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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差不多就在我跟李長軍在他們家院子里閑聊的時候,朝顯跟王勇也在他們的堂屋里商量他們那個老宅的處置方案。

因為王勇也顯得有點舉棋不定,就咨詢了一下我父親,我才有機會知道的。

根據朝顯仔細的查看,這個房子確實“太不干凈”了——在這個平時看起來肅穆寧靜的房子里,居然住著大大小小20多個鬼!

朝顯不知道我們老家這里早已經被忘得一干二凈的那些往事,所以這結果讓他覺得吃驚。他甚至都不敢告訴其他人,怕這樣的結果讓周邊那些本來相安無事卻也無憂無慮的年輕人受到驚擾。

“你說是送走呢還是直接收了?”朝顯這么征求王勇的意見。

這近似于江湖暗語的問話你可能不知道其意義,我這里簡單注明一下。

直接收了呢,就是用最決絕的手段,把這些沒有超生滯留在這里作怪的那些鬼魂直接封印,讓其永世不得超生。

封印這個詞是隨著近幾年那些胡編亂造的仙俠電視劇的風靡才被大家熟悉認知的,我甚至都不知道在我們輝煌的傳統文化中能不能找到這個詞,說不定就是一個舶來品也說不定。

當然我沒有功夫去考證,我們那邊就不這么叫,就叫升罐罐。

具體的做法我小時候聽大人們講,就是由陰陽先生把厲鬼找到,通過他獨特的一些手法威逼利誘,引鬼進入事先準備好的土陶罐,然后封住陶罐口,帶至人跡罕至的陰冷所在,把陶罐深深的埋了就算大功告成。

這些被封在陶罐內的鬼魂從此就不再可能出來打擾人們的生活,也不再參與陰陽兩界永不停歇的輪回。

這個看起來一勞永逸的做法由于明顯破壞了陰陽法則,陰陽先生們使用起來非常謹慎。畢竟與自己可能面對的規則懲罰比較起來看,別人的禍福至少得暫時放在一旁的。

這會朝顯問話的意思,是他似乎愿意冒著風險來這么一手,可見朝顯依然沒有被歲月倒騰得那么世故,依然還是一位仗義之人啊!

但這個房間里這么多鬼,也不會每一個都應該落得如此下場吧?冤枉了好人要背負很多罪孽,大約冤枉一個沒有那么多惡意的鬼,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何況,這埋在地底下某處的陶罐要是某天被人不小心戳破了,再出來的鬼就會聚集更多惡念,那危害可就非同小可了。

那個叫《倩女幽魂》的著名故事,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那一開始肯定是罐罐被撞破了,才出現了后面那些無法控制的情況。只是編劇導演都不知道升罐罐的這一講究,才沒有在電影中道出這個原由而已。

小時候聽來的這種說法給我帶來的恐懼與困惑可真不少。

小時候我常常跟著奶奶在菜園子里去翻土種菜,偶爾又會在不經意間翻起半截陶罐的殘片來。我就會在惴惴不安中仔細的端詳,是不是有一縷幽魂化作的青煙散開來。

當然,基本上都沒有,倒是從其中往往會爬出一些奇形怪狀的不知名蟲子,讓我也無法確定他們就僅僅是一只蟲子呢,還是某個靈魂的化身。

我很多次輕描淡寫給父親講述這種經歷的時候,其實是想聽聽他對這個升罐罐的問題的看法。但他總是就是論事的說,家里用過的泡菜罐壞了就隨處亂扔,在房屋周邊挖到太正常不過了。

但這土陶罐給我帶來陰影卻半生隨形,每每看到別人家的鹽水罐酸菜罐乃至土陶花瓶,都讓我坐臥不安,總控制不住自己要去留意它是不是偶爾動了,或者是不是在不經意間會從其間冒出青煙來。

哎,我這都離題到哪里去了?我并不想當你們在這個事情上的向導,而且我也不夠格啊。我還是接著講朝顯提供的選項吧。

如果是送走呢,這就要溫和許多,大約就相當于跟那些鬼怪們打個商量吧。大家都是通情達理的,送點錢財,請他們移居別處,大家相安無事,往往能夠達成協議最終各得其所。

遇到含冤作怪訴求清晰的主,還有做法事打通關節幫助他超度轉生的,那大約就相當于救苦救難做慈善一般的功德了。

這種辦法其實不乏成功的案例流傳。我就聽說過一個事情,因為與鬼怪相處融洽,那鬼還當起了人類的保護傘,隨時護佑周全的。所以在我們那邊過房或者過繼給鬼做孩子的事情原來也并不鮮見。

如此,就算最終鬼們并不如意,出現到頭來又返回來繼續生事的情況,但總體說來,畢竟都沒有結下解不開的梁子,到時候再繼續商量也無不可。

你幫王勇拿個主意?他怎么辦好一些呢?

其實,這樣的情景我們自己何嘗不是經常面對呢,我們在面對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兩難選擇時,也總是希望有人來給自己出個主意。

但到頭來,多問幾個人之后你就和沒有四處求教之前的狀態一樣了,沒有選擇是萬全的,只看你更愿意被哪條蛇咬而已。

商量的結果是送。于是,那天晚上就在車家的老屋里送鬼。

我由于上午經歷的事情其實有點虛弱,一直處于心神不定的狀態。加上母親多次找機會提醒我,讓我不要去車家老屋,于是我就說去陪李長軍,故意避開了現場,免得好奇害死貓。

正好,我還可以跟李長軍繼續聊聊,我們要不要給別人說我們碰上的這事,我們要不要做點啥子以表示我們并不打算就此坐以待斃。

說起怎么辦的時候,我就想起了昨夜朝顯才教給我的那個防身密術,怎么在緊要時刻就想不起來這關鍵的一手?或者是我根本上就沒有相信他吧,哎,真不應該!

在去李長軍家路上的時候,我在自己的內衣上面按照朝顯教的樣子畫了一個井字輝,把內衣扎回去,再呼吸兩口這冬日冷颼颼的空氣,你不說,我還真就神清氣爽了很多!

要不我也讓李長軍試試吧,我這樣想。

李長軍試著按我說的方法在他的內衣上試了一下,在我的注視中沉默良久,呼出一口氣來:“我們今天的事情還是不要給別人說算了,”

他臉上的陰郁并沒有被強裝出來的寬慰沖淡,“怕別人敕封得不好——”

這就是一個做作業不認真的典范,本來在做數學題,他卻在想上體育課的事情!

但這也算是給我的期待做了回答,看樣子正如朝顯說的那樣,他并未從我提供的法子中得到救贖。

大約在晚上十一點的樣子,富貴伯從車家回來了。

他走進屋的時候嘴里還在嘟囔:“這回朝顯怕是要臊皮了——”富貴伯的語氣中沒有任何奚落的成分,倒滿是擔憂。

原來,那晚定下來的送鬼方案進展得并不順利!

像朝顯這種級別的陰陽先生,在鬼出生的環境里顯然是能夠很容易就得到這些鬼的生辰信息的,他把人看上幾眼就能夠看出來你的生成八字,大約鬼在他面前也基本沒有隱私。

按照送鬼儀式的進程,他把查到的那些鬼的生辰詳情寫在旗幡上,再經過復雜的拜祭與祈福過程,最終由王勇舉著這些旗幡,跟在朝顯的背后送到了我們那河腳的兩棵楓香樹邊去了。

按說,經過這么一個嚴謹的流程,那些鬼們領著吃穿住用的各種物品,帶著豐厚的盤纏,該升天的就會循樹上天,想還愿的就會循路投胎往生,無牽無掛的還可以下河隨波逐流了。

但他們回來后發現,似乎事情并未如此順當。

因為鬼們已經被請走,加上幾個小時后就要發喪送車小明上山,大家其實也很想來陪車小明在這世間的最后一個晚上。朝顯和王勇回來的時候,老屋的堂屋里人們正在打牌聊天甚是鬧熱,根本就沒有人留意到他們走進門來。

可就在他們踏進門檻那一瞬間,燈滅了。

隨著大家的一陣驚呼漸漸安靜下來,有的人在摸電筒或者摸打火機的時候,一個女孩的尖細、甚至還有點稚嫩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陰影綽綽,如泣如訴——

后來,在場的人們在講述和核對現場情況的時候,他們每一個人說的情況都不一樣。

有人說這個聲音來自堂屋的屋頂,有人說來自地底下,有人說來自車小明的棺材里,也有人說來自大門外的階陽上。

有人說是在哭,也有人說是在笑,也有人說是在唱歌。

但有一點是大家都共同目睹了的,就是當大約幾分鐘后燈自然再次亮起的時候,三個牌桌子上的牌全亂了。

都是我們那邊那種長牌,抓起來握在手里的那種。打牌的人最清楚,他們發現自己手里原來清理有序的牌完全沒有了規律——

停電了?沒有啊,我跟李長軍不是一直都開著燈的么,這一個寨子用的都是相同的電呢!

“又是個女的?”李長軍有點慌不擇言的這么問了一句。就是,與我跟他上午聽到的那個湮毛蟲的聲音有沒有聯系,是什么關系?

“朝顯后來查了,這個小女孩不是死在屋里的,怨氣重——”言下之意,這次送鬼的儀式不僅沒商量攏,可能還捅了馬蜂窩。

用升罐罐治她?今天肯定是不行了!

朝顯這一行,并不掌握人世輪回的生生世世,要升罐罐得先找觀花婆弄清這些底細。這還有幾個小時車小明就該上山了,現在這點時間怎么夠?

而我從富貴的語氣中,感覺到的其實還不僅僅是這個層面上的擔憂,似乎更多心事也從他的記憶中冒出了苗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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