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生們注視下，孟小溪來到單間前。

她挑起珠簾，瞥了一眼后，人呆立在原地。

許久后，忙把珠簾放下。

“這就是你說的英俊？”孟小溪壓低聲音。

侍女驚訝，難道不是？

孟小溪白她一眼，著手整理衣衫與鬢角。

這已經(jīng)不能用英俊來形容了。

她整理一番，得到侍女妥當(dāng)?shù)拇鸢负螅庞中τ奶羝鹬楹煛?

“敢問公子，方才那句子是你寫的？”孟小溪先問顧白。

接著才向謝長安和李浮游點(diǎn)下頭。

謝長安不怪她。

有顧白，還顧得上招呼他們，孟小溪已經(jīng)足夠有禮數(shù)了。

但謝長安還有點(diǎn)兒不服氣。

“為什么不能是我寫的？”謝長安問。

孟小溪輕笑，“謝公子，真會開玩笑。”

謝長安還有話說，被李浮游拉到一旁。

“知道你學(xué)問不成，就別一直提醒別人了。”李浮游讓他別打擾倆人說話。

現(xiàn)在孟小溪眼里全是顧白。

謝長安嫉妒的閉上嘴。

“那殘句不是我寫的，出自《牡丹亭》，湯義仍先生所著。”

顧白不忘再打個廣告，“不日，在我的書屋有售。”

孟小溪點(diǎn)頭，“湯先生大才，句子很好，不過，字也很好，如其人。”

“咯吱，咯吱。”謝長安咬牙。

當(dāng)初，他想登樓而不能。

而顧白與孟小溪剛見面，她就變著法的夸顧白。

人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捏。

眾人回頭看他。

“那什么，他餓了，你們繼續(xù)。”

李浮游提起一雞腿塞謝長安嘴里。

作為一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李浮游樂于見到顧白與孟小溪有一段佳話。

才子配佳人；美人配君子，倆人簡直天作之合。

然而，顧白一句話，讓他的幻想破滅了。

顧白一本正經(jīng)的糾正孟小溪，“請你不要侮辱我。我的人遠(yuǎn)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呃。”

孟小溪呆立在原地，錯愕的看著顧白。

李浮游則把雞腿從謝長安嘴里拽出來，塞到自己嘴里。

恩人吶，你這樣會娶不上媳婦的。

孟小溪回過神，輕笑，“公子說的對，你的字比你可差遠(yuǎn)了。”

顧白點(diǎn)下頭，“這就對了。”

他挽起袖子，“把筆墨紙硯端上來。”

孟小溪伸手從侍女手中接過，放在顧白身邊，蔥白的手捏起了硯。

“哎，不用你。”

顧白攔住她，“讓勾子來。”

“鉤子？是誰？”孟小溪疑惑。

她見多識廣，知道這名字在蜀地大不雅，有屁股之意。

接著，她心中一頓，想這位顧公子不會對鉤子有什么愛好吧。

勾子這時從顧白身后站出來，“我是勾子。”

孟小溪被嚇一跳，后退一步，面容失色。

好在，她玲瓏剔透，機(jī)智過人，很快恢復(fù)過來，“姑娘，長的還挺別致。”

見勾子磨起了墨，孟小溪疑惑，“那我…”

“哦，找你過來，其實(shí)是為了一個案子。”顧白回頭招呼王守義，“老王？”

王守義這會兒已經(jīng)看呆了。

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姑娘，天仙兒似的。

尤其在與勾子比較后。

“老王？”勾子在顧白示意下，把臉探到王守義面前。

“媽呀！”

王守義嚇的一哆嗦，筷子掉到地上。

從上天到地獄，這落差有點(diǎn)兒大，差點(diǎn)把王守義腰閃了。

“讓你問案子呢。”

勾子翻個白眼，回到顧白旁邊繼續(xù)磨墨。

“哦，對。”

王守義忙站起來，局促的擦了擦手，“我，我，我就是…”

他一時間激動的說不出話。

“案子？”孟小溪疑惑。

“關(guān)于一個穩(wěn)婆閨女的，名字叫…”

顧白在等勾子磨墨時，替王守義回答，只是這名字他不知道。

“四兒。”王守義忙說，“她在甜水巷時只有這么一個小名。”

至于到了快活樓用什么名字，他就不知道了。

“她是你好朋友。”王守義提醒她。

這是穩(wěn)婆來快活樓看她女兒時，回去告訴鄰居的。

“四兒？”孟小溪一動，“你們問的是司司吧，被冼魚贖身的司司。”

“對，就是她。”王守義點(diǎn)頭。

“她怎么了？”孟小溪疑惑。

顧白等人面面相覷，這話問的有意思。

“她死了。”顧白說。

“哦。”

孟小溪應(yīng)一聲。

她臉上的表情在顧白他們看來很奇怪。

她不是悲傷，而像聽到某個認(rèn)識的人死去了，心生對生命易逝的慨嘆。

“你們不是好朋友？”顧白問她。

“以前是，后來不是了。”孟小溪苦笑。

她們就是水中浮萍，時聚時散，一些朋友處著處著就丟了。

“后來，后來是什么時候？”顧白也不再賣關(guān)子，“她差不多一年前就死了？”

這下輪到孟小溪疑惑了，“一年前？”

她搖頭，“不會，我半年前，在街上還見過她。”

雖然在司司贖身后，她們很少聯(lián)系，但她們之間還有情誼。

一直到半年前。

在銀坊前，孟小溪準(zhǔn)備去打一簪子。

下馬車時，正好碰見從店里出來，手里把玩著一小銀鎖的司司。

見到朋友，孟小溪很高興，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向司司打招呼。

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司司壓根不認(rèn)識她，說她認(rèn)錯人了，然后錯身而過，上馬車走了。

“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在半年前開春時。”

她抬頭看著幾個人，“你們?yōu)槭裁凑f她在一年前就死了。”

他們給不了她答案。

安靜片刻后，王守義問，“你確定，當(dāng)時她是司司？萬一你認(rèn)錯了？”

孟小溪搖頭。

“錯不了，當(dāng)時我的丫鬟也在場，她也認(rèn)識司司。”

孟小溪相信自己的眼睛，除非世上當(dāng)真有一個身高，容貌與司司一樣，且用相同香粉的人。

“哦，對了。”

孟小溪記起來，“當(dāng)時她上的馬車，也是冼家的。”

世家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經(jīng)常在馬車上掛上自家的標(biāo)識。

冼家的標(biāo)識是一條魚。

孟小溪清楚地記著，司司在進(jìn)入馬車，頭也不回的放下車簾后，那魚抖動的樣子。

所以她確定那就是司司。

這也是她方才聽聞司司死了，而不過分悲傷的原因。

既然司司已經(jīng)不認(rèn)他，放棄了她們的友誼。

那么孟小溪也就漸漸地不再把她放在心上。

孟小溪半年前見過司司！

這下輪到王守義他們疑惑了。

“莫非，你見到的是鬼，所以她不認(rèn)你？”王守義想出一個可能性。

“當(dāng)時司司已經(jīng)死了？”孟小溪驚訝。

王守義肯定的點(diǎn)頭，“不錯，她死了。。”

“司司被冼魚娘子害死后成了鬼，早忘記了生前事，所以不認(rèn)識你了。”

王守義雙手一拍，“看來，我們現(xiàn)在得找到司司的鬼，這樣就真相大白了。”

“有道理。”謝長安點(diǎn)頭。

李浮游疑惑，“咱們?yōu)槭裁床恢苯訂栙~？找司司鬼魂，多麻煩呀。”

顧白懶得理他們。

兩個學(xué)渣配上一個識字半邊的文盲，能把這案子梳理出來就有鬼了。

勾子翻個白眼。“我說諸位，你們說的，司司死了，忘記了生前事。現(xiàn)在你們就算能找到她化為的鬼，要是能問出答案來，就見鬼了。”

“不是。”勾子及時醒悟，“呸，你們是真見鬼了。”

她現(xiàn)在說話怎么也前言不搭后語了。

此時，外面起了喧嘩。

蓋因孟小溪進(jìn)來的時間長了，外面的書生或嫉妒，或好奇，漸漸鬧起來。

“咳咳，著什么急，好詩好詞從來不怕等待！”

又放出狂言后，顧白提筆，在紙張上揮灑起來。

孟小溪回過神，靠近顧白，看著他書寫時眉宇間的變化，心怦然一動。

糟了，那是喜歡的感覺。

“聽聞小溪姑娘不日將去會稽郡？這首詞正好送給你，讓你懷念家鄉(xiāng)時，無病呻吟一下。”

顧白邊寫邊說。

李浮游扶額，這一對在一起，他是看不到了。

謝長安倒是很欣慰。

看來上天還是公平的，在給了顧白好皮囊的同時，還給了他一個不通人情的腦袋。

只是，在看到孟小溪的樣子后，謝長安又嫉妒的牙癢癢——孟小溪壓根沒聽見顧白說什么，她整個人正微笑著，仔仔細(xì)細(xì)的看著顧白，不放過任何部位。

他的鼻梁，他的眉宇，他的額頭，還有那誘人的嘴唇。

孟小溪越看越喜歡。

顧白很快停了筆。

“我說在座的全是笑話，就一定全是笑話。”

他把紙箋遞給在孟小溪，“小溪姑娘，你給他們念念。”

“哦。”

孟小溪接過紙箋，戀戀不舍的看顧白一眼后才看手中紙，心不在焉的念起來。

“相見歡，李煜。”

孟小溪的侍女此時站在珠簾處，聽孟小溪念一句后，朗聲向外面的侍女傳遞。

外面的侍女離著不遠(yuǎn)，彼此間傳遞，這五個字很快在快活樓此起彼伏的響起來。

“無言獨(dú)上西樓，月如鉤…”

孟小溪停住了。

在她眼前晃動的顧白的影子頃刻間被打破，化作一座西樓，月如鉤。

她抬起頭，驚訝地看顧白。

侍女把這兩句傳遞出去后，也咂摸出味兒來。

這兩句詞，很厲害啊。

不止他們。

方才還喧嘩的書生們，此時聽著這兩句在樓里此起彼伏的傳遞，也安靜下來。

他們被驚嚇到了。

這兩句就攝盡凄惋之神，一時間書生們盡然找不到可以與之匹敵的詩詞。

孤獨(dú)之甚、哀愁之甚，在短短幾個字之間，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絕句啊。”

有書生忍不住贊嘆。

孟小溪停下來，侍女也停下來。

一些書生聽得震撼，正迫不及待的等下文，卻遲遲不見有后續(xù)。

“后面呢！”

“快念啊。”

“著急死了。”

一些書生著急的催促。

他們?nèi)缤龅搅松秸洌宦勂湮秲海火挼男陌W難耐。

孟小溪也迫不及待。

她低下頭，繼續(xù)念。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孟小溪念完最后三個字，人已經(jīng)傻了。

她死死地抓住手掌紙箋，深怕它逃了，自己則沉浸在詞的離愁之中。

樓內(nèi)也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一些書生沉浸在詞中，還有一些書生被震撼到了。

他們?nèi)f萬想不到，口出狂言的顧白，居然作出這么一首前無古人的詞。

這首詞，莫說他們了，就是放到秦淮河畔的書院，也會把夫子的下巴驚掉。

與這詞一比。

書生們覺得顧白說的對，他們的確全都是笑話。

“噓噓。”

顧白向李浮游和謝長安打招呼。

現(xiàn)在吃了吃了，喝也喝了，案子查了，孟小溪也見到了。

他們現(xiàn)在需要回家睡覺了。

謝長安倆人被顧白喚醒，

顧白向孟小溪道別，孟小溪全部神思在紙箋上，漫不經(jīng)心的點(diǎn)下頭。

“這詩詞出自我書屋的一本詩集，諸位若喜歡，到時候記得去買啊。”

顧白挑珠簾而出后，又為自己書屋打個廣告。

無人理他。

所有書生還沉浸在那首詞的震撼中。

顧白不以為意，與幾個人下了樓，在書生們沉浸在詞中時，徑直離開了。

祖母說過，過子夜而不睡，不是好孩子。

許久后。

“這詞…”

孟小溪抬起頭，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顧白等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書生們也相繼回過神。

“好詞啊。”

“甘拜下風(fēng)，與這詞相比，我這的確算是笑話。”

他們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