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指令只是“摘野果”，并沒有“抓蛇”，而且不是因為遵循“保護主人”這一項基本指令發出的行為，顯然抓蛇是野煞的自我行為。
野煞開心的把玩著這條碧綠小巧的竹葉青，他雙目露出驚喜純凈的眼神，表情愉悅，就像個獲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晨江不忍打攪，也許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野煞是學習型智能機器人，那么看到和身體儲存的一些畫面和圖片一致的實物有點好奇心也是正常的。
本著不傷害任何指令外無辜生命的基本原則，野煞一個轉身把小蛇丟回了潮濕陰冷的溪澗邊的雜草叢中，也同時感受到了傲峰來過的痕跡。
“晨江爸爸，剛傲峰爸爸來過，我要變回之前的樣子了嗎？”野煞瞪著一雙晶亮無邪的大眼睛看著晨江。
“這么說，他已經看到了，我去跟他解釋一下吧。”因為擔心傲峰看到野煞幻化成了云起的樣子會心生不滿，晨江只在無人的時候或者夜晚讓他以云起的樣子在自己面前出現以堵住心底那道思念的洪口。
人，總是有點私心的，只是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場下看來可能就會變了味道。
可是傲峰這些天并沒有來找他，晨江可以隨意活動的范圍并不是很大，他只能等待傲峰的出現。
“小龍，我說了好多次了，你還是變回郁樹的樣子吧，以后不用再幻化成云起的模樣了，你把他的影像都刪除吧。你陪我的時間其實已經很長了，算起來，比我真正的兒子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我離開的時候，他還那么小。我那時候忙著工作，早上走的時候他還沒醒，晚上回去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有時候一忙起來十天半個月家都回不了，只有偶爾的周末和節假日才能陪他玩耍。現在一晃這么多年，他都那么大了，想起來還真是后悔啊。”晨江腦海里浮現出多日不歸家再見到小云起時的畫面，那嬌嫩的小臉驚人成長的模樣，當時只會感嘆孩子長的快，殊不知是自己陪伴的太少，他禁不住心頭一陣發緊，品出一絲苦澀的悔意。
“晨江爸爸，當時我們不是說好傲峰爸爸不在這里的時候我變成你孩子的模樣陪你的嗎，我還是服從那一道指令，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野煞不斷搜索著學習程序，向他展示出當時晨江多次搭建測試和訓練自己技能的上萬條記錄：
“這些都保存在我體內，我的基本指令是要讓我的主人和親近的人開心，當然也包括你，晨江爸爸。”已洞察眼前這個人的一切所念所想，他蹲在地上，抬起頭，那清澈湛藍的大眼睛里注出滿滿的真誠和暖意與晨江眼中的淚花無限的共震著磁場。
他一把緊緊的抱住了野煞，撫摸著他的頭發和那身天藍色棉軟的外衣，野煞暖心的啟動了安撫觸摸程式，他的身體不再冰冷，擁有著和人類一樣的體溫和觸感，懶懶暖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悄悄的灑在他們身上，一片片火紅金黃的樹葉也隨著和風飄飄灑灑輕輕柔柔的飛舞在他們周圍……
“好一副父子相擁的美好畫面啊！”一聲堅硬冰冷的聲音從樹林后面傳來，一張橫眉冷眸的臉從遠處一步步踏近。
“我好像記得當初你說這是為我打造的機器人。”傲峰掃了一眼瞬間變成郁樹模樣的站在一旁略顯不安的野煞，頓時覺得此番情景異常的面目可憎：
“我兒子從來沒有這種唯唯諾諾的表情！你還是變回去吧！”傲峰忽然爆發出一股無名怒火，沖著野煞咆哮著。
野煞服從著主人的指令又幻化成另一個模樣。
“你聽我說，我已經離開家這么多年了，看到你們父子相聚，我也想念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偶爾通過野煞想感受下做父親的感覺。”晨江第二次看到如此怒氣沖天的傲峰，好不容易堆砌的那一抔情誼，已經瞬間土崩瓦解。
“你好像忘了自己為什么來這里了吧，當初如果不是你們帶走我兒子，我需要一個冷冰冰的機器人來和我相聚嗎？當年如果不是我帶走你，你早就被埋在廢墟之中了，還有力氣站在這里跟我講這些？偶爾？你自己看看野煞的工作日志，我不在這虎躍山上的時日，你們獨處的時候，他都是你兒子的那副模樣，我回來這幾天他也不曾變過，哦，連稱呼也改了，你既然那么想他，我就把你的親兒子帶來陪你吧。”
“不，不要……”晨江驚的渾身顫抖：
“是我考慮不周，我現在就把我兒子在野煞體內的影像和變幻程式全部刪除。”
“我猜，你急著回去還有一個原因，迫不及待的想要向世人展示你這款舉世無雙的新機器人吧。至于這些影像就不用刪啦，我早已看過啦，你兒子，很優秀啊，應該也會繼承你的衣缽，進入機器人研究院工作。我覺得以他的聰明才智，以后也不會比你遜色多少，說不定他也能幫我們做點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就盡管吩咐吧，求你不要去找他。”晨江惶恐又緊張，他絕對不愿看到小小年紀未來有無限可能的云起從此也埋身于這荒野之中。
“呵呵，以后有的是機會要你幫忙的，所以你回去的時間可能就沒那么快了。”
“我想好了，我早就是個死人了，就讓他們當我徹徹底底的死了吧。”
傲峰嘴角微微上揚發出低低的一聲冷笑，帶著野煞揚長而去……
過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清晨，晨江例行早起，忽然聽到林間傳來一陣陣笨拙的說話聲……
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有人說話了，他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一個女孩就著嘩啦啦的溪水聲練習著發音，她一遍遍重復著一些簡短的詞語，看著這個努力背誦學習人類語言的小野人，晨江仿佛看到了一個在努力朗讀英語課文的學生。自從他來到了這里，就幾乎被傲峰隔離起來，他所在的洞口附近是不準幽果部落的其他人前去的，在這里這么些年，除了見過少數的幾個幽果部落的人以外，他只能偶爾遠遠的看到他們活動的身影，才知道自己并不孤單。跟他說過話的人幾乎只有傲峰，現在野煞也不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語言功能都快要退化了。
他微笑的看著她，認真的孩子忽然被嚇了一跳：
“你，你是？我說……不好，會被笑……來這里。”一個有著娃娃臉的小姑娘很努力的在自己的語言詞庫里搜索著能表達的詞語，笨拙的和眼前的人述說著她為什么會來到這片禁地。
晨江從這只言片語中漸漸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因為學不好被嘲笑所以選擇到他們到不了的地方自己偷偷的學，這跟當年室友們還在睡覺自己凌晨爬起來去操場上大聲背誦英文句子不是一樣的嗎。
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只有他人看不到的艱辛和付出罷了。
“以后你來這邊我教你。”
小姑娘欣喜的看著眼前這個說著一口流利的人類語言的人，微笑著很用力的點了點頭。
“是你自己要學這個嗎？”
“都……學。”
“我記得以前你們有自己部落的語言的，為什么還要學人類的語言？是為了方便你們以后交流嗎？”
小姑娘點點頭又搖搖頭
“到人……中生活，計劃……”
“什么計劃？”晨江發現了其中的不妙，但是小姑娘又說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雪札。”
幾個月后，在他們共同的努力下，小姑娘已經會說一口流利的語言了，她過來和晨江告別：
“師傅，謝謝你這么多天教我說話，我是來跟你道別的。”
“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城市。”
“這是你之前說的計劃對嗎？”
“是的。”雪札用很小的聲音回答著。
“你們所有的人都要去嗎？你們決定以后都融入到人類社會中生活，對嗎。”
“不是的，有的人不去。”小姑娘低下頭，她不愿意對這個耐心教會她人類語言的師傅撒謊。
“誰不去，年紀大的學不會人類語言的老人嗎？”
小姑娘使勁的搓著自己的手指，顯得異常為難和不安，家族的秘密不能對人隨便提及，這是每個幽果部落的人刻進血液和骨子里的信仰。
“好，我知道你們部落有自己的規矩，不說就不說吧，不過你記住不要隨便傷害別人，做不好的事情。”
小姑娘抿著嘴唇看著晨江，然后很認真的點點頭：
“我以后回來了，就會再來看您的，我的人類名字叫葉小桃。”她說完揮手告別，消失在密林深處。
計劃……
晨江其實早已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傲峰這些年奇怪的舉動讓他早已心存疑慮，覺得他到人類社會中的不止是過普通人的生活這么簡單。
這天傲峰帶野煞過來要求再輸入一些新的程序，晨江借機修復了這些時日他體內被刻意掩蓋的訓練工作日志，頓時驚的瞪大了雙眼，里面滿是收集的人類破壞環境掠奪大自然資源，虐待動物罪證，野煞已經建立起了和多種動物的溝通渠道，并準備把這些反人類“資料”與他們共享。傲峰在人類社會中摸爬滾打的這些年所得見的各類劣根人性也被完完整整的存了進去，每個重要行業都被安插進了他們幽果部落的人并在將來的某一天準備啟動他們瘋狂的報復計劃，讓人們失去一切……
“原來我成了他們破壞人們生產生活的幫兇。”晨江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決定清除一些野煞的技能：
“野煞如果被他們帶去加以利用，一定后患無窮…..”他悄悄的降低了他的算法并拆解掉他的一些生物和蛋白質芯片，那些傲峰沒有觸及到的部分。
“起碼，讓野煞沒有那么強大，他們的計謀也不會得逞。”
傲峰很快發現了晨江所做的一切，他眼底的怒火猛烈的灼燒著，快要把眼前的這個人吞噬：
“馬上修復好一切，你不要忘了，你兒子……”
“用我們父子的命換這世間的安寧，我覺得還是值得的。”晨江打斷了傲峰的話，立于懸崖邊上，目光堅毅。
“好久沒見到他了吧，給你看看他的近況吧。”
一段光影視頻在空中顯現，城市的夏日，太陽狠辣的快要把地面所有東西烤干，云起在烈日下奔跑，雖然滿頭是汗，衣服快要擰出水來，但他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他沖工廠的一個同事揮手打著招呼：
“我今天結算工資了，要開學了，這個班的機器人程序我已經檢查過了，剛已經送去分廠，有疑問聯系我，下次見。”
“干嘛自己送過去啊，這么熱的天。”縮在房間里的一個聲音懶懶的問道。
“他們下一班要一個小時機器人才送過去，剛那邊出了點小問題，有點急，我就自己跑過去了，不能什么都依賴機器人吧，我也想早點收工回去看我媽，好久沒回去了。”云起顧不上搽汗，一邊麻利的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跟同事微笑揮手告別后消失在視頻當中……
晨江心痛又欣慰的看著這一切，為自己剛說的話后悔不已。他一方面想保全自己的家人一方面又不想失了心中道義。
“你看，多好的孩子啊，因為你不在他身邊，他們母子可是受了不少的苦。你真的愿意他過來陪你嗎？”
“不，不要帶走他，不要傷害他……”
“失去孩子的痛苦，你確定真的要嘗一嘗嗎，那種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感覺，活著，也只是簡單機械的靠著呼吸去活著，人生的每一天都是行尸走肉般的將就。”傲峰看出他眼中的決絕，也清楚此人說一不二的性格，后面的很多計劃離不開野煞的幫助，他決定先安撫住晨江，徐緩圖之。
“請不要傷害他……”晨江痛苦的蹲在地上，已經泣不成聲，長期壓抑的思念和苦悶無處釋放，之前支撐著他的回家的幻想也一點點的被瓦解。
“這樣吧，你修復好野煞后，如果四年后他沒有任何狀況，我就放你回去和家人團聚。”傲峰此番話并不是隨口說說，這些年的相處，他覺得晨江身上并沒有他厭惡的那些劣根，而且做事專心認真，內心也比較簡單純粹，是他愿意打交道的人，要放他走也的確是出于真心。而且四年后他的計劃已經完成大半，想來就算放了他也不會有所影響了。
聽到這些，晨江黯淡的眼底閃過一絲亮光，四年雖然時間長了點，但比起毫無希望的遙遙無期已經好太多了。
虎躍山上的冬天來得比別的地方都要早很多，當他們開始著手修復野煞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可用于制作生物芯片的野生動物很難捕捉了，這些天甚至已經下起雪來……
“只能等到來年春天了。”
“不，不能等那么久。”
傲峰的計劃絕不能被打亂，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去找了何永川提供生物芯片所需的材料。
何永川自然很配合的按著他的清單提供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只是這些不再是虎躍山上在大自然中悠然自得肆意奔跑那些野生動物了，他們來自基因編輯動物實驗室，活體動物研究實驗室，血腥野蠻的屠宰場，從生下來腳就沒下過地，一生呆在擁擠不堪的牢籠中等待被屠宰的圈養動物……
這些一生都在恐懼擔憂仇恨中活著的可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