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骨子都浸冷了，像個顫顫巍巍的老嫗，緊緊拉扯行人的衣襟。

遠處的暗黑云層涌動，內里似乎有鼓點狂敲。

青石巷冰涼的雨滴從烏檐滑落，一滴，兩滴，三滴……

雨滴落在何繁漆黑的發頂，滑過她隱隱嚴肅緊繃的臉頰，打濕她一身青色的勁裝。

何繁趕了許多天的路總算到了京城。

風驟雨急驚魂夜，冤家路窄過路人。

但何繁目前已經無暇顧及越落越急的雨滴，她立于檐下，身體微曲，那把開了刃的龍泉劍被纏了白條的瘦弱雙手緊緊握住。

對面的逢路冤家肯定是個了不得的高手，舒三不知道他長什么模樣，只知道他站的位置，角度，蓄勢待發，是個硬茬子。

他使的是……

一陣冷風向何繁襲來，一寸長一寸險，斜穿雨簾而輕似燕，好一把烏金匕首！

這凜冽的寒光把人的眼睛都給晃了去。

何繁抿了抿唇，也不露怯，只見她左手一轉，側開身子擋下烏金匕首，右手劍挽了個劍花，換成反手提劍的姿態，使了招霸王敬酒迎上去。

她聽風而動，專注于雙方的刀光匕影中，如同畫師描丹青，舞娘揮紅袖，樂女彈琵琶那樣專注。

雙方正打得你來我往，好不熱鬧，精彩至極。

這時候，掛著紅燈籠的青石巷里一家木門開了，里面走出來個男子，嗓音約莫而立之年，略帶沙啞。

“姜堰招的人？快些進來吧，你們倒是先打起來了?！?

何繁不知道逢路冤家是什么神情，只聽得一聲冷哼，匕首夾帶的風聲沒有了。

“不愧是無雙劍客，在下受教了?！?

那人說完這句話就往前邁開步子。

何繁利落地歸劍入鞘，跟在身后，向開門男子的位置走去。

雨聲還是稀里嘩啦的，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盤。

和她交手的是個還有點少年氣的人啊，還年輕呢，何繁憑經驗猜測。

這間屋舍就是歸燕樓了，它被陰沉的濕雨澆灌。

何繁一路越過小院沿著石子路入內，沒有絲毫燭火照明。

屋內有四人，或站或坐，都自有一股氣蘊內力流轉，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何繁微微側頭感應風聲，氣流，光線，記住他們的位置和氣息。

大家互相介紹了一番，剛剛領他們進來的是蛇王霍劍。

倚在椅子上的是曾經遇到的義盜崔九娘。

剛剛跟她交手的年輕人叫徐冠年。

站著的是李韃和李寺兩兄弟。

還是霍劍先開的口：“這世間不平事太多，總得有人站出來。”

其余五人紛紛站直了身體，就連倚在椅子上的崔九娘也站了起來，卸下懶散的模樣，鄭重地望著他。

“我們此次是要去刺殺——”說到這，蛇王霍劍頓了頓，“當今圣上，高寰?！?

眾人面色凝重。

就在此時，外間又進來一個人打斷霍劍的話，是匆匆趕到的霸王刀李龍。

似乎是察覺到屋內其余六人神色嚴肅以及緊張的氣氛，他抱了抱拳，道：“在下是霸王刀李龍，與諸位一同參與此次行動?！?

崔九娘笑了笑，沖剛進來的李龍打了聲招呼，又轉頭看向蛇王霍劍：“霍蛇王，這皇宮可不是我們這些宵小之輩能夠進得的。

雞鳴狗盜的小伎倆我倒是會一點，要說這件比上天還難的難事——刺殺龍椅上的那位，我是拿不了主的。

還得請你霍蛇王說說你的打算，讓大家伙心里有個底?！?

李韃李寺兩兄弟聽到這話后，不約而同地紛紛點頭。

“我們之中存在兩位絕世高手，他們合起來的威力天下人都不可以比擬。”

“誰？”李寺問出口，睜大眼睛。

“當今江湖上的無雙劍客何繁于霸王刀李龍?！?

霍劍眼睛望向何繁與李龍二人說到。

“可無雙劍客不在這吧?！崩铐^疑惑地看了一眼在場的六人詢問道。

“若不是得到確切消息，我也不會料到，當今江湖上的第一劍客，竟是女兒身?！被魟Χ⒅畏闭f。

“竟然是這樣……”

李家二兄弟看向何繁，又面面相覷，一時半會兒被這件事情震撼得回不過神來。

許冠年沒有驚訝，低手把玩著手中的烏金匕首，手中十指靈巧如同穿花蝴蝶。

他早就從剛剛的出招試探中得知何繁的身份了，當被霍劍真正說出來的時候，也只是更加確信了。

崔九娘眼神縮了縮，也看了一眼何繁，心中了然。

李龍更是知情人，并無驚訝之情，甚至還因為其余幾人表現出現出來的不敢置信而暗自為自己的繁弟驕傲。

“他們二人可使出這江湖上威力最大的招式?！被魟又f。

“莫非是那招……？”

李韃驚疑不定地猜測，心里早已和眾人有了一樣的答案。

蛇王霍劍面色平緩，沖激動的李家二兄弟按了按手，說：“對，就是那招——刀劍合璧。”

“就算無雙劍客與霸王刀武功再高強，若是沒有機會近高寰的身，刺殺也只是紙上空談。”

許冠年眼睛不離手上的烏金匕首，潑了一盆冷水下來。

“不知道你們可曾聽聞‘魚腸尺劍’的故事？”

霍劍也不反駁許冠年的插嘴，又拋開了話頭問道。

崔九娘有些不耐煩他賣關子，催促霍劍：“霍蛇王不妨仔細說來聽聽。”

何繁饒有趣味地看著談性大發的霍劍。

霍劍滿意于眾人的專注，娓娓道來：

“古有吳國堂邑人專諸，義字當頭，知恩圖報，藏匕首于魚腹之中進獻，當場刺殺吳王僚。

后人的名劍排行中便有‘魚腸劍’這一名劍。

有詩記載：

一劍酬恩拓霸圖，可憐花草故宮蕪。瓣香俠骨留殘塔，片土居然尚屬吳?！?

“專諸有俠義之心，深得我等后人敬仰?！?

崔九娘皺眉打斷他的話：“你說的這些我們誰沒有聽過，但這和我們刺殺高寰有什么關系？”

“吳王僚好吃魚，所以公子光投其所好，宴請吳王僚。

公子光以披甲士兵埋伏于暗處，再派專諸這位‘其怒有萬人之氣’的好漢借獻魚藏劍魚腹中，最終一擊致命，完成使命。

我們也大可以投其所好，從這上面下功夫，高寰最癡迷于什么事情？”

李寺回答：“那還用問！

當今皇帝癡迷煉丹以求長生之術，連坊間三歲的黃口小兒都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