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淵命短，殊非兇惡之徒；盜跖年長，豈是善良之輩。

一夜的平靜并不意味著災難的終結，只是命運的魔鬼在醞釀著下一次爆發。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陽還沒有照入城池，城外就有人源源不斷的朝城內丟糞便，死尸，還有一批人不斷地朝城墻上澆水然后用鎬頭挖掘，試圖挖穿城墻。

昭化縣城作為一座小城，城墻大多是由夯土構成，這些人頂著門板，盾牌蹲在墻角，不管是落石也好，熱油也好，根本對他們沒有任何影響。

“守愚，你可有什么好辦法？”王元和緊緊地抓住城墻看向城下的元山盜匪問道，心里充滿了緊張。

“老師，如今這養下去，最多不過兩個時辰城墻就要被挖穿，即使守住了也撐不過幾天，瘟疫，疾病，都會要了所有人的命。”沈元皺著眉頭無力的靠在墻角，顯然也有些絕望。

如今的形勢，若是段大頭率人強攻還好些，總能依靠著城墻打防御反擊，可是段大頭選擇了土木作業，選擇了圍城，以劍門營的心氣，根本不敢與元山盜匪正面交鋒，一旦失去城墻的庇護，必然是城破人亡的后果。

沈元正在想著如何多撐一會，沈瑩帶著珠兒上來了。

“哥，來，吃完粥，我親自做的，跟在南溪村一個味道”沈瑩根本不管沈元的抗拒，端著粥就喂了過去。

“唉，唉，唉，瑩兒，你怎么親自來了，哥自己來，自己來。”沈元看著妹妹的架勢也是知道不喝不行了，只得乖乖的端著碗自己吃了起來。

珠兒那邊也給王縣令端了一碗飯過去，這兩師徒昨夜在城墻上吹了一夜冷風，全城的人都在看著，今日的粥飯可是好多人一起做的，極是香甜，放了不少好材料，王夫人徐氏和沈瑩一大早就起來忙活，為自己家里的男人加油鼓氣。

兩個年齡相差二十多歲的男人此時互相看了一眼，大概都讀懂了對方眼里的意思，那就是哪怕自己死在這城下，起碼不能讓自己的家人遭到禍害。

沈元跟老師打了個眼色，那邊王元和一看到就懂了，兩人吃完了就把城墻上的三個女人送走了。

片刻之后，沈元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決定，正色的跟王元和說道。

“師父，以后瑩兒和珠兒就托你照顧了。我要出城殺敵，師父你年紀大了，帶著城里的百姓走吧，我領著愿意出城的人走一趟，起碼能亂上半個時辰，城里各處我還藏了將近一千匹馬，你把公馬帶走吧，母馬留給我。”

沈元就這么跪在地上，說完一言不發就走了。

王元和看著遠去的沈元頓時眼眶就紅了，他明白，這是沈元要用命給他和家人們殺出一條活路，他急的想去拉住沈元，可是拉住了又能怎么樣呢，讓大家一起在昭化城等死嗎？

沈元拿了把長槍就去了孫指揮府上，顯然是要做些什么。

孫府正廳，沈元把長槍往地上一擱，就跪在了堂前，孫指揮坐在主位上看著這個年輕人，百感交集。

“孫老哥，我沈元知道弟兄們為難，我已經和老師說好了，由老師和你們帶著百姓一個時辰后撤離昭化城，我帶著敢沖的兄弟們為你們殺一條路出來，只是我需要武器，特別是長槍槍頭”

孫指揮握著茶杯的手瞬間緊繃，他當了十幾年兵，頭一次遇到要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保護的城池，可是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嗎。

劍門營的人，滿額五百，如今只有四百人在冊，只有兩百人可以拉出去打，可是這些人早就失去了接戰的勇氣，他們沒有和敵人一命換一命的勇氣啊，若不是如此，有那么多馬匹，他早就帶著人沖出去了。

孫指揮強忍著恥辱，答應了沈元的請求，看著沈元走出了自己的府門，立馬就去后門拿了長刀，朝營房沖了過去。

昭化城菜場，本來是極熱鬧的場所，平日里這時候早就傳來了各種各樣的叫賣聲，充滿了生活氣息，可是如今卻沒幾個人在晃蕩，沈柱拉著十幾箱銅錢陪著沈元就來到了這里，這是沈家最后的一點積蓄，大聲叫喊著。

“是個漢子的就出來，今日我們沈家懸賞，一個時辰后跟少爺出城的一人二十貫發到家人手里，家里的孩子跟縣令撤退”

隨著聲音在巷子里傳播，一戶一戶的人家里傳來了各種響動。

“當家的，你要干嘛，你可不能去啊，你去了我們一家人可怎么活啊”一個穿著麻衣的中年女子抱著孩子哭著說道。

“爹爹，不要走，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小女孩拉著自己父親的衣角，極是不舍得。

“囡囡，聽話，以后跟你娘好好過日子，不要給家里惹麻煩”漢子雖然也是眼角帶淚，可是極為堅決的甩開了孩子的手，拿了家里的鋤頭就出去了。

誰都知道，已經到了這般光景，若是男的都縮在家里當縮頭烏龜，妻小肯定沒出路，會被城外的山匪殺死，不如此時拼一把，好歹能讓妻女跟著縣令撤出去，再說了，沈家的小郎君都愿意去送死，他們這些糙漢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一刻鐘過去，像是得到了什么號令，一千多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家伙從自己的家門里奔向菜市場，那里有家人活命的希望，有孩子的將來。

沈元看著這些平日里苦哈哈的鄉民，雖然衣衫不整，雖然面色青黃，可依舊愿意拿著手里的簡陋的武器，或者是他們認為是武器的東西來到這里，心里熱血沸騰，親手將長槍和皮甲發到了他們手里，他總覺得有這些人，昭化城就有希望。

柴金子，不，現在叫沈金子了，也是拿著一把木劍想加入，被曾小乙和沈家的父母攔住了，所有人都在窗口，在巷角看著這些勇士，希望他們能回來，這些人是各家的希望。

這時，一個跟沈元差不多大的少年扛著長槍騎著黑馬向菜市場走來，眼神里滿是熱血和沖動，身后十幾個家仆跟著，像是想拉自家少爺回去。

“那不是石少爺嗎，他怎么也來了”

“就是，這可是石員外的心頭肉呢，沒想到他也會來”

人群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看那邊，那是酒樓楊員外的兒子，他也來了。

”沒想到啊，平日里的昭化城里有名的紈绔到了兩個，不知道刁縣丞的兒子今天會不會來”

人群紛紛向另一邊看去，也是一樣的情況，一個不大的少年，提著刀騎在馬上。

沈元看著這響動，也是看了過去，雖說平日沒有過多交往，可是他也聽說了，昭化城三大紈绔的風采，沒想到除了刁縣丞那個兒子是慫包，另外兩個都是有種的漢子。

“石衙內，楊衙內，你們還是回去吧，我沈元心領了，今日這就是送死的行動，你們死了我沒法跟兩位員外交代”沈元委婉的拒絕道。

“哼，沈元，別以為你多了不起，你去得，這些泥腿子去得，我石峰就去不得？”

“就是，我楊心武也不是懦夫，今日我和石兄非去不可”

兩人驕橫的跟沈元說道，雖然語氣有些惡劣，可是這時候能站出來就是好漢，讓沈元是左右為難。

“沈小郎，不必如此，少爺出來時老爺已經說過了，我們石家前朝時也是武將世家，家傳的武藝不能埋沒了，此次便是投名狀，希望來日有機會沈小郎能照顧一二”

石家的家仆上前說道，極是貼心，不過看著這些家仆各個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想必不是假話。

“就你石家是武將世家？我楊家可是前隋皇室分支，一等一的貴族，我祖上打仗時你石家不過是我先祖手底下的參將，今日我楊家也是這個意思，打！”楊家的家仆明顯是火爆脾氣，這兩家自東晉開始就是世交，吵吵鬧鬧到今天，也都是習慣了。

“你……”石家的家將憤憤的瞪著那人。

這邊的熱鬧還沒看完，巷口又來了人。

“沈老弟，這樣的事可不能少了我鹽幫，兄弟們，出來吧”王二麻子拉了一大批人出來，都是走鹽路的好漢子。

“哈哈哈，沈老弟，不知我茶幫能否幫上一幫？”謝刀子也帶著自己的人來了。

這兩位還好，都是幾十人的規模，船頭馬爺那邊就夸張了，呼啦啦一片，一百多號人，都是拉纖的纖夫，有一把子好力氣。

“沈老弟，馬哥托大，今日叫你聲老弟，不過你是條好漢子，今日我們船幫也來幫幫場子！”馬爺豪氣的說著，顯然是把沈元當成了自己的兄弟。

他們三位倒不是單純的想幫沈元，只是這段大頭屬實不給面子，不僅砸了三幫的飯碗，還想端走他們的鍋，這段時間元山缺糧缺鹽，就找了人自己走商路，這可是犯了大忌，龍有龍道，鼠有鼠道，壞了江湖規矩，如今要算總賬。

沈元看著這些農民，幫派大佬，鄉紳子弟，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喉頭有些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