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那道士打下山的時候腦中一片混沌，可能是死了也可能還活著？她不清楚，只覺得頭疼的厲害，而后一切都歸于了虛無。

等她再度醒來，眼前的景象已變了樣。她分明記得先前是逃進了深山里，就算是順著河被沖出去好遠，那也該是個野外的地方。可現在她正躺在床上，床鋪柔軟香帳熏人，旁邊還立著兩個丫鬟。

“小姐，您醒了？”

那其中一個迎上前來，將她從床上扶起，另一個則是雙手舉著個托盤跪到了床前。

她下意識往后退了一退想藏住尾巴，手順勢摸去卻撲了個空。

“小姐，該更衣了。”那丫鬟將托盤抬高些遞到她跟前。

托盤上是件好看的冬裝，雪白的底色上紅線繡著數枝紅梅，珍珠和水晶交替著點于梅花中央作于花蕊，而后佐以金絲銀線繡成的祥云飛舞起間，又用彩線描了幾只蝴蝶平添幾分活潑。

她看著這衣服有些愣神，可底下的丫鬟不會讓她單薄著衣衫坐這么久，半拉半請地將她哄下了床更了衣，又將她安置到梳妝臺前坐好。

銅鏡里映出張完全陌生的臉，那臉看起來十五六歲還有些許稚嫩，雖也是嬌俏可人，可比她自己的還是差遠了。

她摸不清狀況也不愿打草驚蛇，試探性地同給她梳妝的丫鬟聊天：“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昨日做的桂花糖糕我已經包好了，您去請安時可以帶給夫人。”

“還有別的事兒嗎？”她又問。

那丫鬟只是專心于替她梳頭，也不疑有他：“您昨日提起要去晉府上找兩位公子，說是有約。”

她瞧著這丫鬟生分得很怕是問不出什么，便也不再問話，只是看著銅鏡里的自己被畫了眉又涂了口脂，心中按捺不住的好奇。

她從前做狐貍的時候可沒折騰過這些事兒，潛心數十載化形為人卻還是法力極弱，整日蹲在深山里繼續修煉，只有嘴饞時才會出了林子，到最近的鎮上買兩只燒雞嘗嘗味兒。

這精致的一整套工具她也是第一次見，分不清什么簪子、釵子、步搖的區別，只知道是好看的首飾都被那丫鬟插在了頭上。臨了了那丫鬟還不滿意，又掏出個鑲了好幾塊紅寶石的瓔珞圈戴在她的胸前。

趁梳妝時她打量四周，銅鏡后邊一個署名“尹溫妍”的字帖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是今早先生送來的，說您書法又有精進。”

尹溫妍……她在心中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所幸她自己做狐貍時無父無母本就沒有名字，接受一個新名字倒是也快。

“二小姐已經在門外等您了，您用些點心再去罷。”

二小姐？

她心里想了想，說不準能從這位姑娘口中再探聽到些什么。

“免得她久等，我現在就去。”

尹溫妍抬腿就想往門外去，卻被裙擺差點絆了一跤。從前的她哪穿過這種裙子，能買件粗布衣裳勉強穿穿就已經不不錯了，一切都以方便為主，哪像這衣服似的這么麻煩。

旁邊的丫鬟扶住她，直接把她扶到了桌邊。還未等她開口，丫鬟已從食盒里端出好幾個碟子放在了桌上。那碟子里的菜式也是豐盛，單是糕點就有三樣，還有些她說不上的新鮮蔬果和幾樣醬小菜。

“小姐您先吃，讓二小姐候著就是了，您得仔細身子，不能餓著。”那丫鬟上完菜后將食盒放去一邊，又從角落里端了個火盆到她腳邊。

她有些疑惑：“二小姐在哪兒等？”

“自然是在門外長廊前候著。”

“什么？”她一拍桌子站起來，看著丫鬟的眼神意識到有些過火，而后換了一副做派假裝咳嗽了一下，“外面天寒地凍，我不愿二小姐多等，這菜我就先不吃了。”

說罷她往門外去，丫鬟忙給她披上披風，而后替她拉開了門。

那二小姐就等在不遠處，被兩個丫鬟攔著不讓靠近。二小姐竟也是不惱，捧著個湯婆子站在雪地里，鼻子都凍得微微發紅。

“對不起啊，讓你等這么久。”尹溫妍有些抱歉，“我起遲了。”

那二小姐忙命丫鬟又取了個湯婆子給她也捂上，恭敬道：“是玉兒擾了長姐睡夢，還請長姐責罰。”

尹溫妍被這一套繞得有些懵，想了半天也沒明白這二小姐錯在哪兒，責罰更是無從談起，倒是是她自己害得人家雪地里站了半天。

“長姐，我們去向夫人請安吧。”二小姐見她沒說話，又是福了福身看著她等她做打算。

尹溫妍只覺得頭都大了，她強著撐笑意點點頭，卻不知該往哪邊邁開腿。還好有丫鬟帶路拿著兩面擋風的簾子走在前面，她只需要跟在后面就行。

許是這回廊太長，而她們之間又太沉默，那二小姐尋思了一陣起了個話題：“長姐，你可知前一陣子來了個捉妖的道士？”

尹溫妍心中一緊，忙答道：“知道啊。”

二小姐見她似乎有些興趣，便也來了性質：“那道士前些日子說山上有狐妖，好大陣仗去捉妖。去了卻什么都沒抓著，落了好大個沒臉。聽說現在尋了個房子住下了，說是非捉住不可，就在咱們府兩條街外。”

尹溫妍臉色有些難看。

二小姐又接著說：“這天子腳下乾坤朗朗，哪來什么狐妖？我看那道士多半是個騙子，長姐覺得呢？”

尹溫妍心里慌了神，那道士可不是什么騙子，他那些法器神通的可以，那么大個山林一下就找到了尹溫妍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那法器打了一下竟變成了這副模樣，莫名其妙當了個小姐，身邊一大群伺候的人，還多了個這么小心謹慎的親姐妹。

尹溫妍只覺欲哭無淚，有苦不知該向哪兒說。

那道士既然住下，那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走。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待在這副身體里應該還算安全，起碼暫時沒有別的辦法了。

“長姐？”二小姐見她神色不對就叫了聲。

“我也覺得是個江湖騙子。”尹溫妍回以一個肯定的笑容。

這府邸是真的大，她都快記不清到底穿過了幾個回廊又走過了幾個小花園，看著走來走去都是一個樣，那些精心設計的園林景觀于她而言都是白搭。

終于是走到了一處屋子前，尹溫妍隔著屋子都能感覺到冒出來的熱氣。估計怕是三四個火盆一起在燃，硬是把這寒冬過出了春暖花開的架勢。

“二位小姐請。”

送她們來的丫鬟退到了第一道門洞外，立在夫人門前的丫鬟將他們迎了進去。

屋里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正對著門坐在中間的穿著最是華麗富貴，單是那個頭型，尹溫妍看著就得梳上好幾個時辰。那婦人留著長指甲，一看見她就伸出手招呼她過去，尹溫妍只覺得那指甲看著嚇人，別的也沒來得及多想。

“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可真有孝心，每日都來請安。”

“是啊是啊，夫人好福氣。”

她向那華貴婦人走去，兩邊坐著的幾位紛紛說起話來。尹溫妍只覺得這奉承過于虛偽，卻沒想到那婦人很受用似的笑得和藹。

“妍兒起這么早過來，可真是冷壞了。”那婦人握住她的手，將手上的羊皮手套過到她手上。

尹溫妍學著先前二小姐的樣子退后福了福身：“給母親請安。”

那婦人忙讓丫鬟搬了個凳子貼著她放，又招呼尹溫妍趕快來坐下。尹溫妍猜的果然沒錯，從眾人的反應來看，這位應該就是她的母親，也是這尹府的當家主母。

待尹溫妍坐定后，二小姐才走上前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問了夫人安，又往左邊轉去道了聲娘親安，夫人沒有看坐，二小姐只能站在了她母親的身后。

與尹溫妍猜想的一樣，這二小姐應該非夫人所出，所以行事才如此小心謹慎。

夫人與其他幾位姨娘又聊了會兒天，與其說是聊天，不如說是另外幾位變著法兒的討夫人開心，一會兒說起哪里新進了綢緞，一會兒說起哪家的脂粉不錯，尹溫妍聽得耳朵酸，坐得腰也是累了。

她看向二小姐尹玉，尹玉仍是同剛在一般姿勢站著，像一樹梅花盛開在那兒，美得亭亭。

“母親。”尹溫妍悄悄拉了拉夫人的袖子，“二妹還站著呢。”

夫人像剛想起來似的呼了一聲老了忘性大，惹得底下姨娘又是一陣阿諛。鬧了一會兒后，夫人才差下人搬了張椅子給尹玉坐下。

想來尹玉腿也是站酸了，可還是恭敬行禮道謝后才坐下。福身時身子都有些站不穩仍不忘禮數，尹溫妍心里都欽佩得很。

尹溫妍雖少與人來往，可活了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這聊天中話里話外她還是聽得出些東西的。這府里就這么一個夫人是老爺的結發之妻，其他的都是后面納的妾，地位也就一目了然。現在府里的就她們這兩位小姐，尹溫妍應該還有個哥哥，但聽起來是在邊地領兵的樣子，恐怕一時半會兒也見不了。

尹溫妍覺得這夫人是個狠角色，表現的和藹又親切，但故意不讓尹玉坐，多半因為尹玉的母親是個美人兒，她得提防著打壓一下，不能被別人搶了夫人的位子去。

心里想著，夫人又抓了一把蜜餞放進尹溫妍口袋里，摸著她的手不放，詢問她最近的課業如何。

尹溫妍回著話，突然發現自己手上有繭子。一般道理來說這種大小姐是不該手上有繭的，她抬起手仔細看，才發現指甲也被磨地很平整。

“妍兒，你上次說想去阿爹的練武場去，你阿爹同意了。”

練武場？

“你阿爹讓你把晉府的那兩個也叫上，你們三個一起也好有個伴。”

尹溫妍不知道夫人在說什么，但也一一應下了。既然提到了練武場，那想必家父應該是武官。再加上之前丫鬟說的晉府之約，估計下午也能見到母親口中晉府的那兩個了。

“夫人，玉兒也想一起去。”尹玉站起身又拜了個禮，“望夫人成全。”

夫人面色不善卻也沒說什么，爽快地允了這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