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區7號公交車的第一趟，總是會載著一個看上去二三年級左右的小學生。

司機偶爾會看他一眼。

這個小男孩瘦瘦小小的，看穿著打扮同這片街區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他總是垂著頭，嘴角耷拉，每天看起來，都無精打采的模樣。

沒想到今天精神頭十足，連投幣進去的時候，都沖著他，露出幾分天真的笑容。

司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視鏡，這小男孩今日看上去似乎精神頭不錯。

將麥麥安撫好送走后。

孫蘭芳開始打掃房間，她小心翼翼把麥麥的教材，練習冊，課外書全部整齊擺放好。

搬來一根凳子，踩在上面，費力拿著塑料布修復著漏水的天花板。

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才坐在了一旁，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一疊信，開始發呆。

照片里的女子，穿著一套學生制服，明眸皓齒，看著鏡頭，笑得清甜。

還有一疊已經泛黃的信紙，仍然整齊疊在一起，連邊角，都毫無褶皺。

孫蘭芳輕輕撫過信紙表面，上面畫著簡單的“小人畫”。

當初被拐子拐走，小甜已然記事。

她吃了多少苦，她從來不說。

她受了多少罪，她從來不抱怨。

王家村太遠了....

遠到，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一副小人畫，畫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坐在房子里，看著窗外的月亮....

月亮旁，還畫著一張女人的臉....

小甜是想告訴她，她想念她。

孫蘭芳眼眶中，逐漸又泛起淚花....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她驀然回過神來，雙手顯得有幾分倉皇，隨即又冷靜了下來。

走到了門前，輕聲問詢“是誰？”

莊教授聲音溫和中透出幾分從容，他平靜開口“是我。”

一旁的林嘉迤有些詫異，是你？怎么聽出一股“老相識”的味道…

楚棲遲微微挑眉，似乎也有些詫異。

孫蘭芳打開門后，看到了不少人影，圍在門前。

她下意識垂下頭，驚慌往后退了兩步。

特案組的人沒怎么客氣。

一個個的跟在莊教授的背后就往里進。

房間不大，甚至，連板凳似乎都只有兩根。

面對著孫蘭芳，莊教授嘆了口氣。

“抱歉，當初，沒有幫你找到女兒。”

孫蘭芳渾身一震，依稀是覺得聲音耳熟，習慣了低著頭看別人，總覺得人們聲音相似一些也是無所謂的。

她這才抬起頭來看莊教授。

莊司看著面前的女子，一時間也感嘆著世界的小。

當初他剛在警界有了些名聲。

華國里，許多老百姓們，也有很多人拜托熟人找到他這里來。

說他能解決很多警察解決不了的懸案。

當初孫蘭芳的女兒被拐，畢竟是連戶口都沒有的孩子，地方偏僻，信息閉塞。

王小甜被領養后，也是安安靜靜從沒有主動報案過。

四周也沒有街坊領居說起她的養父母家突然多出個女孩兒。

所以孫蘭芳的尋女案，當初并沒有什么找尋的方向。

孫蘭芳搖搖頭，似乎已經把莊教授認出來了。

她聲音很低，甚至低得有幾分模糊。

“不....不怪警察。

是....是我弄丟的孩子....我哪有資格去埋怨別人...”

林嘉迤眼眸輕垂，她隔得近，聽得清楚。

這樣的話，似乎有些熟悉。

“孫姐，如今，這件事跟你那走丟的大女兒又有了牽扯。

警方已經找到了兇器了。

你這一輩子不容易，沒有什么必要，再隱瞞什么。”

林嘉迤沉思了片刻，知曉了莊教授的意思。

她往前走了半步。

“孫女士，你如今有了孩子。

你若是擔憂，警方會將你的孩子，送到好的安置地。”

莊教授或許也是曾經接觸過孫蘭芳，才選擇了這樣的問話方法。

即便現在沒有找到兇器，但從他嘴里說出來，孫蘭芳會信。

孫蘭芳身子一僵，似乎有幾分難以置信，又有幾分解脫一般，渾身脫力。

身子一軟，滑倒在了床邊。

被單上的信紙和照片，順著女人的身體，緩緩飄落....

所有人的眼神看了過去。

一張張泛黃的簡筆畫，還有一張老照片上的女子，笑容溫和。

孫蘭芳淡淡開口，“我沒讀過書。

很多事，我不懂。

有老輩子的人說，孽緣。

沒想到當初求到民間神探莊老師....如今，是莊老師你，帶著人來抓我....”

孫蘭芳收到第一封信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有誰在捉弄她呢。

王家村是沒有信差的。

但凡是村里有了什么信件，都是村長喊上一聲，有人才會跑到村長家去拿。

在外面的世界打工的人，會細心包好糧票，塞在信封里。

村長這個人，貪圖小便宜。

偶爾也拿。

孫蘭芳聽人說，有人寄信過來。

半信半疑，以為是村長再次偷偷示意她拿點“好東西”給她，才來暗示她，有消息傳來了。

她男人管的嚴，但再嚴，也不敢拿村長如何。

結果去到村長家的時候，村長嘴里還吃著剛裹上的檳榔，一邊把她的東西扔給她。

“你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世界認識了什么人，費些錢干什么。”

他還以為，是那莊什么的寄過來的信息。

沒想到，牛皮信封里就裝著一張圖畫。

這不是浪費錢嗎？

但孫蘭芳看一眼，就知道。

那是她的小甜畫給她的。

除了小甜，不可能是任何人....

孫蘭芳已經忘記自己怎么對村長千恩萬謝，百般感恩戴德，才換的了村長收到信后，肯瞞著她男人，叫上她一聲。

只記得那時候腦子里一片渾沌。

除了失而復得的欣喜之外，再無其他。

后來....

小甜會畫“小人”，告訴她，她在干什么...

“小人”認真學習，吃飯，畫畫，和想念她。

她講述著，這些年，她那幼小的記憶中，所記得的。

母親的模樣。

剛開始村長還拆開牛皮信封看，里面是什么。

后來發現這薄薄的紙，盡用來畫小人。

看著生氣。

便不再拆了。

但孫蘭芳懂事。

來一次，帶幾顆雞蛋，帶一捆柴火，帶一包大蒜。

久而久之，他也樂意。

喊一聲，也有東西收。

但后來孫蘭芳發現，小甜開始在“小人畫”里，夾上幾張花花綠綠的紙。

然后在“小人畫”里，告訴她，小甜在外面的世界等著她。

孫蘭芳忍住了，她偷偷把牛皮信封里的所有東西都藏起來，只是她男人不在的時候，才會偷偷拿出來看。

那時候，肚子里，有了麥麥。

她沒有回復。

信件來得次數變少了。

以前是一個月一封。

后來，是一年兩封....

但孫蘭芳一直都很期盼著，有人叫自己去拿信的日子....

再后來....

麥麥也大了....

信里，開始夾著...小甜如今的模樣了....

雖然這么多年沒見，但她看一眼就知道。

那些逼真的畫，叫作“照片”

上面的人，便是她的小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