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完今日巡城的師兄弟，葉扶驚上午就帶著二人出了葉城，今日舊歷十三，離月中差上兩天，葉城已經漸漸開始熱鬧，葉扶驚回了趟凌蒼峰，從峰中帶來了自己的馬車，葉扶驚的馬車并非俗世之物。

凌蒼峰家底豐厚，葉扶驚的馬車是上一次大比的獎勵，姜明肌看見白馬踏空而來，身后四角車廂系著白玉，葉扶驚一襲白衣，黑發四散，坐在車廂外的紅木踏板上。

葉扶驚架著馬車落在院子里，跳下來后推開馬車的門，“上來?！?

姜明肌扶著林清絕上去，順帶問了一句去哪。

葉扶驚的回答并不是凌蒼峰，而是涉月，看見姜明肌不解后，又解釋了幾句，“涉月近海，是師尊他們此行所去之地，我帶你們去找師尊，晚了估計出不了葉城。”葉扶驚說著，在車門前坐好，揚起鞭子，風聲凜冽，白馬踏空而起。

葉扶驚一路向南，走的并不是姜明肌他們進入葉城的這條路，姜明肌與林清絕在車中彼此竟然無言，刺出去的那一劍如鯁在喉，使他們彼此說不出話。

“要是我，我斷然不會對師姐動手?！绷智褰^如此想著，起初的難以置信后是劇烈的難過，那種難過甚至掩蓋了傷口的疼痛讓他一時無措，林清絕向著姜明肌走出了很多步，卻在那一劍后盡數退回原地，原本放下的那顆心又開始不安，先前師姐說，“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贝蟾攀窃诎参坑谖?，我不該再自欺欺人，過了一夜，林清絕其實冷靜了很多，她不喜歡我，我不該再讓她為難，如此想著的林清絕一路閉眼修煉，一言不語。

姜明肌無法將秘密和盤托出，她解釋不了為什么一定要殺那個人，故而無可奈何，林清絕在生她的氣，生的還很理直氣壯無法反駁，姜明肌如此想著，卻發現風聲漸小，馬車突然停了。

“葉師弟去接何方仙子，竟然用上了玉乘？”開口的是一個男聲，語氣有些戲謔和好奇。

玉乘眾人傳言是道侶們所用，逍遙駕車的白衣仙家和拂簾觀景的絕色仙子，上次大比眾人皆說玉乘難得，賜予葉扶驚，是天大的浪費，葉扶驚年近弱冠，從未見過對哪位女修感興趣，先前有魅惑眾人的妖物雪狐，一同前去的十三位弟子全部被惑中心魂，唯獨葉扶驚心靜如水，道了一聲打擾后舉劍便殺。

“眾人皆說師弟沉迷仙法，無心情愛，今日一看，錯也。”那男子繼續說道，大有葉扶驚不說出是何方仙子就不讓他走的架勢。

“師兄莫與我玩笑，此行是去找師尊?！苯骷÷犚娷囃獾娜~扶驚如此說到，說完這句話，有段短暫的沉默，而后葉扶驚與那位師兄默契的告辭，好像彼此心間突然了然。

姜明肌靠在舒適的車內思索，凌蒼峰必定發生了變故，或許當有兩股勢力，因為如此，葉扶驚才開口救了他們并且將林清絕拉入自己的勢力范圍，而今日葉扶驚如此著急出葉城，大抵也是因為葉城不夠安全，他們承認了與命案有關，便相當于親手將把柄遞給了對方，葉扶驚應當是害怕有人在他父親回來之前，就急于處置了他們。

或許他們不敢動葉扶驚，但我與林清絕就難說了。姜明肌心中默念。

方才打招呼的應當也是葉扶驚的人吧？聽見去找葉渡蒼，故而才默契的不再多問。姜明肌如此想著，心間有些嘆息，人界講究良善，但勾心斗角一點都不少，姜明肌彎彎嘴角，忍不住冷笑。

馬車從葉城的上空離去，因著葉扶驚的緣故，結界對他們無一絲阻攔，姜明肌感受到自己手上的指戒微微發燙，她透過簾子，看了一眼這個戒指的真正所有者，葉扶驚。

“我五年前所做，雨滴幻化的，沒有師尊他們給的厲害，但能替你擋一半的傷害。”葉扶驚察覺到她在看戒指，故而偏過頭來講話，葉扶驚當時年紀也小，幻化出的戒指能擋半數傷害還是因為這傷害會轉接到他身上，且是他能承受的住的一半傷害，戒指比起旁人差了許多，但葉扶驚并不在意五年前的林清絕是不是覺得這是一種炫耀和嘲諷，他單純覺得這樣他自己能問心無愧。

葉扶驚要是借此機會和盤托出，說那戒指能傷及他本身，那林清絕或許能從心底對他有所改觀，但葉扶驚不屑于這樣做，借機洗白自己，聽起來就不夠坦蕩，葉扶驚感覺自己做不出來。

馬車一路南下，路過葉城外大片的竹林，竹林和竹葉山的很是相似，姜明肌終于掀開簾子去看，卻看見繚繞的云霧和偶爾遠山之間的翠綠。

葉扶驚繼續向南，姜明肌一眼看見了海，滔天的藍，一瞬之間分不清是海還是天。

姜明肌徹底掀開簾子，此時傍晚，太陽落下不久，月亮在右邊悄然而起，群山消失殆盡，眼前一片寬闊的藍，姜明肌聽見水聲，空氣中泛著一點咸味，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海，上一世他們最多打到葉城，葉城更藍她不曾去過，聽聞海上出過仙器但當時仙器已在葉城，他們去奪，也并不曾來近海。

姜明肌伸出一只手，葉扶驚的馬車越來越低，群山盡頭是陡峭的懸崖，懸下便是沙灘，林清絕也掀開另一個簾子去看，林清絕來過海，六歲以前的記憶，他的家離海很近，他跟著其他的大孩子來過海，可惜他回憶不起當然的心情，大概是開心的吧，他如此想著，突兀就覺得從心底之中產生了對海的親近。

海風鋪面，葉扶驚并未在海邊停下，馬車繼續踏空而飛，姜明肌低下頭能看見滔天的海水，岸離的越來越遠，除了水聲，四周靜謐之極，偶有飛鳥，更是遠遠越過這個龐然大物。

天微黑，月亮整個爬上了大海，姜明肌遠遠看見一個小島，月亮正空，小島與月亮形狀極其的相似，這該是涉月，姜明肌想。

葉扶驚的馬車果然在涉月停下，姜明肌下車才發現涉月島上花香撲鼻，雖然已臨近盛夏，但涉月島上卻奇異的開著幾樹白梨花，那花開的層層疊疊，朵朵輕繁幾乎壓斷了枝頭。

這個島上該是特別的吧，或許與前世出仙器的那個島有關，姜明肌如此想著，卻突兀聽見葉扶驚喚了一聲爹。

姜明肌驚詫回頭，卻不想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凌蒼峰峰主正悄無聲息的站在她身后，姜明肌被嚇的一個機靈，而后格外狗腿氣息的跪在地上，姜明肌不知道到底該怎么稱呼葉渡蒼，沒人教導過她這個，她也不太明白葉渡蒼與葉妄水到底是什么關系。

姜明肌跪倒在地，林清絕便也跟著跪倒，姜明肌跪在地上，眼睛的余光掃過繁盛的花，看見了里面的房屋。

“凌云峰可還有活人？”葉渡蒼扶他們起來，第一句問的格外直白，他心間仿佛早已經對一切了然，葉妄水算到的，他自然也算到了，他將林清絕送走，便是將決定交給了葉妄水，選擇其一是葉妄水殺林清絕。選擇其二是葉妄水廢了林清絕術法，關林清絕一輩子，選擇其三是為了修仙界，賭上一把。

葉渡蒼知道葉妄水一輩子爭強好勝，他也猜到了他送林清絕過去，他的師弟必定要賭上一把，林清絕帶著戒指回來時，葉渡蒼其實感知到了，但涉月島涉及的東西太過于驚人，故而他不曾有精力去接接他，現今葉扶驚突兀的將他們帶過來，葉渡蒼還很有些吃驚。

“峰內不好了？”葉渡蒼負手進屋，想到的葉扶驚來涉月的第一個原因，便是這個。葉扶驚領著林清絕與姜明肌跟上了他的師尊兼父親。

“落下了把柄在他手里，不來怕是今夜會被關進凌蒼峰地牢?！比~扶驚解釋到，葉扶驚面對葉渡蒼時格外高冷，姜明肌總覺得葉扶驚小時候大抵是沒有母親又常常挨揍。

“什么把柄？又從哪找的事情？”葉渡蒼轉過身問，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散開，姜明肌心智清晰卻身軀顫抖，她扶住身邊的椅子，方才重新站定。

葉渡蒼的氣勢并不針對姜明肌，他針對的是葉扶驚，姜明肌看見葉扶驚嘴角流下鮮血卻跪在地上一言不語。

“我的把柄，進入葉城后有人趁夜里欲行不詭，被我殺了。葉師兄與小師弟趕到時，已經來不及，那人魂歸故里了?！苯骷≡俅喂蛟诘厣?，她一貫坦蕩，奉行自己的事情自己扛，她不想連累葉扶驚與林清絕，故而開口認罪。姜明肌不知該如何稱呼葉渡蒼，便只好瞎叫，說完認罪后，又加了一句對不起是我添麻煩了師伯。

姜明肌一句話說完，林清絕克制著自己不將責任向自己身上攬，林清絕不知道他應該叫葉渡蒼師伯還是師尊，攬月島外一片碧藍，但此刻林清絕覺得心間上的海越漸的狹小，他站在他曾經的師尊面前，打量著看上去并沒有什么變化的人，一時之間心情格外的復雜。

他教導我六年，為了不殺我而遺棄我，林清絕如此想著，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有些迷茫，不知愛恨也不知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