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一年整，陸清塵成為了公司副總。看著人事送進來的名片，她覺得有些不真實。

在這個年紀，如此，總說不得是落后了。

“陸總，恭喜啊！”趙磊敲門進來。

“坐。沒什么值得恭喜的，你難道看不出來，給我這個職位，就是為了給總經理施壓嗎？”

“不要考慮這么多。如果不是因為你有能力，這個施壓的機會也不會落到你身上。”

陸清塵輕挑眉毛，“說的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咯。”

“晚上要不要帶隊出去浪，慶祝一下升職？”

“好呀，你選個地方，今天我請客。”

“完美，我就是這樣打算的。”

陸清塵靠著座椅，雙手環抱胸前，說道：“還是趙總思慮得周全。”

晚上一行人去了附近的火鍋店，酒意正酣時，陸清塵的手機鈴聲一陣陣狂亂嘶鳴。

看到是奶奶的手機號，她急忙拿著手機走出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那頭就傳出奶奶的哭聲。

“清塵，你爺爺走了……”

如雷擊一般，她用力握著手機，呆立在原地。

“我……我馬上回去。”

爺爺寵溺的笑，爺爺皺起的眉毛，爺爺拿著零食逗她開心的模樣，爺爺看她離開滿是不舍卻一言不發的執拗，在這一瞬間如同潮水一般，全部涌現在她的眼前。

顧不上哭，顧不上和同事道別，她立刻打車趕往車站。

趙磊打來電話，“你人呢？”

“我爺爺……去世了。”

當對別人說出這個事實時，她的心感受到一種強壓的劇痛，“去世”兩個字就像引子，勾出了她無助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哭了，你路上小心，有事情隨時聯系我。”

“嗯嗯，聚餐的錢你先墊付，回來我轉你。”

“別管這些小事了，我會處理好的。照顧好自己。”

此刻，陸清塵的大腦里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快些回家。

返程的路上，她回想著和爺爺一起經歷過的所有歡樂或是難過的場景，越想就越恨自己。

她甚至來不及見到爺爺最后一面，她都不知道爺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沒有什么話想要對她說，有沒有什么叮囑想讓她牢記，有沒有什么不舍想要讓她明晰，有沒有什么愛意要她裝進心里。

從今之后，她再也無法擁有爺爺的愛了，再也看不到那張讓她安心的溫暖的面龐了。

為什么要這樣？原本她和爺爺的緣分就被爸媽離婚奪去了大半，為什么還要這樣早早地奪走她的親人？

她從未貪心，但是真心愛著她的人只有這幾個，這樣老天都覺得她擁有的太多嗎？

她究竟哪里錯了？

下車以后，她一路狂奔到了家里，卻在門口停下不敢走進去。

她好怕，好怕。

她害怕看到爺爺臉上哪怕一絲絲痛苦的表情，她害怕看到爺爺緊閉著的眼睛，她害怕看到爺爺慘白冷寂的臉，更害怕看到那曾經舉起她的強健的身體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床上……

她的手顫抖著，慢慢伸向門鈴，按了下去。

奶奶哭著過來開門，一見到她就死死抱住。她的眼睛越過奶奶，望向臥室的方向，想邁步卻提不起腿。

奶奶終于放開她，“你爸爸還沒趕回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上明明還好好的……等我回到家，喊他名字也沒有人理我……我用手放在他鼻子下面，已經沒有呼吸了……怎么辦？”

陸清塵眼睛里含著淚，踟躕著走向臥室。

看到爺爺身體的那一刻，她徹底崩潰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全身因為過分的痛苦而不斷顫抖著。

她嘴里不停叫著“爺爺”，慢慢往床邊挪去，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的手哆哆嗦嗦，伸過去想要觸摸爺爺的臉，卻始終不敢接觸那皮肉。

她的手越來越冰涼。

當終于觸碰到那沒有溫度的面頰，輕撫過他臉上歲月的褶皺時，陸清塵哭得幾乎窒息。

“爺爺，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她的聲音斷續，無力。

“爺爺，你不想看著我結婚嗎？”

“我才剛剛長大，你怎么能走的這樣著急？！”

“你起來，起來啊，清塵需要你。”

“這是怎么回事啊……啊……你都還沒有告訴我你有多疼我。”

“為什么？為什么不等等我？”

“難道你也不想再愛我了嗎？你也嫌棄我了嗎，爺爺？”

“爺爺，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我不同意！”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爺爺？”

“今年的生日快樂你還沒有對我說……”

“……”

奶奶走過來，將她攬進懷里，“塵塵，不哭了，不哭了。爺爺舍不得你，奶奶也愛你。爺爺會在天上一直一直看著你的，看你幸福他一定會很開心。”

陸清塵在奶奶懷里縮成一團，眼睛早已看不清任何東西。

門鈴聲響起，奶奶說著“一定是你爸爸回來了”，趕忙起身去開門。

陸清塵擦了擦眼淚，在原地跪坐起來，呆呆看著爺爺。

“我回來的路上已經給殯儀館打過電話了，應該一會兒就來。”

爸爸說著，和他的老婆一起踏進臥室門。

“清塵已經到了啊。”爸爸的語氣里滿是不以為然。

“嗯，我打的電話。”奶奶說道。

陸清塵既未回話，也未起身。這個所謂的爸爸，她已多年未見了。

“一會兒你還是找個被套之類的蓋著，把爸提前背出去吧！不然，大家都知道屋子里有人死了，以后房子可不好賣出去。”

女人的話里滿是嫌棄，一下子刺痛了陸清塵。眼前她視若珍寶，碰都不敢碰的人，竟然成為了她嘴里影響賣房的死人！

她站起來，回轉身，一臉仇視地看著面前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他不是死人，是我的爺爺！如果你覺得不吉利，請出去！”

女人委屈地拉了一下爸爸的衣袖，“看你女兒，怎么和我說話。”

爸爸嗔怪地看著她，“清塵，和你阿姨道歉！這么大了，說話怎么一點兒禮貌都沒有？”

“我道歉？不可能！應該這個女人向我爺爺道歉！”

“啪”的一聲，一記重重的巴掌落在她臉上。

奶奶對爸爸破口大罵，快步朝陸清塵走過去。

從未被人打過的陸清塵腦袋嗡嗡作響，她伸出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臉，緩緩抬起頭。

她的眼睛里射出滿是仇恨與憤怒的冷冽的光，死死瞪視著這個男人。

“陸宇飛，你以為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打我？”

“就憑我生了你！”

“你以為你做愛的時候順便捐了個精子，就算對我有恩了？”

“你！你……這是你應該對我說的話嗎？你給我滾！”

“我可以滾，但我告訴你，我從未感激你給了我生命。請你自己也好好回憶一下，為了生下我，你究竟有付出過什么。你有什么臉在這里大言不慚地炫耀你是我的造就者之一？”

“陸清塵，立刻，馬上，從這個家里給我滾出去！從今以后，再也不許踏進這房子一步！”

“很遺憾，因為奶奶還在這里，我恐怕無法滿足你關于未來的要求。不過，我可以保證，這輩子你我都不會再見面了。”

陸清塵說完，頭也不回地朝著房門走去。

身后，陸宇飛扔過來的包，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自此，在她的字典里，再不會有“爸爸”這個詞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