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徐麗的證詞，刑警隊第一時間鎖定了朱九明這個嫌疑人，一個小時之后，警察們將朱九明堵在了家中，他的懷里還抱著鄒曉燕的頭，一面哭，一面嘀咕著：“曉燕，曉燕?！蹦菆雒?，隨去抓人的分局同事，有的當場就吐了。

隔著審訊室的玻璃，劉丙智，陳勉，王禮兵，何海濱，還有老嚴，欒平棟，以及隊里精英，將個小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全都在看著這個似乎發了神經的朱九明。

劉丙智皺了皺眉頭，“這小子也太瘦弱了吧，那誰，小莊和大鐘，在白板上整理線索的時候，不是模擬出嫌疑人身高為175以上嗎？這小子有175？”

陳勉點點頭：“按照體格來說，他確實不應該是齊建國的對手。不過，也不保證會有特殊情況?！?

“老潘那兒什么情況？”劉丙智問。

“老潘正在做第三具尸體的尸檢，估計還得一會兒，從這個朱九明家拿回來了一個頭部，一個骨盆腹部，已經給他送去拼湊了。”王禮兵說。

劉丙智想了一下，“老嚴，你上，不著急，先磨一磨他，套套話，我覺得這小子可能有點別的料。”

老嚴跟趙義龍使了個眼色，兩人出門，審訊去了。

莊曉和大鐘回來的時候，老嚴和趙義龍已經審了快兩個小時。天氣太熱，奔波了一日，莊曉身上不知道濕透了幾回，進門就灌了幾大口涼開水。放下杯子，莊曉就奔至白板前，上面的線索已有所增減，是其他同事匯總了今日的線索更改的，朱九明的名字已經標上了。莊曉拿起白板筆，把今天從鄒明燕和徐麗那里得到的線索標記上，然后在齊建國的名字上，畫了個問號。

“你懷疑齊建國什么？”

莊曉回頭，見是陳勉，立刻恭敬地叫了聲師父。陳勉點點頭，又點了點白板上那個問號。莊曉說：“師父，我是覺得，如果是鄒曉燕引發了這場慘案，那么她的親屬和朋友不應該是這種反應，怎么說呢，我覺得她妹妹和她同學都完全沒有想到鄒曉燕會死，她妹妹報警之后都還很鎮定，可是看到現場之后就完全崩潰了，這至少說明她妹妹報了警也沒想過姐姐會出事。那個同學也是如此，真的嚇壞了，一直在哆嗦。鄒曉燕的人際關系非常簡單，如果因為她的原因造成這起慘案，那么她身邊關系親近的同事，朋友，不會真的什么都察覺不出來，所以我覺得，兇手因為齊建國的原因造成慘案可能性比較大?！?

陳勉點點頭，表揚了一句，“思路不錯，不過證據不足，現在抓回來審這個朱九明，可是從他家發現了現場缺失的尸塊?！?

莊曉點點頭，回頭又看向白板，陳勉也不想太打擊新人，還是鼓勵為主：“案子總是會冒出各種各樣的線索，人的生活就是很復雜的，從這些海量的線索里分辨出哪些是有價值的，哪些是沒價值的，就是我們刑警做的工作。破案有思路是很好的，順著思路找證據，證明你的思路對還是不對，最后就能找到答案了?！?

莊曉知道師父是鼓勵她，點頭應下。此時大鐘上前，在鄒明燕和徐麗的名字下面劃上橫線：“我覺得，今天我們見這兩個人，都值得再注意一下，因為她們倆都撒了謊?！?

“首先，顯而易見，鄒明燕不可能不知道她姐姐搬家這件事。鄒曉燕夫妻失和已久，突然想要搬出來，就說明近期一定發生了什么事，讓鄒曉燕下定決心要離婚了，所以才要瞞著丈夫搬出來，而徐麗給她租的房子就在鄒明燕家附近，這個信息我已經去落實過了，的確如此，隔了一條街的另一個小區，這非常明顯是投奔妹妹了，沒道理妹妹不知道。而鄒明燕關于這件事一個字都沒提，是故意隱瞞?！?

莊曉補充了一下：“師兄說這個我也想了，但是鄒明燕雖然沒有提，卻告訴了我們徐麗的聯系方式，她肯定知道搬家這事我們一問徐麗就會知道，所以，我下午回來的路上想過，鄒明燕是不是懷疑徐麗什么，她希望通過徐麗來讓我們知道這件事，而不是她自己說。”

大鐘點點頭，“你想這個理由還真是有可能。這就引發了鄒明燕撒的第二個謊，她昨天下午到底去找姐姐干什么？既然她知道搬家的事，那么應該知道搬家時間，那個時間她去姐姐家做什么，肯定不是因為她說的找輔導老師?！?

莊曉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姐姐沒去新房子，所以她來看看？”

“這樣說的話，她來之前心里就有疑慮了，那么看到了門把手上的血并且報了警，怎么還會那么鎮定？她應該很慌亂才對。”大鐘追著說。

莊曉仔細想了想，也點點頭：“對呀，我一開始光覺得這個態度挺奇怪的，這么一想肯定有問題嘛?！?

陳勉看著兩個下屬討論得熱火朝天，既沒參與也沒評論。大鐘是隊里的后起之秀，剛來的時候分了個快退休的老刑警帶，沒想到不過兩年，就成了隊里的骨干。陳勉想著，自己的工作忙，很多時候顧不上莊曉，大鐘穩重，平時讓大鐘多帶帶莊曉，也是好事。

“那師兄，徐麗她撒了什么謊？”莊曉歪著頭，想了想，沒想出來。

大鐘笑了：“你看咱們審訊室里那位的樣子，對鄒曉燕何止是癡迷啊，簡直都瘋狂了。被這么一個人纏上，你說鄒曉燕會不會跟徐麗說？徐麗怎么會不知道他倆之間的事兒呢？”

莊曉恍然大悟，“對，這事鄒曉燕可能不跟妹妹說，因為妹妹不認識朱九明。徐麗就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了，徐麗沒有說實話，她知道的肯定不止這么點?！?

此時莊曉才看向陳勉，對于自己剛才沉浸在案情中忘乎所以有點不好意思，忙追問陳勉的意見：“師父，你覺得呢？”陳勉笑道：“不錯，第一次上大案子能有這樣的思路已經很好了，還能沉下心來整理線索，非常好。今晚開第二次案情分析會，法醫物證都會參加，有思路有證據支持，都可以到會上說。另外也要聽聽其他方面匯總上來的線索，再考慮要不要繼續跟進這兩個人。如果必要，傳訊回來讓她們換個地方說話。”

有了師父的支持，莊曉就像打了雞血那樣興奮，又一頭扎到了線索中。

老嚴和趙義龍審著朱九明，并不順利。這家伙一副癡傻的樣子，光是念叨著曉燕，問什么都像聽不見。老嚴干過一段時間預審，這種裝瘋賣傻的見過很多，老嚴心里跟劉隊的懷疑一樣，這個朱九明不光身高不符合，體型比齊建國瘦弱很多，尸檢報告顯示齊建國體內有一定量的酒精，但不到醉的程度，還具備反抗能力，這就說明兇手跟齊建國有打斗過程，這樣兇手身上很可能有被害人留下的傷。而這個朱九明，體表檢驗沒有這種傷痕，再加上老嚴一直覺得，如果是兇手早跑了，不可能待在家里等警察抓，所以預審之前，基本覺得這小子不太可能是兇手。

老嚴喝了口茶，足晾了這小子半個小時。這才敲了敲桌子：“朱九明，別嚎了，說說你抱著的那個頭，怎么回事，人家的頭怎么在你手里？”

朱九明淚流了兩行，“那是曉燕，真的是曉燕。你們把她殺了，你們竟然把她殺了?！闭f著，就伏在桌子上，哭不自勝。

趙義龍有點沉不住氣，“朱九明，我提醒你啊，這可是滅門案，三條人命，就憑今天在你家抓捕你那個場面，哼，有什么委屈趕緊說出來，證據一旦交上去，你可再沒有機會了?！?

朱九明停了停，抬頭看看趙義龍，又低下頭去繼續哭。趙義龍和老嚴對視了一眼，趙義龍抓起桌上的煙盒出門了，老嚴笑笑，不動如山地坐在桌前看朱九明哭。趙義龍出了門，在走廊拐角抽煙，秦海正從辦公室出來，見了他也笑著點上煙，兩人靠著欄桿，“趙，怎么了，讓那個小子氣著了？”

趙義龍仰頭吐出一個煙圈，“你說這小子是不是瘋了，抱著個頭在家里又哭又嚎的，這不是精神病嗎？”

“可能他對死者有一種近似變態的喜歡吧，不然就算是殺了人，也不用把頭拿走。”秦海正補充。

“我現在就擔心他別是真的瘋了，那樣別說口供，連罪都定不了?！壁w義龍道，把煙頭摁滅，回身進了審訊室。

朱九明還在哭，不過聲音小了些。趙義龍看了看手表，自從進來，這小子已經哭了快一個小時，他嗤笑一聲：“朱九明，你差不多行了，別以為裝瘋賣傻就什么都不用說了?！?

老嚴站起來，把一疊照片放到朱九明的面前，朱九明像是被刺激到了，瞳孔一縮，身子往前一撲，像是要抓住照片，又像是要抓住什么別的：“把曉燕還給我，把曉燕還給我。”照片搶到手里，又像寶貝似的捂在了胸口，“曉燕別怕，我帶你回家，我保護你，曉燕別怕?！?

老嚴低頭：“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然后我讓你見她?！?

朱九明抬起頭來，一臉地不相信：“見誰？曉燕？”

老嚴點點頭，朱九明突然瘋狂地掙著手銬，似乎想撲上來跟老嚴拼命：“曉燕已經死了，你騙我，是你殺了她，是你殺了她?！壁w義龍不得不上前摁住瘋狂的朱九明，呵斥道：“老實點?！?

老嚴擺擺手，讓趙義龍放開他，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往朱九明眼前一站：“現在你來能耐了？鄒曉燕死的時候你在哪兒？你是站在一邊看著呢？還是親自下手捅死了她？朱九明，你就是個廢物，你喜歡人家，拿什么喜歡，拿哭嗎？鄒曉燕死了，你連說句話都不敢，還口口聲聲保護人家，真他媽讓人惡心。”

幾句話，把朱九明說愣了，他低下頭，又哭上了，哭得鼻涕眼淚齊流。趙義龍也有點不耐煩：“我說你還真是慫包，就知道哭，我要是鄒曉燕，我也看不上你，哪像個男人?！?

“是齊建國，一定是齊建國干的。”朱九明哭著哭著，抬頭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老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趙義龍去做筆錄，“你知道什么都說出來，記得，要實話，你配合，我安排你去送鄒曉燕最后一程?！?

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朱九明，他雖然還哭著，但神志似乎清明了些，開始斷斷續續地交代。據他所說，齊建國在外面有個情婦，是誰他不知道，但肯定有。

“這事有證據嗎？”

“有，我偷偷跟蹤過齊建國，他在瀚?；▓@有個房子，租的，他和情婦經常去那里。我跟過幾次，沒拍到照片。不過，我上周跟曉燕說了，但是曉燕好像，好像不是很在乎的樣子。她說，她的孩子需要父親，她不能離婚。”

“那么，鄒曉燕為什么突然要從家里搬出來，不離婚，為什么要搬出來?！?

朱九明沒有立刻回答，他哭得時間太長，嗓子啞了，眼睛也有點睜不開。“大概是孩子讓她離婚的吧，曉燕的兒子十歲了，應該也懂事了，父母總這么吵架，齊建國喝醉了有時候還動手打人，曉燕是個拿兒子當生命的人，她之前是為了兒子不離婚，那也有可能為了兒子離婚。我沒問過她，我自己猜的，曉燕說她想找個房子搬出來，我很高興，就忙著幫她張羅了，具體也沒細問?！?

“你是說，齊建國有家暴？”

“有吧，我有一次見曉燕胳膊上有傷，她自己說是磕的，我看著不像?！?

“鄒曉燕沒有跟你說過嗎？”

“沒有，曉燕她知道我喜歡她，平日跟我交往很注意分寸，她從來沒說過要離婚跟我在一起，一直讓我別等她，她跟齊建國之間的事兒，從來不跟我說，我都是問的徐麗。”

齊建國可能有情婦這件事倒是個新的突破點，老嚴詳細問了地址，朱九明只知道是那棟樓，具體哪間房屋不知道，不過這不妨礙刑警們去查。這頭老嚴給朱九明倒了杯水，“說說11號那天，你去鄒曉燕家，看見了什么?！?

朱九明臉上又顯出痛苦的神色?！拔冶緛硎侨蜁匝喟峒业?，他家門沒鎖，我推門一看，就，就那樣了。”

“門沒鎖？”

“是的，就那么虛掩著，我一推就開了，然后我就看見到處都是血，亂七八糟的，我嚇壞了，又擔心曉燕，結果，就在客廳電視機附近，看到了，看到了曉燕的頭。”說著，朱九明又嗚嗚地哭起來。

老嚴的審訊還在繼續，法醫潘鵬的第三具尸檢報告終于出來了，他親自來跟劉隊說了點情況。劉丙智和潘鵬一合計，說大伙兒準備一下，通知外面的都回來，八點咱們開個案情分析會。

路過辦公室的時候，劉隊專門吩咐莊曉把大白板搬到會議室。莊曉應聲，大鐘和小秦把白板推過去，三人就直接留在會議室準備，小秦看著白板上的消息，“原來這個朱九明才是第一發現人啊，這小子，如果當時就報案了，咱們指不定現在就抓住兇手了。看那個慫包樣，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哪個女人能看上他?！?

大鐘懶洋洋地懟他：“你怎么跟趙哥一個論調，人長成那樣怎么了，蘿卜白菜各有所愛，這朱九明不是結過婚嗎？”

“那不還是離了，就他那種，老婆嫁他就得后悔，女人都喜歡男人陽剛一點，像哥這種，”說著，秦海正便露出他的肱二頭肌，“看見沒？這才叫男人?！?

大鐘嗤笑了一下，小秦卻不以為然，舉著他的肱二頭肌向莊曉炫耀：“莊，覺得哥這肌肉怎么樣？”

莊曉笑了一下，“很不錯。不過別把女人看那么膚淺，女人會喜歡男人陽剛一點這沒錯，但這陽剛不單單是外表，更重要的是內心。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萍姐說的?！鼻f曉一面在白板上標注新的線索，去掉旁枝末節，一面淡淡地跟小秦說。

小秦放下胳膊：“那沒跑，萍姐這話就是說我的，我從內到外都是純爺們，絕對優質男，怎么樣，莊，考慮考慮我？”

這話讓大鐘沒來由地緊張了一下，伸手便推了小秦一把，“跟小胡學的臭毛病，瞎咧咧?！?

莊曉寫完了線索，后退兩步看了看，還算滿意。回頭對上小秦，一臉笑意：“秦哥，你這外型其實真的算很有競爭力，不過你要知道，我在警校上了四年大學，周圍都是你這樣的純爺們，朱九明那樣的，當不了警察?！币环?，懟得小秦沒了脾氣，懟得大鐘哈哈大笑，小秦伸胳膊肘搗了大鐘一下：“笑什么笑，瞧你們警校出來的，鼻孔朝天的樣子?！?

大鐘笑夠了，“哎哎，這話慎重點說啊，知道我們警校有多少人嗎？”

小秦吃了癟，不服氣地撇撇嘴，莊曉趕緊安慰了句：“秦哥，你在咱們警局也算是紅人，你沒看上個月籃球賽，財務科的小姑娘，見著你都跟瘋了似的?！边@話總算是讓小秦找回了點面子，又揚起下巴點點頭，“哥就是這么優秀?！?

很快就有人來，大家圍著白板，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案子。莊曉非常喜歡這種討論的氛圍，比開會好，因為會上氣氛嚴肅，有很多話大家都不敢說。秦海正接了個電話，是小胡打來的，說是已經查到了齊建國租的那套房子，正在反查監控。秦海正把瀚?；▓@的那個地址寫到了白板上，莊曉調出手機地圖，又去翻了翻本子，心里突然有種想法：“齊建國的那個情婦，不會是徐麗吧？”

大家一驚，莊曉把手機地圖拿出來，“瀚?；▓@這個地址，跟徐麗家的小區一墻之隔，非常近。我是這么想的，齊建國專門租了房子跟情婦幽會，是不是應該找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同時也是十分方便的地方，這樣才能既瞞得住別人，又方便自己。徐麗跟鄒曉燕是同學，兩人關系好，齊建國很可能知道徐麗住在哪兒，那么他挑選房子的時候，為什么要挑一個離徐麗家那么近的小區呢？來來往往的，不怕被徐麗碰到？齊建國有車，他出來幽會可以選擇距離遠的地方，而徐麗沒車，總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看了這個地址，想起來徐麗家的地址，突然就這么覺得。”

“你這腦洞，也真是夠大的?！贝箸娬f著，倒也把手機地圖拿過來對比著。

秦海正看了看，掏出手機來給小胡打電話，“胡，注意一下，徐麗有沒有去過那個屋子，對，就齊建國租的那個，對，對?！?

“徐麗，34歲，沒有結婚，就算她有情夫也正常。找情婦是要有接觸條件的，第一是網上隨便約，這個可能性不大，齊建國是個不太熱衷于上網的人，網警那邊連他的微博號都沒有發現。第二種就是生活中接觸，時間有限，我們只排查了他的店員，沒有這方面的問題?？蛻艉蜕饣锇檫€沒有排查，不過如果是這種接觸變成情婦，徐麗跟他們的機會是一樣的。”劉萍自言自語了一陣，思索什么，然后奔出了會議室。

“萍姐你去哪兒，快開會了?！?

莊曉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沒影子的事兒，搞得大家都很認真對待，萬一是個錯誤方向呢。大鐘看她臉色有點不自然，便安慰道：“沒關系，小胡那兒很快就能證實。如果是，你可就立了功了，萬一不是，也不會浪費很長時間。”

可是莊曉并沒有被安慰道，還是有點忐忑：“師兄，我不是怕犯錯，我只是怕把大家都帶到彎路上?！?

大鐘笑了：“咱隊里這么多人把著呢，肯定不會跑到彎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