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易兆峰電話的時候，顧南城正在文化街相熟識的店里閑逛。倒不是他真的這么閑，而是他父親非常喜歡金石玉器，文物古玩之類，下個月顧父過生日，顧南城還算是個孝子，費盡心思想淘換件不一樣的禮物給父親。

易兆峰在電話里沒細說，只說警察到他那兒去了。其實這事顧南城心里有數，西海岸展覽館的事出了之后，他公司的技術人員已經第一時間到現場去看，回來跟他也說是怪事一件，這幾日他領著技術人員已經排查了兩遍，雖然發現了一個小問題，卻不至于造成這么嚴重的后果。所以如果現在警方找他談，其實也談不出什么，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店主老邱見他若有所思，笑著臉上來跟他說話：“顧總，您要是真想淘換好東西，我跟您說說，您看啥時候有空直接看貨去。”

說著就掏出手機，翻出一張圖片，“這是明代汝窯天青水洗，真品，從老鄉家淘來的，正經來路，價格也不貴，四萬八，您瞧瞧，若是看得上眼，我就帶您去看看貨。老爺子喜歡這個，弄個真品給他，他一準高興。”

顧南城心里有事，就著手機看了兩眼便放棄了，“老邱，你別蒙我，明代的汝窯水洗，若是真品，能是從老鄉家里淘來的？這種東西一般人家不會有，有的那幾家什么情況，我們家差不多都知道。這種東西要真是咱們這兒的，只能是地下挖出來的。”

老邱笑吟吟的：“我知道瞞不了您，咱島城這行當的玩家，頭一個就數您家里，您爺爺當年就是這里的好手。不過這可不是咱們這兒的，咱們哪有這種貨？這是南邊來的，南邊富裕，留下來的東西就多。”

“南邊的？南邊的就更不敢要了，假的不值我花這個錢，真要弄個從地下挖出來的，我們老爺子還忌諱。算了，你給找找有沒有精致新巧的物件，我送自己爸，沒必要非弄個真品。”顧南城知道文物這行水很深，一不小心容易沾惹上事兒，一向在這里面很小心。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莊曉剛剛趕到文化街，跟小胡匯合。昨天兩人在電話里訂了個計策，準備去套黃五爺的話。由于要假扮準備結婚的小兩口，莊曉今天稍微打扮了一下，盤了個韓式清新發型，畫了個淡妝，穿了條米色七分褲，搭配淑女風淺色襯衣，整個人清麗許多，就連小胡見了也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稱贊幾句：“莊，你這一打扮，我還真想把你娶回去呢。”

莊曉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挽了小胡的手，“待會兒你負責聊，我負責觀察，別露出破綻啊。”

小胡笑了拍拍胸脯道：“我雖然不出名，但我家老爺子在這條街上還有點名氣，他找了個人領咱們去，放心。”

說著，小胡就領著莊曉進了老邱的店。老邱剛剛擺出四五個小物件給顧南城挑選，見小胡進來，招呼一聲：“呦，小胡來了，一等哈。”

小胡笑嘻嘻地回應：“邱叔你先忙著，我不急。”

后面又有一個年青男子進了店，不是熟客，老邱笑著迎上去：“您要點什么，隨便看看，里頭還有。”

顧南城見老邱有客人，便沒有再仔細挑了，回頭叫老邱：“就這個吧。”

一回頭，就看見了莊曉。顧南城瞇了瞇眼睛，然后想起來，這是那天在山上看見的女孩，領了個小姑娘。莊曉自然也看見了顧南城，不過莊曉對人的相貌記憶力不怎么好，只覺得顧南城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顧南城當然不會跑去跟莊曉搭訕，他掏出手機準備付錢，老邱卻攔了他：“顧總，你挑這個不好，還不如旁邊那個鼻煙壺呢，那是正宗清代景泰藍的，別看這么個小東西，做工相當好，全國都找不出幾個，出了我這個門，外面能賣上大一萬呢。”

顧南城笑道：“我買個手串，我爸沒事還能盤盤，我買個鼻煙壺給他做什么？”

老邱不想放棄顧南城這條大魚，靈機一動：“顧總，這倆年輕人準備結婚了，要見家長，想淘換點好東西孝敬，我準備帶他倆去看看，您要是不急著走，一起去看看？除了水洗，還有別的東西呢。”

老邱指的是小胡和莊曉，兩人見顧南城看過來，立刻露出友好的笑，莊曉還挽著小胡靠近了點。準備結婚？顧南城狐疑了一下，上次見她，她不是帶了個小姑娘嗎？怎么會還沒結婚？片刻之后顧南城就釋然了，或許那是親戚家的孩子吧，管他什么事呢？

還沒等顧南城回話，老邱往柜臺上一瞅，立刻驚叫起來：“我的鼻煙壺呢？”

眾人一驚，才發現那個年輕人已經不在店里，而那個鼻煙壺也不見了。小胡反應最快，掉頭就追了出去，莊曉遲疑了一下，也跟過去。年青男子并沒有走遠，但很快發現店里有人追出來，拔腿就跑。小胡此時才大聲喊道：“抓小偷，抓住他，他是小偷。”

文化街上一般都沒什么人，又是工作日，人就更少了，這時候根本指望不上群眾。那年青人不愧是當賊的料，兩條腿倒騰跑得飛快，小胡緊追在他后面，伸了兩次手，都沒有抓到賊的衣服。這個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小胡，躲開！”

小胡本能地一偏頭，一塊石頭飛了過去，正好砸在賊的后背，那賊的被砸得踉蹌了一下，莊曉本就跟著石頭沖上來的，趁這個機會，伸手揪住了賊的衣領，掰住胳膊，順勢一壓，賊就被撲倒在地。

小胡因為躲石頭落后一步，此刻也趕上來，只是賊已經被撲倒，小胡上來只趕上踹他一腳，然后從他身上搜了搜，就搜出來那個鼻煙壺。

這個時候老邱也氣喘吁吁趕到了，后面還跟著顧南城。一見他的鼻煙壺，大呼好險。小胡掏出手銬把賊拷上，先伸手把莊曉拉起來：“你沒事吧？”

莊曉搖搖頭，頭發都散了，索性也就把盤發打開，用手捋了綁個低馬尾。低頭看了看還趴在地上的賊，小聲問小胡：“怎么辦？這條街上的商家都出來看熱鬧了，現在肯定都知道咱們是警察。”

小胡四下打量了一下，確實有幾個人圍觀，“不要緊，邱叔跟我爸熟，本來就知道我是警察，倒是你，著急出什么手，太引人注目了，放著我來就行。”

莊曉其實也知道自己扮演的是小胡的女朋友，應該溫柔賢淑，或者天真爛漫，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彪悍到在大街上放倒一個賊，這太穿幫了。小胡見她神色有些郁郁，又安慰道：“也不要緊，邱叔沒問過我女朋友的職業，到時候直接說也是警察，同事之間日久生情很正常，雖說趕上這個時候可疑了些，不過也說的過去。”

顧南城看著莊曉被小胡拉起來，兩人又湊近了竊竊私語，這也側面說明了兩人關系可能是真的很親密。剛才莊曉撲上去壓倒賊的動作精準專業，一把就別住了賊的重要關節，那絕對是受過常年訓練才能鍛煉出來的，顧南城不由得對這個女孩多看了兩眼，看來是個厲害角色。

有個小老板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一把拽住莊曉，“你還我石頭。”

莊曉一愣，趕緊分開人群找找，從不遠處撿回來一塊石頭，“是這個嗎？老板不好意思啊，我當時太急了。”原來莊曉追賊的時候，情急之下從路邊攤上隨便抓了塊石頭飛過來。

“哼，你著急就扔我的石頭？你知道這是什么嗎？這里面很有可能是玉石，砸壞了你賠得起嗎？”小老板叫囂著。

“抱歉啊老板，我當時真沒想那么多，你看看是不是砸壞了，要是真砸壞了——”小胡趕緊攔住她：“怎么能砸壞，那是石頭，石頭打人，人都沒壞，石頭能先壞了？”

小老板見周圍又多了幾個人，立時眼珠一轉，有點想訛上他們的意思：“誰說石頭不能壞的，萬一這里面是個玉石，砸這么一下，經了紋，不值錢了，你們得負責。”

小胡翻了個白眼，“你還想訛上我們是不是？”

老邱在一旁聽著，覺得小胡和他女朋友是為了給自己追回鼻煙壺，現在這場面他不說兩句也不太好，便上來打圓場：“哎呀老高，你不知道，這小子進我店里，裝作看東西，一個沒看住就把我這個鼻煙壺順走了。這樣的賊，幸虧他倆給抓個現行，要不然讓這賊在咱們這條街上晃蕩，還不知道禍害多少家呢，你看在這個份上別跟他們計較了。走走，上我店里喝茶去。”說著就要把小老板拉走，拉了一下還低聲勸道，“這男的是個警察，一塊石頭而已，這點小事別招惹他，不值當的。”

小胡見老邱要走，又看了看被莊曉從地上拎起來的賊：“邱叔，這個賊得送到派出所去，我那事兒咋辦呀？”

老邱回過頭：“要不我再另約時間，約好了告訴你，你先忙你的去吧。”

小胡一想，發生了抓賊的事，這時候非要去找黃五爺，就顯得太刻意了。于是也松了口：“那成，邱叔你聯系好給我打電話。”從莊曉手里接過賊，壓著走了兩步，又回頭囑咐道：“邱叔，趕空去派出所做筆錄哈，要不沒報案人，這賊沒法處理。”

老邱作為個小商戶，最不耐煩跟派出所打交道：“你做了不行？”

小胡咧著嘴，“那哪兒行，我是抓賊的，總不能又報案又抓賊吧，叔記得去啊，要不他們得上門找你。”

警察押著賊走了，看客們沒了熱鬧，也都散了。顧南城想了想，也確實有點看不上挑的那個手串，好在不急于這一時，也就沒有再回老邱店里，徑直回了公司。

小胡和莊曉把人押送到派出所，交給熟識的民警。然后莊曉還惦記著去找黃五爺的事，小胡卻說得等老邱電話：“今兒咱們抓賊的事肯定很快文化街人人都知道了，黃五爺也一樣。所以咱倆最好今天別找他，太明顯。還有，這行其實很謹慎的，如果不是熟人引路，根本進不去這個圈子，我看化裝試探這事有點玄了，要不咱倆直接去找黃五爺，用警察的身份問問他。”

“他不會說實話吧。”

“如果不涉案，大約會說實話，如果涉案就不會。”

“那還是的，不能用警察的身份去問他。”莊曉點點頭，手指在桌子上敲敲打打，“還是得另想個法子，這好歹是個線索。”

小胡點點頭：“你來找我之前我也沒想到，這個黃五爺出獄之后表面上是賣家具的，背地里竟然做起了黑市文物的買賣。”

兩人正在另想轍，派出所民警小李來找小胡，沖審訊室努了努嘴：“我說小胡你下手太狠了，剛才那小賊，后背有碗大一塊青，你拿什么打的？他現在非說咱們警察刑訊，他還說他被打出內傷了，不能錄口供，嚷嚷著要去醫院。”

小胡一愣，反應過來忍著笑看了莊曉一眼，莊曉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心里還納悶，沒使多大勁兒啊。小胡大咧咧地站起來：“他不是內傷了嗎？走，莊，看看去。”

幾人進了審訊室，小李讓審訊的民警出去，小蟊賊看見抓他的兩個人進來，直接彎著腰哎呦哎呦地哼唧起來，小胡掀起他的衣服，看見后背的青，嘖嘖兩聲，“莊，他讓你那塊石頭砸得不輕，我看還真是內傷，要不你給他看看？”

莊曉一愣，又見小胡給她遞眼色，明白了幾分。一邊靠過來，一邊把手關節捏的嘎嘣響。

小賊立刻感覺不好，“你，你們是警察，不能打我，這，這里有監控。”

“呦，喬大毛，不錯，沒白來這幾趟，還知道這里有監控？你說才放了你幾天？就又進來了。你小子手藝不行就別吃這碗飯，老讓人逮住送進來你臉上有光啊？”小李歪著腦袋瞇著眼，幸災樂禍地看著小賊。

“哦，原來還是個行家，懂行就好辦。叫啥？喬大毛是吧？咱這片都是老樓，路線不穩定，經常停個電啥的，停電的時候，監控自然就不好使。”小胡一臉的壞笑，“不想錄口供是吧？好說，找個美女陪你聊聊，治治傷。這可是全省的散打冠軍，跟你一樣，懂行，下手有數，放心啊兄弟，從她手里過一遭，保證你連醫院都不用去。”

喬大毛知道小胡是指啥，但是又看了看莊曉，似乎覺得這個女警察沒有這種手段。莊曉自然知道小胡的意思，端詳了一下喬大毛，悠悠地開口：“這樣吧，今天抓你的時候掰了你的右肩膀，現在再把左肩膀掰一下，免得以后不一樣高。”說著就要上手。

喬大毛瑟縮了一下，似乎覺得右肩膀更疼了。莊曉看了看這個小毛賊，冷笑了一下對小胡說：“要不，咱們帶他回市局吧，今天他偷那個鼻煙壺價值一萬吧，這個數額夠判刑了，帶他回市局，那是咱自己地盤，好上手。擱這兒我施展不開，還給人家惹麻煩。”

小胡也不含糊，上前就要給喬大毛解手銬。喬大毛這時候反應過來了，“我不去，我不去，我就在這兒說，在這兒就可以說。”

莊曉和小胡都笑了一下，沖小李點點頭，小李忍著笑，叫同事進來做筆錄。

小胡和莊曉出了派出所，想先找地方吃飯，然后回警局。小胡上了車就開始接電話，聽那聲氣，對方應該是個妹子。莊曉靠在副駕上，心里轉著案子的事兒。電話突然響了，是大鐘，打電話來告訴莊曉，網警那邊在監控上發現線索了。

小胡還在跟妹子煲電話粥，莊曉在手機上打出：網警有監控線索。放到小胡面前，小胡看了一眼，立刻跟他的妹子說了幾句，掛斷電話就把車開到飛起。莊曉一向喜歡刺激的事，可是坐小胡的車還是有點超出她的承受能力，莊曉緊抓著扶手，心跳得很快，默默祈禱這一路安全過去，別出岔子。

車子一路飆進網警信息中心的大院，車子一停好，小胡就跳下去。莊曉緩了一緩，暗暗決定以后再也不坐小胡的車了。

進去的時候發現大鐘他們已經到了。發現監控線索的是一個年輕的小網警，頭發亂糟糟的，眼睛里有血絲，典型的技術宅，沒見過這種場面，被里三層外三層圍住，略有點緊張。“監控上動手腳的這個人，絕對是個高手，一般人都是直接黑進服務器覆蓋監控錄像，或者在監控錄像上傳的時候攔截替換，而這個人不是，他是直接遠程操控了監控探頭，讓這四個探頭在同一時間錄到假的錄像，這樣從后臺根本找不出替換的痕跡。”小網警雙手如飛，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著。

“那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小胡問他。

“因為這個。”小網警把畫面切到大屏幕上，“最初是覺得2號監控的這一段有點怪，一般監控探頭雖說是高清，但是相同一段時間錄像最后形成文件的大小總會有一點不同，是因為錄像過程中有不穩定因素，但是這一段跟后面一段，卻大小一致，分割成幾個小段，居然大小還一致。所以我就反復看了這段視頻，終于發現了這個。”說著，他在兩個畫面上圈出了一個位置，這下眾人都看明白了，一個上面有白點，另一個沒有。

“這個白點只出現了幾幀畫面，如果連起來看的話很可能根本不會被人眼看出來。但就這個白點，證明了這段監控是被人為篡改過的。因為我發現這個白點之后，就打電話問了鐘哥現場情況，然后又調取了路上別的錄像，計算了時間和距離，終于弄明白，案發當晚，在距離展覽館不遠的影視城里，有一段時間開了遠探燈，很小的一束光，而展覽館靠近窗邊的位置有一幅畫，畫上有銀白色絲線。在那個時間段，遠探燈的光從那個方向透過來，經畫面玻璃和銀白色絲線反射，正好會照到展柜上。也就是說，如果畫面是真的，從這個時間點，也就是出白點的那個時間點開始，展柜上應該會出現一個肉眼可見的白色光點，是反射的遠探燈光。”

“而接下來的視頻中卻沒有。”

“對，結合前面錄像穩定的線索，差不多可以斷定，這中間有長達二十五分鐘的監控錄像，是假的。”長長的一段敘述下來，小網警撓了撓頭，不知道自己是否表達明白了。

“遠探燈是什么時候關的？”

“問過影視城了，當天的遠探燈只開了十分鐘。”

“那這么說，這完全是個意外情況，盜賊本人在結束遠程操控之后并沒有發現這個漏洞。”

眾刑警雖然不太明白技術上的事，但是聽懂了結論，就是有二十五分鐘的監控錄像被替換掉了。一時都思索起來，二十五分鐘，足夠盜賊進入展廳，換走玉帶鉤。

“這么高水平的人，應該不多吧。”

小網警點頭：“這種水平的，在咱們島城最少有五個，我只認識倆。”說著就刷刷刷地在紙上寫了兩個名字和住址，“這是一年前的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你們去找吧，看看他倆還認不認識別的人。”

眾人都驚訝了，想不到這個小網警也很厲害，不僅破解了監控之謎，還能說出兩個人名。大孫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小伙子行啊，懂得真多。”

小網警露出了一個技術宅專有的笑容，又羞澀又憨厚，“我們這個圈子人挺少的，大約都互相知道些的。”

大鐘拍拍小網警的肩膀，笑道：“小方，謝了啊。破了案子請你吃飯。”然后就帶著眾刑警走了。

有了人名和地址，刑警們兵分兩路去找這兩個IT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