村。售票員倚著車門,說:三塊。狗妮兒氣不打一處來的盯著這個人說:坐了會兒車也是兩塊,甚時候三塊了?這個售票員點了支煙,說:大人兩塊,小娃娃一塊,還多問你要了?狗妮兒提起腳下的兜子,抱著她女兒沿著過道來到最后排,把她女兒安放在座位上,從后車窗看著遠去的村子,心里頭一下就感覺到了一陣涼。

這個季節出行的人并不是很多,但跑客運的大轎子車卻很有限,所以這趟車上還是有很多本鄉本土的乘客。此時的狗妮兒根本顧不得在意車上的陌生面孔,她放好兜子,跟她女兒說:們娃坐好,不要亂動。她女兒很乖的看著眼前的新鮮場景點了點頭,她小心翼翼的從口袋里掏出錢抽出一張兩塊的,然后裝好錢、轉過身,隨著車廂搖擺著腳步來到車頭前,說:就兩塊,多了沒有。坐在發動機蓋上的售票員抽著煙,說:你還有個娃娃呢,這不行。狗妮兒抓著扶手,把錢拍到這個人手里,說:我娃娃那么小,我抱著又不占座兒。說著,這人就要站起來,車門跟前的幾個乘客圓著話,說:差不多就行了,都是本鄉本土的。狗妮兒很感激的看著眼前的這幾個人,說:該多少就是多少,又不是不給,娃娃小呢么,還能亂要。本就閑的慌的人們你一言我一句的,這個售票員也就不好不講理了,只見他把煙頭仍出車窗,擺了擺手說:算了,算了。狗妮兒白了這人一眼,心里頭想著說:什么東西了,以為老娘好欺負呢!想罷,她就瞅著她女兒來到了最后排。

較著真兒過日子,看起來好像有點累,實際上卻是生活該有的樣子,因為這是守著規矩的老實人的底線。狗妮兒跟大多數生在村子、長在村子、活在村子的人們是一樣的,她并不是計較那一塊兩塊,她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公平對待而已。現實生活中常有的事兒,氣過了也就過了,更何況狗妮兒根本沒心思在腦海里打敗一切不公平的現象。只見,她把她女兒抱在懷里,跟她女兒數著車窗外倒退的楊柳,說笑起了似曾相識的故事。

在這條走走停停、搖搖晃晃的回家路上,看在眼里的、說在嘴里的、想在心里的,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畫面,但狗妮兒卻能切換自如。也許,稀里糊涂的瞎活著,真的比清清楚楚的活明白更貼近實際吧!狗妮兒抱著她女兒瞅著映入眼簾的龍山村,提起她母親給她裝滿的牽掛,慢慢挪到車門跟前,說:前頭那個口口停一下。說完,這輛大轎子車就停了下來。售票員拉開車門,說:慢點下,不要著急。狗妮兒抱著她女兒下了車,放下手里的兜子,看著這個突然變成好人的售票員笑了笑,說:好了,你們走哇。說著,這人關上車門,大轎子車就緩緩的開走了。

半上午的村子,日頭比較溫柔,狗妮兒卻熱了一身汗,只見她喘了口氣放下她女兒,說:尿尿不?她女兒走到邊上方便完,她說:們娃自己走哇,嬤看你能不能找見回咱家的路。她女兒高興的跑到她前頭,說:媽媽,咱倆比誰快來。她笑著提溜起兜子,假裝追了她女兒兩下,她女兒咯咯的笑著,邊跑、邊扭頭看看她,她趕忙說:慢些,小心跌倒。她女兒像放飛的鳥兒似的,任由著童真的快樂在小腳板下跑出了視線,她立馬著急了起來。可正當她放快腳步追她女兒的時候,她女兒卻喊著媽媽,登登登的跑了回來。她趕緊放下手里的兜子蹲下身,說:怎么了?她女兒趴在她懷里看著前面沒說話,她用手抹了抹她女兒紅撲撲的臉蛋,說:和媽媽相跟上走哇。她女兒看向她點了點頭,她站起身牽起她女兒的手,然后就提起兜子朝前面走了去。

這個點兒,想不碰見人都難,她女兒必然是看見了不認識的陌生面孔給嚇了回來。村子里的生活范圍,多是以聚居半徑來劃定的,出了這個圈子,不是一些沒什么交集的熟臉,就是一些壓根兒沒見過的生臉。狗妮兒的漢子是個赤腳醫生,之前還在村子里當過會計,只要一說她漢子,就沒有不認識的,但這僅限于她漢子。狗妮兒是嫁過來的,她的性格又隨她父親,她不熟悉的人,她自然是不會主動搭話。這會兒子,早起下地的人們大多還沒回家,村口周圍住著的人家在外頭坐街的也不是很多,她女兒看見的陌生面孔是幾個銀發蒼蒼的老人,她原本還有點不得勁兒的別扭也就松了一口氣。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還是無法放下那點不值錢的自尊心。狗妮兒折騰了這么一番,想著是該換個活法兒了,可直到牽著她女兒的手、提著她母親的愛,回到她的家,她才真正將心安頓了下來。

再不好的家,那也是自己的家,拋開改變不了的事實,還未長大成人的三個娃娃畢竟是狗妮兒活下去的希望。該想的,都已經想過了;能想的,也已經想好了;再瞎想,那就又該頭疼了。沒有女人、沒有媽媽的家,總是灰清清的特感空寂,雖說狗妮兒回來了,可她走了兩天的家里,就好像離開了很久很久似的,一股子霉味在大夏天里直叫她悔恨不已。狗妮兒的女兒還曉不得走了又回來的不同,倒是一推開狼門,她女兒就在熟悉的成長環境里找到了屬于自己的樂趣。她的兩個小子,大的十三,小的九歲,他們學習一般,卻很懂事,她不必擔心他們吃不上飯、也不必擔心他們不去學校,但她最怕她漢子喝上酒打這兩個娃娃,更害怕她公婆和小叔子苛噠這兩小子。瞅著滿屋子的晦氣,狗妮兒真是心酸不已,好在是她發現她這兩個小子沒去她公婆家吃飯,她漢子這兩天沒回來,要不然她又得自責半天。

眼瞅著娃娃們一天比一天大了,狗妮兒就是再苦、再難,也不可能丟下她與生俱來的責任和義務。因此呢,她摘下窗簾、曬上被子、洗了碗筷,打掃完家里、泡上臟衣服,拿了個盆盆就進了院子里的菜地。習以為常的生活正式恢復了平靜,狗妮兒心里頭幸福的想著給娃娃們好好做頓飯,讓娃娃們吃的飽飽的快快長大,卻突然被狼門口傳來的一個聲音給攪和了。

她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于是她笑著走出菜地,說:滿堂叔,你這稀罕了哇。

這人神情凝種的抖著手,說:狗妮兒,秀芬出事了,你可得幫幫忙呀。

狗妮兒驚訝的放下摘滿菜的盆,匪夷所思的往狼門口走了兩步,說:出甚事了?

這人想哭哭不出來的一拍大腿,坐到地上,說:秀芬喝上1605了。

狗妮兒腦子里閃現著這個跟她同是上臺鄉的外來女人,說: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么?怎么就……?

這人雙手抱著頭,說:都是我那討吃鬼小子,硬把她逼的沒法兒活了。

村落布局的人居環境,因其特有的人文情懷和民俗風情,造就了村子獨有的生活氛圍。假如村子里出現了不正常的事情,或有人表現得不正常,必然逃不過村里人的眼睛。但是呢,人們只會在背后議論幾天,等到變得見慣不驚也就不足為奇了。

還是那些吃飽了撐著的事兒,狗妮兒一聽就明白了,于是她趕忙扶起這人說:有甚你就說,我和秀芬好的甚也是的。

這人甩了甩鼻涕,慢慢站起來,在土墻上抹了抹手,說:你得趕緊去趟醫院,秀芬就跟你好,你好好勸勸她。

秀芬的情況,狗妮兒一清二楚。她的遭遇,秀芬也心知肚明。不說她們兩是同病相憐吧,至少看來都是苦命的女人。狗妮兒是個性情中人,她已然顧不得自己剛回歸生活的感觸了,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

村子里藏不住事兒,更何況是這么大的事情。但這時候,誰還會在乎體面不體面。只見這人踉踉蹌蹌的扶著土墻走到狼門外,又停下腳步,說:我那灰小子就在坡底下,他不好意思上來。

狗妮兒恍恍惚惚的說:滿堂叔,你先下,我這就來。

說著,她就轉身進了家,跟她女兒說:如意,媽媽出去一下,你到四芳姨姨家玩會兒,媽媽一下就回來了。

她女兒坐在炕上玩著積木,說:我要在家等我大哥和二哥。

狗妮兒看了看座鐘,說:那你在家乖乖的,你大哥和二哥回來,叫他們自己做的吃點飯。

說完,她從兜子里取了點她母親給帶的點心,遞給她女兒,說:們娃先吃點點心,不要亂跑。

她女兒專心的點了點頭,她擦了擦臉,然后就趕緊出了狼門。

剛才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狗妮兒估摸著應該是下了坡,于是她趕緊到四芳家托付了一聲,便急急忙忙的跑下了坡。

秀芬的漢子以前是運輸公司的,后來時興下海,她漢子便趁著時代的浪潮憑借著精明能干和人脈資源,搖身一變成了一名包工頭。要說,她們家的日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像什么洗衣機、電冰箱、大彩電,她們家都已經換了好幾茬了,狗妮兒她們家卻只有一臺十七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是家用電器。人跟人是沒法兒比的,狗妮兒當然不是因為秀芬家洋氣就跟她好。事實上,秀芬也是從苦日子里熬過來的,只不過是嫁了個條件好的人家罷了。想想就知道,像秀芬這樣的女人,怎能不受委屈呢?原本就不招人待見,她漢子又成了暴發戶,她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不絕于耳的故事發生,看似跟年代有關,實則只關乎人性。如果再往上一輩看,照樣屢見不鮮,只是那時候的人們都不敢明目張膽,更不敢逾越道德底線。就是那些有點小權力和吃公家飯的人干那些臟事兒,那也得偷偷的來。

現如今的日子那真的是好活了,村子里的人們徹底解決了吃飽飯的實際問題,多余的想法和念頭也就自然而然的冒了出來。尤其那些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最先解放了束縛已久的人性。

有些沒什么本事的人,都盡出幺蛾子,像秀芬她漢子這種暴發戶那就更肆意妄為了。只可惜,秀芬太要強,最終選擇了絕路。

狗妮兒沒有那樣的勇氣,更沒有那樣的底氣。或者說,個體生命都是自帶著來歷和業力而來的,使命和責任未完結前,就是想死也沒有那么容易……!

這世上有沒有鬼,常人肯定沒法兒求證。但人要是心里頭有了鬼,那指定比鬼上身還要可怕。狗妮兒在心里頭替秀芬鳴著不平,說:你咋那么傻呢,你死了,人家這下好活了。

唉,這就是命吧!除了把所有的不幸歸結給命運,還能從哪里找到沒有意義的人生答案呢?本就見不得這些驚心肉跳的狗妮兒,此時蒙不愣登的早已經亂了方寸,只見她在坡底下上了秀芬她漢子的車,就一聲不吭的在心里念叨著說:千萬千萬不要出事!

人命關天的事情,就算是被鬼纏上了身,那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只見秀芬的漢子一腳油門踩到底,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一刻也沒敢耽誤的把車直接開到了縣醫院。這事兒出的太突然,秀芬唯一能指望上的娘家人,這時候恐怕也來不及了。所以,她漢子只好把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到了狗妮兒身上。

狗妮兒不善言表,但她跟著秀芬的漢子一進了病房,她就繃不住了。她一把拉住秀芬的手,哭著說:好我的姐姐了,你咋就這么想不開呢?那兩個姑娘可咋辦呀?

躺在病床上的秀芬緊緊的抓著狗妮兒的手,閉著眼睛流著淚,嘴里嘟嘟囔囔的說:霞霞、青青,霞霞、青青,霞霞、青青,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狗妮兒看著秀芬抖動著的嘴唇不知所措的看向秀芬的漢子,說:你趕緊去叫醫生,看看這是怎么了!

秀芬的漢子一根箭跑出病房,趕緊叫來醫生,醫生上前查看了一番,監護儀器瞬間就發出了報警聲,醫生和護士搶救了半天,說:沒辦法了,來的太遲了。

狗妮兒傻站在一旁,秀芬的漢子擦了擦眼淚,說:那就該咋辦咋辦吧!

說完,醫生和護士就把秀芬的漢子叫到了病房外頭。

一眨眼的功夫,就是陰陽兩隔,怎能不叫人膽寒呢?只見狗妮兒像是靈魂出竅了似的,直到秀芬的漢子回到病房她才有了意識。她哭不出來了,看著被蓋上白布的秀芬,說:涼踏踏的去了那邊,不用再受罪了!

秀芬的漢子說:狗妮兒,你看你能給秀芬穿一下衣裳不能?

狗妮兒舒了口氣,說:那就得趕快點,要不硬了就不好穿了。

秀芬的漢子說:醫院里穿不成,得回去穿。

狗妮兒說:家里準備好了?

秀芬的漢子正要說話,幾個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的人,推著擔架進了病房,說:家屬出去等吧。

說完,狗妮兒就和秀芬的漢子出了病房。

稍微緩過點來的狗妮兒,說:什么時候的事兒?

秀芬的漢子嘆了口氣,說:打早起來還給娃娃們做的吃了飯么,誰能知道她躲到東房里喝上藥了。

狗妮兒說:發覺的遲了哇?

秀芬的漢子說:遲倒不遲,是我爸前晌進東房拿鋤頭發覺她喝上藥了,她說她渴的不行,給她喝了些水,這就擴散的快了。

狗妮兒說:唉,甚也是該呢!

說完,那幾個人就推著秀芬出了病房。

秀芬的漢子說:那麻煩你們了。

說完,他又對狗妮兒說:咱們也走吧,回去安頓哇!

說著,狗妮兒就跟他下了樓,來到了醫院的院子里。

秀芬已被安放到了救護車上,狗妮兒就上了秀芬她漢子的車,然后他們在前引著路,直接回了龍山村。

村子里要發生什么事兒,頃刻間就能傳遍整個村子。他們還沒回去,秀芬家門口就已經圍滿了前來湊熱鬧的村里人。秀芬在醫院期間沒什么人照應,這時候愿意搭把手的人卻是大有人在,畢竟秀芬她漢子是暴發戶嘛。所以呢,狗妮兒就沒去湊這個熱鬧,看著秀芬被抬進院子,她就轉身往她家回了去。

村子里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等人們吃席吃的滿嘴油時,所有的傳言也都會跟著入土為安的逝者一起埋進土里頭。至于這樣或那樣的悲劇,能否引起人們的反思和覺醒,那就只能順著時代發展的脈絡去找尋答案了。

狗妮兒算是把她的人生看透了,她索性放棄了掙扎,簡簡單單的回到了專屬于她的角色戲份里。這時候,娃娃們都放學回了家,狗妮兒迫不及待的走回巷子上了坡,然后就馬不停提的趕回了家。她原想著娃娃們中午歇晌,還有時間彌補彌補這兩天的虧欠,結果她女兒和她二小子給她大小子打著下手,都已經做上了飯。于是呢,她趕緊拿起灶火圪嶗里的鏟鏟,從灶火里鏟了一鏟鏟灶灰,撒到了狼門口外頭。

老人們流傳下來的習俗,講究講究準沒錯。只見狗妮兒邁過狼門口外的灶灰線,把鏟鏟放回灶火圪嶗里,說:做上甚飯了,吉祥?

她大小子看著電視,說:就盆盆里的菜,一并煎上了。

她看了看她女兒和二小子,說:那嬤給咱和面吧!

她二小子說:喝擱鍋面哇!

她笑著說:你們倆這兩天吃甚來?

她二小子說:炒掛面,拌拌湯,菜滕水。

她說:沒去你爺爺家?

她二小子說:就去了一下,人家嫌的不能,我們就再沒去。

她說:你爹了?

她二小子說:誰知道他。

一切如她所料,卻并不是她有什么先見之明,而是她親身經歷之后的生活經驗。想當初,她剛嫁過來那會兒,每次她從娘家拿回來東西都會先給公公婆婆送一些過去,結果呢,人家們吃好吃的總是背著她偷吃,根本換不回來一點上看,反而還落了很多不是。而這一切的一切,又都是因為她那好喝酒的漢子所引起的家庭內部矛盾。狗妮兒天性善良,不愿跟他們計較,久而久之就被人家給拿捏了,她這生生是吃虧吃出來的經驗。但這一次,或者從今往后,誰也本想再拿捏她了!

究竟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關鍵在于后天養成,一旦產生了得與失的分別心,本真的善良勢必會因為習性的變化而發生變化,惡的一面必然會主導人性走向。假如沒有性惡之說,好色、好聲、好味、好利的自然天性也就不必經過教化去惡從善了。而利弊中間的取與舍,則全憑自己的生活態度。

狗妮兒需要改變,娃娃們也需要一個完整的成長環境,于是狗妮兒把和好的面醒上,說:餓了沒?

她女兒說:那會兒給大哥和二哥取了點姥娘給拿回來的好吃吃。

她笑著說:們娃長大了!

她女兒笑著跑到了她大小子和二小子跟前,她看了看時間,然后就去了院子里搭建的簡易廚房。

蜂窩煤爐子沒有柴火灶做飯快,卻很清潔方便。而這個時候,狗妮兒才有心思想起了她母親。真是去難去、回難回,想報個平安都只能心心相通。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可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熬呢?狗妮兒不由自主的琢磨著,跟她們家一墻之隔的四芳端著碗來了她們家,說:狗妮兒,回來了沒?

狗妮兒笑著走到家門口,說:回來有會兒了。

四芳扒了幾口飯,說:秀芳那么好的個人,怎么就想不開了呢?

狗妮兒說:不是活不下去,誰想那樣了。

四芳頓了頓,說:聽說她漢子在外頭包的二奶還生下個小子。

狗妮兒說:臨死的時候,她嘴里喊的也是她那兩個還沒長大的姑娘,看見就放不下。

四芳說:娃娃們有爺爺娘娘,還有姥娘姥爺,主要是她這一死,可真是好活了人家了。

狗妮兒說:她活著也不如意,這死了也不安心,真是沒法兒說。

四芳說:唉,人活著就麻煩了,有錢是有錢的個愁,沒錢是沒錢的個愁。

狗妮兒沉思了片刻,說:四芳,你進家來哇。

四芳坐到她家沿圪臺上,說:今兒涼快,看這天氣下呀。

狗妮兒抬起頭看了看,說:趕緊下上場吧!

四芳吃著飯,說:做甚飯呀?

狗妮兒端出面盆,說:娃娃們想喝擱鍋面了。

四芳端著碗仰起頭吃完飯,說:好狗的,這可吃了個憋。

說完,四芳還打了個飽嗝。

狗妮兒端過菜,換了口呂鍋炒上西紅柿醬,倒上熱水,邊搟面、邊說:你們家吃甚呢?

四芳笑著站起身,透過玻璃瞅了一眼她們家,說:你這娃娃們真好,從小就好抬舉。

狗妮兒搟開面,拿起刀,說:不好好長個兒,看你家那兩個小子,快有你家漢子高了。

四芳笑了笑,說:不好好學習,長下個身手,也是個受苦的命。

說完,四芳嘆了口氣。

狗妮兒揪著揪片,說:喝上碗擱鍋面哇!

四芳背著手,說:不了,喝不下去了。

狗妮兒蓋上鍋蓋,說:唉,好好的個人,說沒就沒了!

四芳嘆了口氣,說:命,一個命就把人說死了。

狗妮兒正要說話,她漢子突然回來了,四芳轉過身說:你這回來的可真及時,人家剛做好飯。

她漢子像是知道她回來似的,笑著跟四芳說:回來就是吃飯來了么。

說完,她漢子就進了家。

四芳笑著看了眼狗妮兒,說:你們準備吃飯哇,我先回了。

狗妮兒說:著急甚了,坐坐了再回哇么。

四芳笑著說:不了,回呀,你趕緊給娃娃們鬧的吃飯哇。

說著,四芳就走了。

她們家緊挨著四芳家,她們家的那些破事兒,四芳自然是清清楚楚,好在這崖上沒幾戶人家,人們都已經習慣了各顧各家的生活狀態。

說起來,能住在這崖上頭,在過去那可都是有條件的人家,一般人家想住還住不上來呢!這里頭既有氣候和地理的因素,也有歷史的原因。以前的龍山村,雨水充沛,要是住的地勢低,很容易遭災。再就是那個年代動蕩不安,臨街而居很容易遭劫。據說,狗妮兒的公公剛娶過她婆婆那年,恰巧咱們的隊伍打到了龍山村,急需一名向導,她公公家剛好住在大路上,就把她公公臨時招募到了隊伍上。能為人民的隊伍服務肯定是莫大的殊榮,可誰也沒想到,她公公竟跟著隊伍一路去了甘肅,這一走就是七八年。用當下的視角去看,這可是求之不來的人生機遇,但她公公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心里頭一直惦記著他剛過門的媳婦,最后經組織同意便回到了龍山村。她公公是好樣兒的,她婆婆也很了不起,一直等了她公公七八年,這期間還沒斷過替她公公敬孝。經歷了這么一遭,是誰都心有余悸,于是她公公婆婆就在崖上批了地、蓋了房,直到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活了以后,才又搬了下去。說到這里,肯定很難想象他們為什么對狗妮兒不好?他們的兒子為什么會是那個樣子?別說外人不理解,就是狗妮兒也想不通,可這就是事實。

天底下的事情永遠都變化無常,但對狗妮兒來說,她除了將那些索命的不幸淡忘掉以外,只能通過外力來麻痹自己。因此呢,當她全身心的轉回她逃不離的生活后,她慢慢的學會了家務和農務之外的消遣方式。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過不去的,也終將會過去。而隨著時代的發展與進步,那些發生在村子里的悲劇再未發生過,因為人們逐漸看開和放下了那不值錢的自尊心。

——中玄記說于出租屋

來回跳轉的思緒特別凌亂,但張元祥還是在預期之內碼完了這一章。于是呢,他重新調整了一下思路,接著第四章的熱勁兒,又碼開了第五章。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南华县| 宜兰县| 资源县| 白城市| 吉安县| 台安县| 玉树县| 合江县| 白玉县| 驻马店市| 仁寿县| 濮阳市| 澄城县| 阳新县| 巴林左旗| 古蔺县| 芦溪县| 绥德县| 密山市| 理塘县| 民丰县| 行唐县| 和田市| 青河县| 松阳县| 长子县| 北京市| 普陀区| 达州市| 班戈县| 青岛市| 宿迁市| 法库县| 呈贡县| 铁力市| 丹凤县| 太原市| 那坡县| 泰来县| 松阳县| 宜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