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去給太后請安，長歌走在長信宮的漫漫金磚上，只覺得心頭似有什么事情要涌上來一般，看不透，摸不著，但這心中就是悶悶的難受。不知為何，長歌對這位深居簡出的太后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之感。

見了太后，只見她手拿一串檀香佛珠，望著她親切慈祥道：“好孩子，見你前兩日病了便沒有讓你來陪哀家，如今可好些了？”

“多謝太后關心，這兩日已經大好了。”長歌溫婉道。

太后微微一笑，又上下打量了長歌幾眼：“的確，氣色是好了許多。”

又見太后讓亦竹給她遞過一盞桂花牛乳，道：“哀家記得前幾次來，你挺喜歡喝這個。”又笑：“宮里事多，人又雜，哀家老了，很多事情都不到從前明白了。本想著宮里都是世家出來的女兒家，品行相貌，都應該過得去，可沒想到竟出了‘蝕骨魂’這樣丟人的東西。”

‘蝕骨魂’一事已經過去許久，長歌不知太后為何會提起此事，愈發小心翼翼道：“這個事情皇上已經處理了，相信各位姐妹都有了警醒，以后必定不會再犯的。”

“有了警醒就好，一個宮里的姐妹，有什么事都要多擔待些。”太后頓了頓道：“皇帝自己也不容易，后宮前朝本就密不可分，你可明白？”

長歌立馬明白，皇帝這些時日對自己的專寵已經引起后宮眾人的不滿，忙道：“多謝太后提點，長歌知錯了，長歌明白該如何做了。”

“你哪有錯，”太后喃喃道：“哀家明白自己兒子的性子，不怪你，你只要替哀家多規勸他一些就是了。”

長歌聞言連忙點頭。

“你不知道他的苦處。”太后語氣中似有千萬般無奈，伴著榮松殿里的幽幽檀香，只讓人覺得十分悶痛悲涼：“他能有今日，國家能有今日，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受了多少委屈，這孩子從小就倔，認準的事誰也拉不回來。他性子冷，又不愛說話，好孩子，你一定要替哀家多關心他一些，可好？”

想起皇帝那雙憂郁好看的眸子來，長歌心中也跟著心疼起來，她和緩地說：“您放心，臣妾一定會謹遵太后的吩咐的。”

太后說了會兒話，精神也不大好了，歪在軟椅上，拿著個繡了一半的荷包把玩。長歌只覺得熟悉，但也沒細看，和太后行了禮后，就慢慢走出了榮松殿。

榮松殿門口有一扇三十六開的鶴松石百子府屏風，長歌身子纖弱，這扇屏風倒是完完全全擋住了她。剛要出去，冷不丁地聽見了太后溫和懷念的聲音，那里面有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暖意：“真是像，要不說我還真以為是阿明回來了……怨不得皇帝那么喜歡……罷了，有個相像的也好，省的皇帝整日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亦竹嘆道：“再好，也不過是個影子而已，皇上又哪能真的忘了羲和郡主呢？”

長歌的心陡然下沉，又聽聞太后道：“可不是，前兩日他來向我請安，望見這個荷包，眼角都濕了。他嘴上雖不說，但是哀家心里明白，阿明那孩子……唉，皇帝沒福啊，前日哀家還想起她十三歲那年和她娘鬧脾氣，哭著跑來哀家懷里撒嬌的樣子，多可愛啊……穿著件小紅襖，可憐見的……”

“太后，太后要是想念阿明小姐，可以叫明貴嬪多了和您說說話。”亦竹嘆道。

太后似乎哽咽道：“兩人就是太像了，哀家瞧著也是難過……阿明再也回不來了，和她舅舅一般……”最后，太后不再說話，長歌也不敢多加逗留，只是身后似乎聽見太后極為纏綿地低嘆了一聲。

走出從長信宮，長歌心里越來越沉，她越來越迷茫，這幾日皇帝的愛意究竟是不是因為她？走在回宮的路上，長歌一人低著頭沉思，快到夏天了，那翠綠的榴花樹間，也悉數冒出幾個花骨朵來，煞是好看，可現在長歌卻完全沒有心情去欣賞這樣的美景。

太后的話，仿佛一個巨雷，讓長歌原本平靜的內心又泛起波浪來。太后向來冷淡，從沒見過她對誰有過如此的親切懷念。韻寧公主，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能讓太后與皇帝這般的憐惜與懷念呢？想來，她必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吧，長歌嘆口氣，努力忽略掉心底的那絲惆悵。

四月二十八，便是皇后二十一歲的生辰，自從消息傳出后眾妃嬪齊齊向皇后獻禮，便連獨孤夢瑤也是做足了面子功夫，讓人挑不出錯來。

因著皇后素來喜愛前朝大家劉子文，長歌便精心挑選了一副山水畫送至永寧宮，規規矩矩讓人也挑不出錯來。

梳了妝，待陳與欽準備好轎攆后，以冬半夏兩人便陪著長歌望宴會方向走去。

生辰宴開在雪陽宮中的云臺殿上，此處視野開闊，風景宜人，別有一番清涼沁人之感。除眾嬪妃之外，諸位宗親還有在國內的，西夜國九皇子也前來賀壽。皇后依舊是那副端莊大氣的模樣，只不過今日眼底有了幾分往日所沒有的笑意與嬌羞，說完祝語后，司樂府的舞姬隨著清樂翩然起舞。長歌照舊坐在皇帝的旁邊，只見他小聲地對長歌講：“等到了你的生辰，我也給你辦一個比這個好的。”

長歌輕笑一聲，嬌嗔道：“臣妾不求有多少人為我祝賀，只求有皇上陪在臣妾身邊就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道：“放心，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再不離開。”

長歌心中感動，也同樣握緊了他的手，酒過三巡，長歌坐的有些累了，找了個借口就溜了出來。

外邊的空氣卻是要比殿內清新些，雪陽宮外綠木繁茂，花草扶疏，倒是讓人覺得十分的清涼。走了會兒只見幾前面顆綠蔭處有一座小亭子，長歌有些累了，便走到此處休息起來，半夏見長歌額頭冒著汗，便拿出扇子為她扇著。

“這個情景到讓奴婢想起從前在家的時候來了。”半夏道：“奴婢記得小姐最喜歡在家里的如月亭里看書。”

長歌一怔，自己不過是個連自己身世都不知道的人，隨即微微苦笑：“從前只覺在家無聊，誰曾想入了宮才知家中時光是多么的悠閑自在，宮中雖好，可到處都是勾心斗角，有時想想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若不是今日聽聞，又怎么知道圣寵六宮的明貴嬪竟也有如此的憂愁。”一陣爽朗的男聲響起，長歌一看，原來是九皇子赫連睿彬。

長歌有些尷尬，只道：“九皇子”便欲離開。

“你叫顧長歌？”

長歌沒有回他，微微欠過身，往云臺殿走去。誰知他擋住長歌，好看的丹鳳眼在長歌臉上一掃：“你可愿跟我走？”

長歌先是被他無理的舉動嚇了一跳，此時又聽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心里怒火更勝，語氣冰冷道：“九皇子，請您放尊重些。”

“有趣，沒想到你竟然變成了這幅模樣！”九皇子慵懶一笑：“你且記著，今日的話依舊作數，我等你改變主意的那一天。”

長歌一怔，心中愈發羞惱，這等不顧倫理道德的話，要是被別人聽去可如何是好，便愈發冷淡道：“九皇子怕是醉了，前面有個亭子，快去那坐著醒醒酒吧！”語畢便拂袖而去。

待鎮定了心神，長歌方才回到宴席上，只見皇帝有些醉意道：“怎么出去這樣久？我還說要讓人去尋你了呢。”

“臣妾見外面的風景甚是好看，便貪了眼，多玩了會兒？”

皇帝笑道：“怎么還是和小孩一般的心性，罷了，等過兩日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皇上此話當真？”

皇帝微微一笑，點點頭。坐在另一旁的皇后見到此刻情景，面上依舊是言笑晏晏，只是緊緊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手。

待至宴會尾聲，夜空中早已星光閃爍。今日皇后生辰，皇帝便陪著皇后回到永寧宮，長歌見方才皇后眼中一閃而過的喜悅，心中竟生出了幾分憐惜之意。其實皇后也是很愛皇上的吧，想起君恩稀薄的明瑟殿，長歌輕嘆一聲。

皇帝今日喝了許多海棠釀，一到明瑟殿便再也支持不住，倒在椅上打起瞌睡來。皇后忙著為皇帝準備解救湯，見皇帝此刻睡著的模樣，心里泛起了一陣柔和的暖意。

“娘娘……”紫真輕聲喚道。

“噓”皇后拿過解救湯放在桌上小聲道：“致遠睡著了，別打擾他，咱們先過去。”

紫真服侍著皇后換上家常的衣服，又為她解下頭上的珠翠，道：“皇上一來，您的笑容也多了些。”

“是嗎？”皇后摸摸自己的臉，有些苦笑道：“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也只求皇上可以多來陪我說說話，我也就滿足了。”

紫真有些酸澀道：“娘娘，您放心，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

“但愿如此吧，我去看看皇上醒了沒。”皇后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見他依舊好睡，又為他蓋起一層薄薄的絨毯。皇后坐在他的身旁，神情又崇拜地看著皇帝，只有在皇帝睡時，她才敢這般毫無掩飾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