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理想天國里的漫長熬煮
- 中玄子
- 9626字
- 2025-04-27 08:08:38
翻開兒時的記憶,村子以外的世界總是充滿著無盡的好奇與向往,哪怕是隔壁的村子或姥姥家的村子也要比自己土生土長的村子好個千倍萬倍。可當成長的腳步見識過村子以外的村子、鎮子以外的鎮子、縣城以外的縣城后,未見識過的城市和城市以外的城市又會隨著成長的腳步刻印成新的憧憬畫面。生在村子、長在村子,卻從未真正了解和熱愛過村子,甚至一心只想逃離它,且越遠越好。然而,真正的、徹底的離開村子以后才發現,那個拼了命都想離開的村子再也回不去了。
專屬的成人路徑雖有很多不可抗力的客觀因素存在,但歸根結底還是主觀意識的自選人生。張元祥在他十八周歲那年去當兵,當了五年兵后退伍,退伍后“創業”、找工作,再“創業”、再找工作,以及寫小說,他的每一段成長經歷都是他自己選擇的。因此呢,決心離開村子混出個人樣的他,混成如今這么一副樣子回到村子,他就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得自行消解。
時過境遷的村子看上去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實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年近四十的張元祥看上去有一些變化,實際上卻沒什么變化。村子不再是以前的村子了,張元祥也不再是以前的張元祥了,盡管他透過曾經向往的外面世界看到了生活里的現實,并開始慢慢理解和熱愛生他養他的村子了,但村子依然不是他停留腳步的地方,他還得繼續憧憬著曾經的美好向往在城市里混個樣子出來!
心心念念的想望在既成的事實面前是要多無力有多無力,好在他們家的焦點在他妹妹身上,他也就順理成章的卸下了沒人能替他解開的思想包袱。平平常常的日子終于要迎來屬于他們家的大喜事了,多年的辛酸與甘苦也已迫不及待的凝結成幸福的期待沁入了每一位家庭成員的心田,只等良辰吉日的到來便可以收獲美滿。但當務之急的大事是趕緊吃飯,所以他們三個一進了院門,他母親就張羅開了過了點的晌午飯。
普通人家的普通生活最難得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一起吃頓飯,但從他妹妹訂婚那一刻開始,便意味著一家人團聚的日子越來越少了。這種可預見的生活事實是必然的生活規律,每一個家庭都會在觸動情感神經的作用下產生短暫的喜悅和傷感。對張元祥他們家來說,在他妹妹婚禮前的幾天時間里,一定是傷感大于喜悅,甚至還會持續到他妹妹婚禮后的一段時間里,而最受煎熬的必然是他們的父母。
特定時代背景下的特定社會環境造就了特定的個體命運,一代人跟一代人需要面對的生存要素自然不同。張元祥的父母在村子里生活了大半輩子,他們在有限的能力范圍之內緊跟著時代的發展履行著為人父母的責任和義務,卻怎么也沒料到日新月異的社會變化會如此之大。不說別的,就說在村子里成個家的變化吧!早些年,也就是張元祥的哥哥結婚那會兒,只要家里的自建房裝修的像個樣子,彩禮有個四萬八千八,再加上有點手藝,成個家絕不成問題。他們家是兩個小子一個姑娘,他跟他哥哥相差四歲,跟他妹妹相差六歲,按照村子里慣有的思維拋開他妹妹不說,他父母省吃儉用的傾其所有蓋了這處當時村里人都很羨慕的二層樓房,為的就是他們兄弟兩到了適婚的年齡好成家。他哥哥是二十五歲結的婚,那時候他還在部隊,他父母也有足夠的精力,還很欣慰的想著說:給老大成家很順利,老二肯定不用愁,剩下個姑娘就更好說了。結果輪到他父母為他考慮婚事的時候,初婚年齡普遍推遲了不說,結婚的條件也越來越離譜了,就連村子也無法承載更多年輕一代的夢想了。
在瞬息萬變的時代,該趕上的,一樣不落的都會趕上,但不管社會環境如何變化,代代相承的使命始終是為人父母的責任和義務。張元祥的父母已是六七十歲的人了,跟他們同齡甚至比他們小的人早都兒孫滿堂了,他們家的姑娘三十歲了才準備結婚,他們家的二小子至今還沒有成家的影子,他們怎能在村子里活的輕松呢?擺在眼前的事實雖有可喜的一面,卻終究是無法找補回被時間帶走了的生活期許。所以呢,這餐略微飄著點年味兒的團聚盛宴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歡愉。
現實生活里的真實場景跟藝術表達形式里的情景畫面總還是有區別的,可能說,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劇情故事更能激發憧憬美好生活的理想追求,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因為夾雜著憋屈、不甘、茫然、想望、辛酸、期待的日子才是原滋原味的生活。此時,張元祥他們一家八口人圍坐在一起飯已過半,還是老習慣,他父親最先起身離開餐桌回了臥室,接著他哥哥點了支煙拿起手機坐到了沙發上,然后他侄子和他妹妹也放下碗筷坐了過去;他母親總是最后一個落座、最后一個起身,這會兒他嫂嫂還沒有吃完,他和他準妹夫杯子里還有點酒沒喝完,他母親就把下酒菜往他和他準妹夫跟前擺了擺,又把他嫂嫂平時喜歡吃的菜往他嫂嫂跟前放了放,還不忘叮囑多吃點。看這么一副場景,大概很難想象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團圓飯,可這的確是張元祥他們家,或者是村子里的大多數人家的真實畫面。沒有太多的情感交流,也沒有太多的歡聲笑語、更沒有太多的幸福感言,有的僅僅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平淡。張元祥在未經世事以前很不理解這種家庭氛圍,走了一些彎路后才發現自己曾試圖改變這種氛圍的想法和做法有多么幼稚。現在呢,他完全理解并適應了家人的生活習慣,卻并沒有放棄自己身為一份子的責任和義務。因此,他必須得讓他準妹夫感受到該有的家庭溫度和熱度,以便他準妹夫放下拘謹早點融入進來!
準女婿到準丈母娘家,不是一家人也早已是一家人了,就連院子里的狗子都沒沖他叫喚過一次,可還有句話是這么說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張元祥他們一家人都偏內向,他準妹夫看上去很外放,骨子里卻跟他們一家人很相像,最起碼跟他妹妹很合得來。所以呀,張元祥從見到他準妹夫開始,就沒以二舅哥的身份跟他準妹夫相處,而是把他準妹夫當成了兄弟來處。
聘姑娘和娶媳婦,雖說都是家里的大喜事,但在習慣性的認知觀念里還是會區別對待。張元祥他們家此番為他妹妹操持婚禮,在整個形式和整個環節上肯定要比他哥哥娶他嫂嫂那會兒要更板正。且不說他準妹夫家事事處處都得征求他們家的意見,就是他們二十八號去了他準妹夫家那也絕對是上賓待遇。這種感覺,想想都很帶勁,可張元祥不敢那么去想,因為他看到了他妹妹遠嫁過去以后的生活狀況。能看到這一層,他自然是要為他妹妹做點什么的,這無關乎能力不能力,完全是出于責任,而這份飽含濃濃親情的責任也無需他刻意做什么,他只要給予他準妹夫足夠的尊重和信任,讓他準妹夫感受到他們一家人的實心,他妹妹將來以后就不會受太大的委屈。
想是張元祥未成家的緣故,他心中才有如此多的感傷。他父母和他哥嫂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生活的過來人,在看待他妹妹成婚這件事情上,自然不會像他那么激動,但并不是說不上心,只是還沒到時候。因此,他跟他準妹夫喝完杯中酒,便沒再繼續。
距離五一假期還有十天,他侄子下午得正常上學,所以沒等他跟他妹夫喝完酒,他哥嫂一家三口就趕著時間上了樓。他妹妹平時休息下回來,都會替他母親分擔家務,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他準妹夫開了一路車,又喝了點酒,他們倆抽了根煙、聊了幾句,他準妹夫便回里屋上了炕。二十九號是他妹妹和他準妹夫成婚的大日子,除了他父親,他們二十八號上午九點半從家出發趕中午到他準妹夫家,他妹妹等回門時和他準妹夫及家里人上午來他們家,他母親和他哥嫂一家三口、還有他,二十九號吃完席就往回返。他們家是五月二日舉辦他妹妹的回門婚宴,酒席、八音會、理事會、接送車均已安排妥帖,現在就差瓜子花生和糖果沒裝袋、喜子對聯和拱門沒布置。瓜子花生得現買現狀,喜子對聯等回來再貼,拱門提前一天支棱起來就行,眼跟前沒啥大事兒,這兩天抽空把家里家外收拾收拾,順便趁著時節正好把玉茭種上,安等吉日到來即可!
家中無小事,這話是真不假。對張元祥他們家來說,從他妹妹和他準妹夫確定婚事開始,他父母就發上愁了,就是他侄子也早心紅的等不及了。不管是好事,還是不好的事,這個家庭總是有種經不起任何波動的無力感,尤其跟錢掛上鉤的時候更是如此。面子里子都想要,他們這個家庭顯然是做不到,且不說他父母已沒有精力操持一場像樣的婚禮了,光是張元祥的尷尬處境就讓他父母臉上難以掛色了。不言自明的事實再一次落魄而歸,哪那么輕易就能從家人的口中排除在外呢?這會兒子,他妹妹和他母親就又說起了他,可還不能過分強調他的無能,只得把問題歸結給命運一半、歸結給家庭一半,他母親才能安然地看待他的尷尬處境。
在這個世界上,很難有誰能真正的理解誰,這其中包括父母與子女、子女與父母,更別說誰能代替誰了。張元祥深知其味,卻又找不到一扇通往原野的命門,于是在冥冥之中他又不自覺的想起了手機里的那個女人,并把那則胡謅完結了的小說故事也提溜進了他未知的想望中。
毋庸置疑,一切的一切都是緣起性空,但張元祥還是寄留了一抹不甘心的執念。曾仕強先生說:任何一個強大的人,一定都經歷過一段咬牙度過的艱難時期,沒人幫助他、沒人關心他,就他一個人苦苦支撐,熬過了那段時期,他就變得非常厲害。所以,如果你現在也過得很艱難,千萬不要認為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你,不是的,孤獨其實是上天給你最好的禮物,世上最強大的能力便是孤獨。很顯然,張元祥還未熬過專屬于他的成人考驗期,即便他接受了身處孤境的事實成因,他現在也不是一個強大的人。別人不了解他,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所以他得找一個安放心神的平衡支點,才能在他妹妹婚禮前后的這幾天時間里不露聲色的混過去。
從離開村子參軍那一刻起,張元祥就暗下決心要活成家人的驕傲,雖然活成了一個笑話,但未知的人生走向仍值得期待。事到如今,也只有自己騙著自己的法子更奏效,于是張元祥借著酒后嗅到的鄉土氣息給自己畫了一個餅。胡謅完結了的小說故事,原本就是他鎖定在理想天國里的一個白日夢,他現在把這個白日夢提溜進未知的想望中,無非是給他空口無憑的一事無成找到了一個面子說辭,而且還只能是自己說給自己的話術。業未立的借口有了,家未成的理由總不能沒有,想來想去,也只有她的出現滿足條件。從今早發出微信到現在,張元祥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手機都沒收到她的回復,他很想再編輯一條發給她,可他一想到他突然跟人家斷聯的時候人家沒追問過他,他就放棄了再給她發微信的念頭。不過,她本來就是憑空出現在他思緒里的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他在心里把她當做一個莫須有的意中人又沒人知道。想到這里,張元祥就算是找到了安放心神的平衡支點,至于能不能成真,等他妹妹結完婚以后也就不存在假定關心他的人了。
回家的前一天和回到家的第一天跟離家的前一天和離開家的第一天,張元祥的思緒總是不由自主的特別復雜。就像喝了酒,非得等酒勁兒過了,才能緩過神來。這會兒子,他心神已定,雖說中午跟他準妹夫喝了點酒,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回到家都要清醒的快。從他哥哥結婚到他妹妹結婚,他們家時隔十五年終于盼來了喜事,他頭一次參與家里的大事,哪能沒完沒了的盡糾結自己的煩惱。于是,他母親和他妹妹收拾完廚房,他便提上臟水桶出了家門。
村子的面貌在時代發展的洪流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受條件限制的生活方式卻并沒有根本改變,像處理生活污水就一直是哪里方便倒那里,尤其到了冬天路面上常有冰。其實村里人也很討厭這種生活方式,可條件就是這么個條件,除非離開村子或去鎮上、或去縣城、或去城市,要不然就是只能繼續接受如廁不便、洗澡不便、取暖不便的農村生活。張元祥并不排斥村子里固有的生活方式,他也不是因為倒了一桶臟水才有如此感慨,而是他透過時年的更迭看到了一種無力感。
沿著生活的脈絡守著呈現在日子里的平淡與無奈,即使傷感大于喜悅,接下來的時間也是專屬于張元祥他們家的幸福期待。基于此,坦然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停止毫無意義的想太多,全身心投入妹妹的婚事,做好自己能做和該做的事情,就成了張元祥擺脫窘境的自救方法。生活就是這個樣子,不會隨心所欲的那么好,也不會事與愿違的那么糟。只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這就是莫大的幸福。
春末夏初生機勃發,家逢喜事幸福滿堂,當張元祥提著倒到院門外的臟水桶回到家里,看到他母親和他妹妹滿臉喜色的翻看他妹妹和他準妹夫拍的婚紗照時,他趕緊洗了手就也湊到了這份獨屬于他們家的幸福中。看別人的婚紗照是一種心情,看自家人的婚紗照又是一種心情,看自己的婚紗照則是另外一種心情。張元祥已看過了他妹妹發給他的電子版婚紗照,初看的時候是心里頭為他妹妹高興,再看的時候依然是替他妹妹感到高興,像什么夸贊別人婚紗照拍的好看的郎才女貌呀、精美絕倫呀、雍容端莊呀,他是一句都沒聯想到,倒是從他母親和他妹妹的眼神里看到了相似且不相同的心境。此刻,他母親一定又想到了自己的一生,還又想起了她的母親,同時也像她母親在她出嫁時那樣在心里給她的女兒留了許多美好的祝福和期盼。他妹妹即將步入婚姻組成自己的家庭,她的心情一定是激動、慌張、失落和不舍的,雖然她更愿意沉浸在婚禮帶給她的好奇和憧憬中,但還是難言情不自禁的傷感。幸福的畫面同樣不是絢麗多彩的隨心影像,所能感受到的僅是簡單到直抵靈魂深處的生命體悟。
張元祥雖未成婚,卻也看過、參與過不少婚禮,他知道眼前的喜悅和傷感都只是短暫的生活感受,等時間定格回平淡,一切的一切就又會如常,所以他為了不讓家人在幸福喜悅的期待中感觸生活里的不易,就跟他妹妹商量著布置起了喜房。他哥哥跟他嫂嫂結婚那會兒還流行旅行結婚,他們家也為了省錢就沒大娶,現在輪到給他妹妹辦婚禮就更簡單了。至于他結婚的時候,他早想的不待想了,也簡簡單單請請人就行。
沒影兒的事兒,想了也是白想,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妹妹的婚事上,不僅能體現出他的價值來,他還能樂在其中。一舉多得的好事是一份責任,也是一份義務,畢竟他父母已到了奔古稀的高齡,帶著身體的病痛操持婚宴,肯定吃不消。而他哥哥和他嫂嫂有他們自己的生活,現在還不到他們家需要人手的時候,參與進來也沒事可做。他侄子倒是早就心紅上了,可學校的時間特別緊張,能下來湊湊熱鬧就不錯了。此番場景,張元祥已預演了很多遍,不光是他們家他要沖在前頭,到了他準妹夫家他也得沖在前頭。倒不是說沒他不行,只是他一看到或一想到村子里固有的做事方式和思維方式,他就不想讓他妹妹去感受那樣的一場婚禮。然而,好些事情總會不請自現,即使做了很多準備,還得去面對它。
農人家的生活相對隨意,家里家外就顯得有些凌亂,要想歸置整齊幾乎是不大可能。所以呢,張元祥和他妹妹只能在原有的基礎上,按照過年的標準來收拾。其實,再怎么拾掇也得有點綴和襯托,才能覺出味兒來。就像過年得貼春聯、得壘旺火、得穿新衣一樣,辦婚禮就得有喜氣。家里的喜房一布置,婚紗照一擺一掛,喜糖、喜煙、喜茶往茶幾上一放,這新婚之喜就像那么回事兒了。
在季節守候著的幸福日子里,張元祥的妹妹隨著她正式發布在朋友圈的婚禮邀請微視頻,她便進入了屬于她的高光時刻。或者說,家里布置妥當后,她就已經藏不住新娘子臉上的羞澀了。村子里就是這樣,濃濃的鄉情總是透著最接地氣的淳樸和善良,能提前來家里祝賀的鄉親甚至比本家還要熱情,而他妹妹總會不好意思的臉紅。當然了,張元祥的臉也很燙,因為鄉親們看完他妹妹總不忘叮囑他一番,讓他趕緊領個媳婦兒回家,他們父母就輕身了。提前準備好的應對托辭是派上用場了,可他其實已經將自己的人生大事放下了。在他看來,他注定是要晚婚的,沒一點眉目不說,就是他假想的那個意中人到現在都沒有回復他。
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不管好聽不好聽,有人能好言相勸,那一定是出于真心。因此呢,張元祥帶著謝意虛心的接納了這樣的關心。至于他何時才能領個媳婦兒回來,他沒做多想,因為大后天就是他妹妹成婚的大喜日子,他沒心思考慮其他。
從他們二十二號回來,他們家一直都很平靜,雖然當天晚上他把準備好的那一萬塊錢分成兩筆分別遞給他母親和他妹妹的時候,他母親和他妹妹都紅了眼眶,但并沒有影響一家人感想幸福的心情。可今天他從院子里進了家看見他妹妹的眼睛又紅了,他立馬就嗅到了一股憋屈已久的火藥味。在這個當口,他妹妹所感受到的喜悅和所感受到的壓力是成正比的,而壓力的源頭主要來自三方面:一方面是他準妹夫家那邊,一方面是他們家這邊,還有一方面是親戚們這頭。他準妹夫家作為男方,在迎娶他妹妹這個過程當中,少不了因為鄉俗和錢的事情跟他妹妹產生矛盾;他們家作為女方,所產生的內部矛盾,自然也跟錢有關聯;親戚們傳遞過來的態度和語調,那更是開口閉口不離錢。
張元祥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卻知道錢能解決的事情就不算事情,所以他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跟他妹妹說:大喜的日子遇上這些俗不可耐的事情,不是什么壞事,對咱來說也是一次成長的歷練。二哥覺得,咱家本身沒有提過分的要求,只是金成家那里跟咱這里的習俗不一樣,他只要問問媒人就清楚了。咱爹嬤一直顧慮的是金成沒買房,還有你們倆工作調動的事情,至于給咱侄子的插花錢和背皮箱錢,沒必要因為咱哥哥和咱嫂嫂的態度跟他們計較。你也知道二哥這情況,你給咱嬤留下的彩禮,等你和金成買房時用,不用考慮二哥。親戚們之間就是個這,人家都是兩個,咱家是三個,人家上禮肯定吃虧,讓人家說幾句也沒啥。主要是咱姨姨家和咱三舅家大后天開車到金成家的時候,咱提前準備上兩個紅包倒行了,不能叫人家又出油錢、又過路費,畢竟人家是給咱充門面去了。這些事都不是事,沒必要難過,關鍵是你自己,往后需要面對的生活會有很多這樣那樣的問題,必須得有一個好心態。另外也不用想太遠,現在又不是以前了,開車來回也方便,手機視頻也得勁兒,咱爹嬤還有我和咱哥哥了。
他妹妹聽著他說完,說:我心里也知道,就是不由人。我跟金成也說清楚了,也不計較咱爹嬤和咱哥嫂,跟咱那些親戚沒結婚時候還不怎么來往了,結了婚以后更沒機會了。我就是這兩天憋活的不行,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了我身上,一下就沒忍住。
張元祥點了支煙笑了笑,說:哭一哭吧,哭一哭就釋放出來了,等結婚的時候高高興興的。
他妹妹摘下眼鏡擦了擦眼睛,又擤了擤鼻子,他給他妹妹倒了杯水,他妹妹戴上眼鏡,說:對了二哥,才金成說他媽媽讓結婚時候穿雙紅皮鞋,你和我去鎮上轉一轉,隨便買一雙就行了。
他抽了口煙看了看時間,說:稍等等,你喝上口水,咱再走。
他妹妹剛端起水杯,他母親從次臥走出來說:鎮上還不知道有沒有?
他妹妹放下水杯說:這兩天正好趕會了,過去轉的看,沒有了再說。
他母親喝了口水,說:怎么沒早買雙?
他妹妹說:結婚時候穿漢服,買的時候給配的鞋了。敬酒禮服是金成他媽媽給訂的,就沒計劃穿紅皮鞋。
他母親坐到他妹妹旁邊,說:那你的衣服呢?
他妹妹說:那天金成回的時候一并拉回去了,咱們去的時候,我背個背包就行了。
他母親說:咱去的時候用不用給人家拿點東西?
張元祥說:昨天和如意去鎮上的時候買下了。
他母親說:那就鬧好了!
他妹妹說:瓜子花生糖,提前一天能不能裝完?也不知道那幾個袋子夠不夠?
他母親說:袋子夠了。不行咱后天買回來,黑夜裝哇!
張元祥滅了煙頭,說:應該不怕潮了哇?
他母親說:三四天了,不怕!
他妹妹說:糖夠了,咱就買點瓜子和花生就行了。
他母親說:不敢多買,買那種現炒出來的。
張元祥說:行,我看著買吧!
他母親趕緊說:我和你們去哇,你那買甚也不管二三的,看你買下多少水果和干果,那能用了。
他看著他可愛的母親,說:咱也能吃么,又不是非得放的招待人。
他母親說:看看你回來又花了多少錢!
他笑了笑正要說話,他哥哥含著一支煙走了進來,說:都安頓好了哇?
他母親說:就剩下裝花生瓜子和糖果了。
他哥哥彈了彈煙灰,說:還沒有買下了哇?
他母親說:后天買哇,趕咱走時候裝好,回來就不用再安頓了。
他哥哥說:咱爹了?
張元祥給他哥哥倒了杯水,說:在里頭了。
他哥哥說:咱爹不去金成家?
他父親在臥室里說:腿疼的還得拄拐棍了,去了怕人家笑話咱,爹就在家里看家哇!
他哥哥說:一下就回來了,還能不去了。
他父親說:你們正好好能坐下,爹就不去了。
他妹妹說:我姨姨和我三舅也開車了,又不是拉不上。實在不行,我叫金成接咱來。
他父親說:你姨姨家誰去了?
他妹妹說:朵朵和她漢子、還有她娃娃,我姨姨。
他父親說:你三舅不會開車哇?
他妹妹說:倩倩開車。
他父親說:說好哪里碰頭了沒?
他妹妹說:看你去不去,你要去了就叫他們來一趟。
他父親說:爹不用去了,去了叫人家說長道短的,不好看。
他母親看了眼他妹妹,說:就是不用去了,家里沒個人看家也不行。
他哥哥說:哦,不去了,那就不用去了。
張元祥說:紅薯苗子買下了沒有?
他母親說:叫人家給捎下了,咱明兒打早就能栽。
他哥哥站起身看了看院里,說:院里該是不用著急的栽苗子么。
他母親也站起身,走到門口說:不影響哇?
他哥哥說:已經栽上了,到時候壓了再補栽哇!
他母親指著院里的一塊空地說:大門那兒專門沒動,那天還叫元祥往平里整了整,你爹說響打就坐那兒。
他父親在臥室里說:才想起來,要是到鎮上去了,記得買上兩盒茶葉,給響打的用。
張元祥說:行,我去的時候買哇!
他妹妹說:要不咱走哇,二哥。
他哥哥轉過身說:著急甚了,買瓜子花生的時候一并倒買回來了,還用跑兩趟了。
他母親說:如意想買雙紅皮鞋,鎮上還不知道有沒有。
他哥哥突然調了口氣,說:這么大的姑娘了,自己結婚不知道穿甚,這時候了才想起來買皮鞋!
他妹妹死死地看著他哥哥,張元祥見狀,趕緊說:咱如意結婚時候是穿漢服,配的是那種繡花鞋,才金成說結婚時候穿雙紅皮鞋好,沒有也沒事。
他哥哥說:誰家結婚還不穿雙紅皮鞋,你知道個甚。
他哥哥就這么個脾氣,再說下去怕就僵起來了。于是他說:一會兒去鎮上買上雙倒行了。
他哥哥說:咱那鎮上還不知道有沒有,不行了趕緊從網上買哇!
他母親說:如意的腳肥,網上怕買下不合適。要去了,趕緊去哇!
張元祥看他妹妹又快哭了,就趕緊穿好褂子,叫上他妹妹出了家門。
他們兄妹三個在小的時候,也常會吵吵鬧鬧,但從不記隔夜仇。現在他們都大了,情況卻不一樣了,本來不是什么事情也會往心里去。這大概就是人性吧!
生活中總有很多說也說不清的事情難以捉摸,而僅是少了一份理解。蔡志忠先生說:當你的修為越來越高時你就開始真正理解每一個人,沒有好壞、沒有對錯,只是他們處在不同的能量頻率中,顯化出不同的狀態,做了不同的選擇,有了不同的語言和行為。明白了這一點,你就會生出真正的愛與慈悲。也就會允許、包容、接納,以及真誠善待每一個人。張元祥自知修為不夠,但他是在不被理解中過了這么多年,太清楚不被理解的滋味和痛點,這才不愿意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最親的人。俗話說:兩歲學說話,一生學閉嘴。其實,少說多做真的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就像他對他妹妹一樣,看上去他好像很理解他妹妹,實際上他只是在做他能做和該做的事情,至于他妹妹或他哥哥或父母能否明白他的用心,對他來說,他能做到無愧于心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該發生的事情終將會接踵而至,是見招拆招,還是見喜接喜,或是該放則放,全在己念。因此,張元祥陪他妹妹買上紅皮鞋,跟他母親和他哥哥栽上紅薯苗,和他母親、他妹妹一起把瓜子花生和糖果裝進喜袋,他就在家里保持了一顆平常心。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張元祥他們家自然不可能歡喜如常。不過,這也是原生家庭必有的生活氛圍。不管是張元祥,還是他父母,或者是他哥嫂,包括他妹妹和他準妹夫在內,他們之間一定都相互了解,也都會盡可能的提前避免矛盾產生。但是呢,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情關系,在現實面前常常表現的很脆弱。
四月二十七日晚上,也就是去他準妹夫家的前一天,他們家終于迎來了一次情緒大爆發。事情的起因是他哥哥酒后說了胡話,卻又不是因為他哥哥說了不該說的話引爆的。真如《一句頂一萬句》中所寫的那樣: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著八件事。
說不清的事在張元祥他們家早已見怪不怪了,他們家的每一位家庭成員也都做了最大限度的忍讓和體諒,但現實生活里的壓抑感還是再一次燃爆了他們的情緒。從眼前說到過去,從家里說到家外,從小時候說到長大成人,每個人都把委屈的苦水倒了一遍,最后的最后就又沒有最后了。怨氣沖天的爭執,好像只有伴著淚水發一發、鬧一鬧、說一說,才可以得到平復。然而,這個世界上只有和解,并沒有如初。
注定的無眠之夜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悔恨,可事已至此,大家也只能硬著頭皮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的一起趕赴他妹妹的婚禮。畢竟,他們家再沒有比他妹妹大喜的日子更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