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川,這個讓他失去了父親,又如同自己父親一樣時常陪伴自己照顧自己,給自己職業生涯引路的長輩,這個他從小敬重崇拜的師者,這個在工作上給予自己無限幫助的領導,在他消失后的日子,他時常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那些往昔。
小時候,他問眼前這個人父親去哪兒了,這個人愛憐的用凝重的眼神看著他說,父親要去做一些很重要的工作,要乖乖聽媽媽的話,云起再大一些,爸爸就會回來了。
再大一點,他又問眼前這個人,我已經這么聽話了,也長這么大了,爸爸怎么還沒回來,這個人嘆口氣說,為了一些重要的芯片,爸爸在那次大地震中沒有出來。
當這個人忽然在自己世界消失不見,他被無邊的猜疑和憤怒包裹,他想馬上找到他當面質問他。
當這個人發的視頻完整的呈現在自己眼前,他被悲傷驚愕撕扯,他巴不得馬上出現在他面前,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而現在,那些翻卷的恨意在他看到眼前這個人的時候被一點點的釋放,仔細打量過他確認真的是他的何伯伯以后,那怒意已丟了大半……
眼前的他,只是一個步履瞞珊身形佝僂滿頭銀發的垂暮老人,才幾個月不見,昔日那神采奕奕目光如炬的模樣已蕩然無存。
“云起,我本來無臉再見你,道歉的話我可以在你們父子面前說一整天,雖然我知道說多了也沒用,我只能盡量用余下的時間和力量去彌補了,我……也不奢望你的原諒,只是想來告訴你目前的狀況,希望能一起想辦法解決。等處理好了這些事情,后面你們怎么懲罰我都可以。”何永川說這些話的時候滿眼愧疚和歉意,又顯得很慌張,語速略快,還不停的往身后看去。
云起上前扶著永川的臂膀,讓他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何伯伯,你怎么變成這樣了,是誰把你折磨成這樣的,不用著急,慢慢說。”他望著這個跟他再一次貼近的形容枯槁的老人,眼里只剩下心疼,震驚和疑惑。
何永川呆呆的看著云起,愣了那么幾秒,強忍著眼底滲出的淚花:
“好孩子,謝謝你知道了我做的一切之后還肯叫我何伯伯……”他低頭使勁拍捏著自己的大腿,一下下的,一次比一次用力……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來:
“他們很快又要來了,我只能長話短說,你們要想好應對措施,幽果部落的人好像中了什么病毒一樣,他們變得沒有自己的思想,也沒有了交流,每天只機械的重復著一些工作,好像我們給機器人下達的指令一樣,我看他們的表現,懷疑他們被植入了某種控制芯片。而且這種控制是可以復制和傳播的。”接著他頓了頓,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對不起,云起,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的父親……他還活著,野煞就是他創造的機器人,不過傲峰不讓其他人和他見面,只有雪札見過他,知道他所在的地方,我來到這里以后,傲峰也不讓我見他,聽雪札說他病的很重,云起,對不起……”
“真的,我爸爸,他真的還活著……你來到這里都一直沒見過爸爸嗎,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在一起,他會被藏在哪里,還有,雪札是誰?”終于聽到真真切切的父親還活著的消息,云起內心激動不已,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把他修養的極好的胸襟和修為以一個最好的姿勢展示著。
“我們來到這里后,我和雪札就被部落的人天天奚落辱罵鞭打,每天我們都要在田間勞作,從天亮到天黑,到了晚上才會被關回山洞里,雪札知道了上面山洞的那個人是你的父親,等看管的人都睡了以后她再偷偷出去采藥給你父親熬藥治病,那個小女孩,你認識的,她也叫葉小桃。”
云起聽到這些,好像有一個什么東西堵住了胸口,覺得難受又憋悶。葉小桃,這個連話都沒有跟自己說過幾句的傻丫頭,一直在背后默默的付出,那個總是對著他淡然一笑塞給自己很多試吃品面包的小女生,那個因為自己隨意的詢問不想傷害他人而違抗首領命令的叛逆者,那個不眠不休不惜耗盡自己力量去照顧自己父親的夜行者,那個可以毫不猶疑的把自己性命舍棄的犧牲者,而自己對這些竟然全然不覺……
“還有,你不能讓野煞休眠或者銷毀。”
“為什么?”永川的話把他從思緒中猛地拉回。
“當時為了控制他,他的控制系統和你父親的大腦是連在一起的,如果他被銷毀,你父親也會去世的。”
“怎么會這樣……還好,還好……”云起愣在原地,一陣涼意從后脊傳導到頭皮,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看來原本計劃的靠暴力強行銷毀野煞不能實施了,只能想辦法控制他,他慶幸由于野煞強大的算法和敏感的傳感器覺察到了自己的計劃,他迅速消失,沒有使他把后面去找圣鰭要來的另一個深海金屬核釋放出來……
此時一大群幽果部落的人如同僵尸一般瞪著眼從遠處朝他們直奔而來,小唐擋在前面,奮力把他們擊退……
沿著田埂邊的這條石頭小路,在鮮花簇擁的盡頭,那間最大的山洞就是傲峰的棲身之所。
當云起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傲峰正端坐在洞內那精致的石凳中,他面無表情的看著來者,眼里冰冷如刀的寒光仿佛要把來人剿滅:
“我們幽果部落唯一的叛徒也來了,你還有臉回來?你的母親都因為你的背叛身死謝罪了。”
聽到這個,寶松跪倒在地,發出一陣陣驚人的悲嚎……
“你被眼前這個人所蠱惑,當初做這個決定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你母親呢?”
“首領大人,其實我和小桃還有很多我們幽果部落的人都更懷念我們以前的生活,不用整天想著學習什么人類的語言,不用想著復仇,雖然有時候會為吃穿發愁,但是在這片山林之中我們活得自由自在,難道我們回到那樣的生活不好嗎?”
“你以為我不想帶著你們隱身在這山林之中過著那般隨性的生活,這本來就是我們世世代代的生活方式。但是我們的蹤跡一旦被人類發現,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這些上帝視角的人類,會以維持生物多樣性為由,把我們帶去研究,圈養,用他們以為對我們好的方式保護我們,讓我們過著衣食無憂,毫無斗志的生活,慢慢的我們的身體會越來越差,失去野外生存能力。只能淪為他們的談資和觀賞品。安分守己的生活,天地于我們何其狹窄。如果當初我們不走出去主動出擊,很快幽果部落就不復存在啦。我們計劃的每一環都至關重要,而你的背叛應該被所有部落的人鞭打唾棄。”傲峰狠狠的盯著寶松,那犀利的眼神把人逼的喘不過氣來。
寶松低著頭,沒有起身:
“我只是覺得,人類當中也有很多好人,我們做的這些,對那些好人不公平。”
傲峰猛地站起身來,怒不可遏的對著寶松抽了一鞭,云起立刻沖上前去,在他的鞭子要落下的第二下,一把奪了過來,兩雙充滿敵意的眼睛短兵相接:
“你說人類上帝視角,高傲的自以為是的統治著一切,那么你今天的所作所為,讓大家一起陷入如此境地,就是你當初想要的結果嗎?你知不知道野煞究竟做了什么?看看你們幽果部落的其他人,現在是什么狀態?”
“我當初只想多在這個世上爭取一席之地,看到你們肆意揮霍不懂珍惜,也讓你們也嘗試下這樣生活的滋味。”
“那現在目的達到了,復仇的以后,這樣的感覺開心嗎?你當初的復仇之心源于失去孩子的痛苦和人類拓展領地造成的你們生存困難,但那些都不是人類刻意的。但你,之后的種種行為卻是充滿陰謀和惡意的。”
人也是地球上生態環境中的一員,你的復仇計劃讓那么多人失去了性命,只為了平息自己內心的怒氣,不也是一樣的滿足自己的私欲?在科技發展的過程中,人類的確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情,但是早在上個世紀我們就已經意識到了環境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保護瀕危動物建立自然保護區也正是基于我們想要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你只看到了虎躍山上的游人,有看到在保護區自由奔跑種群數越來越多的動物嗎,那些人們所做的努力,你看不到嗎?”
“這番話倒是和你父親說的如出一轍,你們還真是親父子。”傲峰目光轉淡,背過身去。
“你恨他帶走了你的孩子,讓他也要體驗和親人分離的痛苦,這我無話可說,但是你為什么要把他囚禁在這片小小的崖洞之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他寫在日記本上的話,他沒有一天不后悔當初帶走了你的孩子,后面他為阻止野生動物研究所做的努力,你知道嗎?你了解過你要復仇的對象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嗎?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不到人類為這個世界所做的努力,看不到人性的善,你如果靜下心來從頭到尾好好想一想,就知道自己的計劃是多么的愚蠢可笑,你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一開始就是錯的……能跟我這么說話的,除了郁樹就你一個了…..”傲峰愣楞的看著面前這個眼里淌著淚,無比正氣激昂的年輕人,望著遠處機械忙碌的族人,發出一聲苦笑,沒有再說話。
“那么,我現在可以去看看他了?”云起那蘸著淚花血紅的雙眸凝結出一股辛辣的目光撲向傲峰。
順著傲峰手指的方向,他緊接著轉身離去……
父親還是和自己記憶中的一樣,只是比記憶中的瘦削蒼老很多……
他強忍著心底洶涌而出的熱淚,朝老父親露出一個堅忍的微笑。
晨江看著眼前這個日思夜想的模樣,忍不住渾身顫抖,他伸出雙臂,把撲過來的云起一把摟進懷里:
“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等到你來的……”
“爸爸,這么多年你怎么都沒想辦法逃出去啊,你知道我們多想你嗎,媽媽知道你還活著肯定很高興……”
“對不起,孩子,我是想過逃,但是,說來話長啊,以后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吧。”
“爸爸,我們走,我帶你下山,袁漪是醫生,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云起有點后悔沒有帶袁漪過來,要是以前乘坐閃電膠囊,很快就能把老父親送到醫院,按現在他的身體情況,恐怕連虎躍山都走不出去。
“袁漪,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好孩子,你的眼光肯定錯不了。”晨江愛憐的在云起臉上呼了一巴掌,仔仔細細的摩挲著云起的臉。
“我不能走,野煞時刻要利用我頭腦中的知識提升他自己,以前我是想通過我的意念和他的控制面板鏈接限制他,現在變成他控制我啦。而我必須想辦法改變這一切,野煞也是我的孩子啊,自己家的孩子闖了禍,做父親的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他的身體因為通過密集的生物蛋白質芯片和量子糾纏的推動建立起了內部循環系統才產生了類似人類的腦電波,那么要如何逐一瓦解?我要怎么才能控制他啊。”
“孩子不要著急,還記得你名字的來歷嗎,龍吟云起時,閑嘯兩三聲。你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晨江一邊說著一邊把野煞的設計手稿交給云起。
“我要是再用功一點再努力一點就好了,如果小唐比野煞厲害,我們早就可以控制住他,他也不會造成那么多災難,我也可以早點接你回家了。”云起伏在老父親的膝蓋上,想起以前偶有揮霍的時光,自責不已。
小唐在旁邊聽著,一臉黑線:
“主人,我也很優秀的好吧,他冠軍,我亞軍,只是跟他比起來差了那么一點點,但是我起碼是個好機器人。不會傷害你們。”
晨江仔細的打量著小唐,露出欣喜的微笑:
“你們趕緊回去吧,還有很多事情要等著你們處理,等這些事情解決好了,我們就能真正的團聚了。”
轉過身去那股從心底釋放的紛至沓來的悲喜,讓他的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肆無忌憚的流淌下來…..
社會服務部里,景山他們依然在緊張忙碌著,恢復著一些機器人的程序。
他們忽然發現,越來越多的機器人開始意識覺醒,不再服從人類指令,隨心所欲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掃描一些人類影像的時候,卻發現越來越多的人的體內擁有和機器人一樣的芯片,他們仿佛被某種遠程指令操控著,人和機器人的概念越來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