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沒法回頭看到他的臉,但也知道此刻的男人是十分悲傷的,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著無關緊要的話。
“大胡子,我離開之后,你能逃就盡量逃吧,做平民百姓也好,做鄉野村夫也罷,活著就是好的……”
“……”
“還有啊,要刮胡子哦,太扎人了,本來眼睛就瞪得大,再配上這一臉絡腮胡,想想都害怕……”
“九兒!”
“嗯?”
“沒……沒事,冷不冷?”
“還好,你給我穿得厚實,沒覺得多冷。”
“嗯,再堅持一會兒,很快你便可以見到想見的人了……”
長街漫漫,總有走到頭的時候,朝歌城門緊閉,商辛頓住步子等它打開。
先是寒風灌入,接著是刺眼的光,光后面站著一隊兵馬,聲勢浩蕩足有上萬人,南宮靖和武王、姜子牙騎著馬停在最中間,等候蘇九的歸來。
一邊上萬人,一邊數百人,這是一場不需要猜輸贏的對立。
商辛:“九兒,大商的軍隊已經解散了,這幾百衛兵都是主動留下來與我共存亡的,等你回去之后,我會讓他們歸順西周,你放心吧。”
蘇九還想問點什么,南宮靖已經下馬跑了過來,一把推開商辛,把她抱起來:“九兒,怎么會這樣?你的腿……”
“我沒事,只是癱瘓了而已,還有一只手能動,你看!”說著抬起右手彈了對方一個腦瓜崩兒,嬉皮笑臉地回他。
兩人對視一笑,朝著西周大軍的位置走去,他怕弄疼了她,走得很慢,享受著兩人從未有過的緊密距離,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云端那般舒適快活。
“大王!”
“大王!”
“大王、大王!”
……
忽然人聲雜亂,數不清的“大王”稱呼傳進蘇九的耳朵,心中瞬間升起一股預感,很壞的預感。
“南宮靖,把我轉過去,我要看看大胡子怎么了!”
最后一眼見到那個人,是他胸口插了一把匕首的樣子,緊接著許多人把他圍了起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商辛!”蘇九大喊,可聲音被風帶走了,聽不到一點回響。
天氣寒冷加上情緒激動,蘇九一時著急暈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王宮中的摘星臺。
南宮靖守在一邊,緊張地詢問:“九兒,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我沒事,商辛呢?他怎么樣了?”
“他自盡了,在城門口,現在武王正在處理他的后事。”
“自……盡……”
“嗯,聽元帥說,我們兩個轉過身的時候,他從袖口掏出一柄匕首,奇怪的是他沒有偷襲我們,而是給自己刮起了胡子,然后便把匕首插進胸口,自盡而亡了。”
“刮胡子?”
“嗯。”
蘇九突然想起她無心的那句話:“要刮胡子哦,太扎人了”。
她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喉間一口鮮血涌出,頓時眼前天旋地轉,五臟六腑劇烈疼痛,比她從城樓跌落時還痛。
恍恍惚惚間一群衣著怪異的人圍在她身邊,口中灌湯藥、塞草藥,身上扎了無數根針,骨頭被那些人卸了又搭,搭了又卸,還敷了厚厚一層藥泥包裹著,四肢伸展動彈不得,像是個木乃伊。
再一次睜開眼睛,疼痛消失了,渾身無比暢快,只覺得熱。再看周圍的環境全然陌生,床邊的人已經換上了單薄的夏衣,神色憔悴地望著她。
“南宮靖,你怎么瘦了這么多?胡子都長出來了……”
“九兒,你終于醒了!四個月了,你終于醒了!”
“四個月?我昏迷了四個月?怎么可能,我不是就睡了一覺嗎?”
因為太過于驚訝,她稍稍用力,竟然能夠坐起來。
左手有力氣支撐身體,雙腿也有了知覺。
“這是怎么回事?我……我能動了?”
“是啊,蘇九妲圈養的那些毒醫還算是有真本事,用一些巫蠱邪術治好了你的癱瘓。他們說,只要等你醒來再稍加鍛煉,便能像過去一樣恢復如初了。”
“毒醫?”
南宮靖詳細地把毒醫的由來說給她聽,這才解了女人的疑惑。
她沒有問商辛,因為記得穿越前看過的資料,商辛的確是自殺,而現在的情況也印證了這個說法。她上一次醒來在摘星臺也就意味著西周的北伐大軍已經攻入朝歌,占領了王宮,所以她才能回到那里休息。
那么現在呢,這是在哪兒?
“這是哪兒啊?”女人問道。
“這是大王賜給我們的南宮府。”
“南宮府?不應該是將軍府嗎?”
這不經意的疑惑一問,惹得男人有些沉默,良久才開口回答:
“當初為了平民憤,大王和元帥要我把你交出去,以蘇九妲的名義當著眾多百姓的面問斬,我竭力不從,導致被削了官職。后來拿出爺爺留下來的令牌和竹簡,這才換回你的平安和一座南宮府……”
“南宮靖,對不起……”
“別說傻話了,只要你醒來就是天大的好事,我去讓廚房給你做些吃的。這幾個月沒怎么好好吃飯,你一定餓壞了!”說罷男人為蘇九蓋好被子,快步跑了出去,心情喜悅到腳步都輕盈許多。
蘇九緩緩躺下來,心中只有一句話:“冥冥中自有天意。”
*
年輕的身體恢復很快,還未入秋,她已經可以自己行走,不用人攙扶也能穩走一段路了。
雙手雖然還不能提重物,可平時的生活自理沒什么問題,有時會想到那個被百姓稱為商紂王的男人,不免有些唏噓。
這一次的穿越,經歷生死,好像也看破了點什么東西,無欲無求的狀態,是她現在最真實的寫照。
南宮靖開始忙活起來,他在為婚禮做籌備,雖然現在無官無職,也沒有什么親朋好友,可該給蘇九的,一樣也不能少,無論任何一點,他都親自督辦,勢必要做到盡善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