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奪路而逃，笛聲不再，林清絕也從夢境中驚醒，林清絕夢見五年之前他不曾被送走，而是措手救下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長著姜明肌的臉，隨他拜入凌蒼峰，天不怕地不怕，日日對他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笛聲突兀停下時，林清絕正牽著她的手，邊笑邊罵她煩，林清絕也不知為何夢境如此真實，夢中姜明肌裙擺上的繡花，說以身相許時微微揚起的下巴，她抓著他的手，既不羞澀也不做作，凌蒼峰安安穩穩的長大，沒有被送走，沒有遇見因他而死的凌云峰眾人，有一個青梅竹馬，這就是我真正所想嗎？

幻境消逝，林清絕從床上坐起，屋內不曾有燈火，漆黑一片。我竟不是滿心仇恨，林清絕微微愣住，我在逃避，我情愿不曾去過凌云峰，但事情已經發生，逃避又有何用？我只能彌補，我該滿心仇恨方才對得起死去的那些人。

林清絕面上沒有一丁點夢境中的笑容，他起身，披上衣服，提著自己的劍出門，幻境必定是有人暗算，笛聲戛然而止，該是有人出手相救，除了他的師姐，他想不出來第二人，幻境里是姜明肌對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但林清絕卻覺得現實之中該是反過來，他情愿對他的師姐以身相許，只可惜，他不知道他的師姐到底想不想要他。

林清絕提著劍出門，一眼就看見了死在院中的少年，他看出余狄身上的傷口出自他師姐手中，林清絕提著劍的手越發的用力，他一躍而出，追著月光下隱隱約約的提著刀的那道影子。

他的師姐在葉城殺了人，林清絕眼底一片冰涼，葉城守則第三條便是禁止在葉城中殘殺，要是被凌蒼十三峰發現，會被重罰，林清絕身上傷不曾徹底好，但他仍舊提起全力去追，他的師姐不知道葉城不能殺人，是我不曾告知與她，林清絕將過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大不了去了凌蒼峰后，說清凌云峰之事，便將殺人攬到自己身上吧，再被罰上五年又如何？反正我與師姐一起，林清絕如此想著，壓下心間的翻涌起來的血氣，徑直追著影子而去。

凌蒼峰弟子葉城殺人當被罰五年流放，非凌蒼峰弟子葉城殺人罪當論死。姜明肌不知道這個規矩，但是即便她知道，這個依靠幻境窺探了她記憶的人也必須要死，她是修仙者，那一切便還有一線生機，她是魔界圣女，那天下之大，人界再容不下她。

姜明肌幾乎在段時間內爆發了自己全身的修為，她從空中躍下，化刀為劍，幾乎是招招致命，她用的是仙術，劍法卻是魔界，這是姜明肌第一次將兩世所學合二為一，她知道強行融合會有極大的反噬，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日這人，她死也要殺。

姜明肌眼中滿是殺意，她神情專注，衣袖里涌滿了夜風，長劍不如萬魔劍順手，當此刻用起來，姜明肌卻覺得格外的順暢，凌云峰她不敢用劍，一個從未用過劍的人，劍法如此爐火純青，她的師尊必定會繼續查她的人魔混血身份，姜明肌怕他查出自己早已并非是曾經的留仙鎮孤女。

月光之下，姜明肌一瞬之間仿佛回到了方才的夢境，流暢的劍法，奪路而逃的敵人，姜明肌的劍在巷子的墻壁上拖出長長的印記，黑發四散，她用著仙法，身上卻無一絲一毫的仙氣。

夜風突兀襲來，老者被逼到巷子死路里，滿心都是驚懼，她真的是魔女，她提劍的姿勢和旁人不一樣，她滿臉都是殺意，老者的笛子被姜明肌打到地上，摔成幾段，若真的打起來，姜明肌該是不敵老者，可惜老者一心只想逃，姜明肌又刀刀鋒芒必出，氣勢太盛，故而碩大的葉城，老者竟然真的被姜明肌提著一把劍逼上絕路。

林清絕趕到之時，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姜明肌而是葉扶驚。

圓月之下，葉扶驚坐在屋檐上，一身凌蒼峰白衣，他的長發散了幾縷在青瓦上，可是看上去并不在意，葉扶驚正看著巷子里的少女和老者打架，下午他告好假，一路從凌蒼峰出來，而后開始感知自己指戒的位置，葉扶驚可沒想到那枚戒指的主人會追著人纏斗，招招斃命兇狠如斯，是她偷了師弟的戒指？還是師弟已經死了？葉扶驚想到第二種情況，心中輕嘆，葉扶驚其實并不愿意林清絕死，但他又并沒有很喜歡這個小師弟，對于林清絕，嫉妒與欣賞總是在葉扶驚心中搖擺不定。

葉扶驚看巷子里的兩人，便如同看兩個死人，不管誰殺了誰，剩下一人都該由他動手帶回凌蒼峰，違反葉城規矩的人，自然該接受懲罰。

姜明肌的劍法用出最后一招，姜明肌知道屋頂有人，但她并不心急，因為她知道林清絕必定會跟過來，姜明肌一招虛幻之后，長劍直刺老者的胸口，姜明肌滿心都是殺了他，下手兇殘至極，她看見林清絕錯身擋在老者身前時，幾乎難以置信。

林清絕想逼迫姜明肌停手，當著葉扶驚的面殺人，還如此兇殘，林清絕怕凌蒼峰眾人要殺姜明肌，他本想自己動手，在姜明肌刺出那一劍之前先結果了老者，這樣他便算是替姜明肌頂了一命，反正當著葉扶驚的面殺人，這種事情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干，林清絕沒想到今夜的師姐出劍如此的快，讓他來不及拔劍起擋，林清絕措身擋在老者身前，他不想受他師姐一劍的，他本意只是想逼迫他的師姐停劍，林清絕不曾想到姜明肌如此不留情面。

長劍刺透林清絕的肩膀，仍舊不曾停勢，林清絕聽見身后老者喉嚨中發出沉悶的呼吸卻無法尖叫，師姐刺穿我的肩膀后又刺穿了身后那人的脖子，林清絕抿著嘴，借著月光，楞楞的看著他光腳提劍滿身殺意的師姐。

疼痛幾乎透過肩膀浸透四肢，林清絕的臉肉眼可見的開始蒼白，嘴唇上再無一絲血色，姜明肌拔出來劍，轉身又給還在掙扎的老者補了一劍，而后才小心的從地上扶起林清絕。

姜明肌沒想到林清絕會擋，此刻月色撩人，但她無端的手足無措，刺過去的那一刻她不曾猶豫毫不畏懼，但此時收起沾染了血的劍，她卻發現自己光著腳追出來，莫說止血的藥，她連布條都不曾帶。

姜明肌扶起林清絕，一只手無助了他肩膀上的傷口，鮮血從她指縫里涌出，姜明肌撕下自己的裙擺，企圖止血。

“師姐，原來你對我也不會停劍。”林清絕靜靜的盯著她，絲毫不避諱的開口。

姜明肌纏著傷口的手突兀的頓住，愧疚突然在心間生了根，而后瞬間長成參天大樹，枝節盤繞開她一整個心，“并非無心，我要殺他。”

姜明肌滿心愧疚，卻也毫不避諱，她坦然的面對事實，月光之下，姜明肌粗略的包扎好傷口，扶著林清絕向回走，姜明肌方才對戰老者，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重生五年，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狠心要殺一個人，姜明肌無端的恐懼被旁人發現她的魔族身份，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在葉城，還是因為身份暴露后她將無處可藏，并且還連累與她關系親密的林清絕。

“我內心恐懼，他活一日，我不安一日。”姜明肌靜靜的開口，她不知道這算不算解釋，林清絕半靠在她身上，并沒有誰天生就刀劍不入，林清絕失血過多，舊傷未愈，方才又全力追趕，此刻看上去，委實算不上好。

“我知道了，我不問。”林清絕并不去問他的師姐為何恐懼那人，林清絕如此回答他的師姐，他再一次清楚的感知到他的師姐藏著秘密，并且這個秘密連他也不能知曉，甚至為此刺了他一劍，林清絕覺得自己心間冰涼，他半靠著姜明肌，不再言語。

姜明肌敏銳的感知到氣氛不對，她想道歉，卻也明白干巴巴的道歉沒有一絲誠意，可是姜明肌并不想在此刻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林清絕，林清絕恨著凌圣女的部下，如此說來，姜明肌也算林清絕報仇對象之一。

林清絕答應過許月陵，姜明肌并不覺得他會食言，凌云峰，許厭，沈貽珠，許月陵，葉妄水，凌時越，至死跟著她的部下，疼過她的葉奶奶，姜明肌覺得自己無法理清這一切，她一貫灑脫，第一次遇見事情不是提劍狂傲大笑而是低頭嘲諷苦笑。

姜明肌不想再想這些，想也想不出來法子，不如暫且放下，她裝作不知林清絕心中不快，只扶著他慢慢的向回走。

葉扶驚靠在巷子轉角處，伸出帶著劍鞘的劍攔她時，她扶著林清絕，正各自一言不語。

“你犯了葉城守則第三條。”葉扶驚說這話時長劍并未出鞘，他盯著臉色蒼白的林清絕，眼角帶著一抹笑意。

葉扶驚本想殺了受傷的姜明肌，但沒想到姜明肌眨眼之間就給了林清絕一劍，葉扶驚毫無心里準備就看了林清絕的狼狽與笑話，這讓他對姜明肌很是生出了點好感。

“葉扶驚，先帶我們回凌蒼峰。”沉默了一路的林清絕開口，他生著姜明肌的氣，可是姜明肌也受傷了，他怕葉扶驚對他的師姐下了死手。

“師弟，好久不見，你該叫我師兄。”葉扶驚收回自己的劍，靠在墻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