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晨聽到正輝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心中一怔，只覺得面前那個靠在椅子上，滿臉微醺的正輝，看起來十分悲壯。

霖晨并不知道正輝的身上背負著什么樣的故事和使命，但從他的表現來看，他的日子并沒有自己當初想象的那么容易。

“哪怕這樣的日子過了再久，只要能等到他，我都心甘情愿。”

正輝舉起高腳杯，仰起頭，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他放下杯子，扭過頭去，吸了吸鼻子，順勢用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眶，強擠出一抹笑容來，對著霖晨等人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帶你們去客房休息吧，你們明天還要出發呢。”

看到酒后這番愁苦的正輝，霖晨三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好坐在飯桌上面面相覷。

而正輝已經起身走到了門口，看到三人紋絲不動，轉過身來說：“好啦，我沒事，你們別擔心，跟我來吧。”

聽到正輝這么說，霖晨等人方才一個接一個地起身，跟著正輝向客房走去。

步出餐廳向右轉，面前便是一間走廊，走廊有兩個門對門的房間。

正輝用鑰匙打開了房門，說道：“這是兩間客房，一間雙人間，一間單人間，浴室都在各自的房間里，今天就委屈你們在這里歇息了。”

霖晨還沉浸在剛剛的情緒中，看著正輝貼心地為大家準備好了住處，轉過頭對正輝說道：“謝謝你，正輝……”

一旁的宇陽則看穿了正輝的強顏歡笑，他面色有些沉重，輕拍了拍正輝的肩膀。

正輝也被宇陽和霖晨的安慰搞得手足無措，他看著兩人，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沒事的。你們也趕快進去休息吧，我要去睡了。”

顯然，正輝的掩飾并沒有換來三人的認可，看到霖晨等人還是十分擔憂地望著自己，他只好收起了笑容，沉下了聲音，喃喃地說：“這個燈塔好久沒有那么熱鬧了，挺開心你們能來的。”

說罷，正輝也拍了拍宇陽的肩膀，然后用眼神向霖晨和墨凡致意告別，便轉身離開。

剩下霖晨三人站在房間門口，望著正輝緩緩離開的落寞背影，心中充滿著疑惑和心疼，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只好進到各自的房間，收拾收拾準備休息。

時鐘的時針與分針交疊，進入深夜，燈塔內部的燈光緩緩熄滅，一切都被黑暗接管，只剩下瞭望臺上那不斷環繞的巡航燈光，灑在海面上形成一塊塊鵝黃色的區域，那些被照亮的海面看起來深邃幽藍，倒被這燈光襯得更加寂寥與荒涼起來。

房間內熟睡的霖晨輕輕地翻了一個身，朦朧間還是可以聽得到耳畔呼嘯的浪濤聲。

恍惚間，霖晨似乎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四肢都不聽自己的使喚。

再一睜眼，眼前竟然是一片洶涌的海面，而自己的身體正漂浮在這海上的夜空之中。

沒有恐慌，沒有驚懼，自己就這樣平靜地看著海面。

身后黑壓壓的烏云毫無征兆地壓了下來，向著海面迫近，白日中淡藍的海水顏色漸漸加深，變得墨藍。

海上的浪濤也隨著烏云的聚集變得洶涌起來，一陣一陣，拍打著岸邊堅硬的礁石。

再一轉頭，還是可以看到那座佇立在海邊的燈塔，瞭望臺上竟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光。

霖晨循著燈光，向著燈塔的頂部飛去。透過玻璃窗，看到了屋內的兩個人。

“先生，這是來自城都地區最新的報告，您不看看嗎？”

窗前的人早已兩鬢斑白，圓框的金絲眼鏡放大了他眼角旁一道道縱橫的皺紋，兩顆深陷在眼窩里的瞳孔里隨著燈塔的巡航燈，閃爍著昏黃色的光芒。

只見那嘴角的胡須微微一抖，他的嘴唇輕輕顫動，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謝謝你，不過……我想我不需要。”

他背后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情緒也變得更加激動：“先生，我真的很難理解，這就是您要的啊，您用盡一生，不就是為了他嗎？”

那老者不發一言，依舊凝望著遠方，海面上翻滾的浪濤越來越高，暴風雨要來了。

“你走吧。等會走不掉了。”他終于開口。

身后的人有些生氣，一把抽走了桌上白色的檔案紙，喪氣地轉身離開。

霖晨正想著那老者究竟在看什么，背后的天空卻響起了各種人說話的聲音。

“為什么你總是守著這里呢？”

“難道你要的不就是看到海神嗎？”

“我們可以滿足你的愿望，你為什么不愿意幫助我們進一步研究呢？”

“真是活該在這里一輩子。”

“老死在這個燈塔里。”

這些聲音的回聲不斷在海面和天空響起，霖晨好像意識到，這些流言就是那個老者所聽到的聲音。

他的心里回蕩著這些聲音，腦海中也時常想起自己出現在人群中的模樣，如今這肉體卻陷在了這些痛苦和孤獨周而復始的輪回之中。

說真的，他當然做過庸俗的夢。

只是在那遙遠的海洋深處，住著那樣的神靈，那是他全部的信仰。

他深知，那樣孤獨的心，同時在兩個身軀內跳動著，他們消磨著同樣孤寂的時光。

十年，百年，乃至千年。

或許只有他了吧。

他聽得到他的聲音和心跳，穿越千里，也能夠從那海洋的深處傳到燈塔里，用這強大的共鳴刺穿他的皮膚，敲擊他的心房，就像海浪敲擊礁石那樣。

霖晨看到，暴風雨中，燈塔昏黃的燈光刺破暗藍色的海空，屹立在岸邊。

老人從瞭望臺上下樓，走到底部的大廳，在漆黑中點燃了面前的火爐。

窗外暴雨呼嘯，像死神的嘶喊，恐怖陰森。而爐火中那朵橙紅色的火苗升起，好像世界都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炭火燃燒的聲音。

他順著暖紅的火光，輕輕掀開了手中的記事簿。每一頁，雖然看起來破舊泛黃，卻整整齊齊地寫滿了一行行文字。

老人自己已經記不清事情了，記不清哪一天哪一秒他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但手里拿著厚厚的本子，就感覺好像握緊了這些年所有的回憶，就能記住在這燈塔陪伴你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樣。

想到這里，老人顫抖著笑了起來，他將記事本徐徐翻到新的一頁，寫下日期，又伸頭探了探窗外，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道：

“夜，有雨，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