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張文學干預生活，盡管這是六十多年前的一個舊話題。

干預和參與、關心、貼近不同，干預帶有明顯的建設性。我在主張這一觀點時，總喜歡思考如何干預的問題，我發現，就像砭石針灸治病，找準穴位很重要，穴位不對，沒有療效。干預也是如此，切入對頭，才能事半功倍。

那么，生活的穴位到底怎么去找，我的做法有點笨，自己編了一個口訣：號準脈、發現愛、不表態。號準脈是把好時代脈搏，發現愛是觀察值得愛、制約愛的社會表現，不表態就是把自己的傾向隱蔽在文學的枝葉后面。

文學對于我，是一條靈魂之渠，因為有了它，沉淀的過往、交織的情愫、糾結的現實和發酵的思考才有了疏通的可能。因為與靈魂有關，我不敢敷衍、怠慢和褻瀆文學，文學幾乎成了一種信仰，真的像曹丕所說，成了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我覺得愛好文學的人，可以活出雙倍的人生，現實的人生不必多說，關鍵還有一個文學的人生，在文學的人生里，你就是上帝，可以按照自己的規則去構造世界，愛恨情仇，皆由自己揮灑，這是現實人生中你永遠無法做到的。

在這部小說集里，我讓白虎在傳說中復活，讓貔子拯救了城管，讓專家不再癡迷重瞳，讓七七級大學生的情懷得以慰藉，讓連蟑螂都無法消滅的海歸博士黯然離場，讓一頭叫黑畫眉的驢子使一群迷失的人重新找回愛心，等等，這些看起來不可能的事，在文學中都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我曾經對一個朋友開玩笑說，當人不值得寫或不好落筆的時候，不妨多寫寫動物，為動物做點文章是個不錯的選擇，動物才是文學的富礦。盤點了一下，我寫過牛、驢、犬、龜、狐、貓、鷹、貔子等等，如果把這些小說結成集，就是一個老藤的動物世界，想想還蠻有樂趣。

文學需要不斷前行，有表達上的創新，也有題材上的拓展，挑戰自己是有所提升的最佳途徑。盡管我崇尚傳統的中和之美，但對探索創新的文學表達理念并不排斥，甚至還樂于研究和接受，讀者在這部小說集中或許會看到一些新的元素，不是刻意為之，而是學習的心得。

誰也不能否認文學是另一種寫法的歷史，是對正史最好補充，也是未來社會學家研究的素材，那么，作家為將來的研究者提供什么樣的文本，是虛假的，還是真實的？這就是關乎責任和文德的大事了，粉飾的文學誤人子弟，攻乎異端的文學蠱惑人心，唯有忠實地記錄歷史，才不負時代，惠澤后人。基于這個想法，我把文學的真實性像氧氣瓶一般背在身上，然后氣喘吁吁地登高原、攀高峰。

我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有哪位不知名的讀者，從圖書館庫房里信手抽到這本《黑畫眉》，在翻閱之后說：這是一個有良心的作家！那樣，我就滿足了。

老藤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