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開，一世夢魘。

女子彤衣紛揚，翩翩起舞笑聲清脆，男子紫衣媚麗，撫摸她柔軟的發絲。

畫面一轉，女子衣衫單薄，鮮血淋漓，傷痕深可見骨，赤腳踩在雪地之上，身上扣了二十七道鐵鏈，漫天雪花，渾身凍得如墜冰窟。

她步伐顫抖，凄冽地大笑，額間紅色印記盛放，展開毀滅之意，帶著一股不容屈服的狠戾道：“你們要我亡，我偏不，人族誅我，我誅天下人！”

幻夢到此結束。

我迷糊睜眼，窗外陽光正好。

“唧~”絳鎏輕輕啄臉頰，抬手揉一揉它順滑的羽毛，思維頗有遲鈍。起身活動，捏捏手背。

“嘶。”很快紅了一片：“我還活著。”

后怕地拍著胸脯，想到‘瀝水符’搗出來的恐怖，關鍵時刻是殿主挺身而出。

“老人家心腸就是好，千鈞一發救了我，感動。”假惺惺地抹了不存在眼淚的眼角，嘆氣。

“煉符練符，送掉小命服不服。”

“唧，唧”絳鎏安慰地落到肩上，親昵蹭蹭脖子。

“沒事的。”我吃癢笑道，整頓心情觸摸額頭，已不曉得是第幾次發燙感覺奇怪了，年紀輕輕，怕不是真得了什么怪病。

做的夢詭異，仔細回想又霧里看花一般，混沌不真切，思慮多了甚煩惱。

“殿主活了七百多年，人生閱歷豐富，有什么可以問他。”

“唧~”絳鎏贊同，上下飛躍屁顛顛地跟在身后。

碧璽樓一樓為千家典籍藏書閣，二樓分為三部分，邊上是欄臺案廳，中間是殿主所住‘湫雪堂’，后面便是我的‘清喑居’。說來我們兩個算是鄰居，一墻之隔了。

如此風雅的名字，我是取不出，是他老人家閑情逸致提筆取字。

看那字體神韻超逸……我琢磨半天只想到這么個形容詞，走到湫雪堂敲門道：“殿主，殿主在嗎？”

本來我也想叫老師，可早先前莫老頭說了，他只收我為“近身弟子”，近身近身，美名其曰就是旁聽的，算不得正宗，要有機會成為親傳，才算真正轉正。

《九雪規》有言：“不為正，勿稱師，循成主，叩師恩。”

不是正牌的弟子，不能叫老師，尊稱殿主自是應該。

叫了半晌，沒有響動，案廳也沒人，我匆匆下樓去到后院，方瞧見他在搖綠亭。

“殿主。”一路小跑，挨到竹椅邊，喘了兩口小氣坐下：“多謝救命之恩。”

“嗯。”他臉上還是萬年不變的冷漠，半張紫符面具憷憷生寒。

絳鎏胖嘟嘟的小身子奮力追來，用力過猛呼地摔到院角旮旯，眼冒金星地轉圈圈。

“呃...”我倒一時找不出什么話講，余光瞥到桌上的篆煙筆和黃符，拿過來道：“殿主你教的‘瀝水符’，我繪成了，就是……不太好用，興許哪里出了差錯。”

暗示般地看過去，他薄唇輕啟，一針見血：“貪圖便宜的下場。”

“……”這人是親眼所見嗎，怎么知道嫌麻煩少念了幾個訣，曉得這么清楚！

我捂住發疼的胸口，不死心道：“如何補救？”

“我所改，掌握精髓不篡，自成。”

“原來啊...”似懂非懂的點頭，在黃符上接著繪制‘瀝水符’，忽然想起一些困惑之事。

“殿主，世間有沒有什么奇病，會使額頭發燙暈倒，做怪夢再醒來？”

“無。”

“想起來了，你不是學醫術的，應該去問醫師之類。”

我恍然大悟，討好地擠眉弄眼道：“殿主大人，您可否大人大量……”話還沒說完便被扼殺在喉嚨。

他冷冷看來，目光如同看死人：“嗯？”

“……”抓狂！

“弟子不是金絲雀，沒有必要像關在籠子里一樣關在這里，從第一日進來殿主你就加固衡紆陣，防止我逃跑...”

“逃跑？”他低首，半張容顏由搖綠亭外照耀進來的光映得雪白，一種病態的威懾。

心里顫了一下，我連忙狡辯：“不是不是，總之您關著我，于情于理是不太好，弟子呀，是來學習的，不是來坐牢的哩，況且弟子現在有疑惑去找醫師解決呀。”

話外之音，說白了想出去，不讓我出去你就是混蛋。

“好。”出乎意料的，殿主竟然應允，我激動得差點甩飛篆煙筆。

“當真？”

“嗯。”

興奮地跑到最近的一處衡紆陣前，擺出沖沖沖的姿勢：“殿主大人，請您開門！”

他沉吟五息，反問道：“殿門何位？”

嗯？出陣跟殿門有什么關系？

九雪殿內不就有醫師房么？

我煩躁地摳頭，不知道殿主一把年紀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嘟嘴道：“殿主不是一直掌管殿門嗎，怎么還問我啊。”

要是找到殿門，早設法逃出九雪殿，逍遙法外去了，哪里來多的苦受。想著想著，就想到搖扇哥...呸，符其涼第一次上門來，賠償的一大袋銀子。

我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臟了，小心地埋在了一殿住所外面第六棵樹下第三堆花叢下三十八步位置一丈多深的土洞里…

“殿門，在你腳下。”

“鵝鵝鶴？”我驚愕得發出一串怪聲，半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急忙跳開，指著青草地面不可置信瞪眼：“殿主，這這這這...地是門？”

“確切來說，殿門位置每個時辰都有變換，范圍不出陣。”他將絳鎏喚來，在它嚇得幾欲暈厥的小眼神里，扯下一根紫羽，凌空擊射草地。

我驚慌失措的跳開，好險好險，腳差點廢了。

只聽他低念晦澀難懂的咒語，地下幽光乍現，涌出一個古怪的金色小井，紫羽剎那被吞噬。

“嘶。”下意識后退：“這，這是什么？”

“如你所想。”殿主聲線冷清。

我遲疑道：“您，您確定是殿門，而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食人井窟？”

無法想象，當初林纓纓她們，包括往年弟子，都是從這么個地方冒出來……進來九雪殿？

我想破腦袋也沒想到，一直以來心目中神秘無比的大殿殿門，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找到，竟然是此等“尊容”……

認知，仿佛在崩塌。

“不是想出去？”殿主甩袖，將絳鎏拂走。

小家伙咕嚕嚕地滾到殿門邊，瞬間吸噬大作。它嚇得唧唧亂叫！

我眼疾手快地揪住，絳鎏刺激不小，顫巍巍跳到肩上，埋頭進脖頸里哭。

領邊點點濕潤，老家伙利用完小家伙就無情拋棄，我翻個白眼，既然沒有愛心當初為什么要養這么可愛的一小東西。

“想出去，可是...看起來，有點駭怕。”我裝模作樣抖抖小身板。

“殿門通三大殿共有的妖邪長廊，自是怖人。”一席話，說得云淡風輕。

“妖邪長廊，是什么？”

“天下極惡之妖，邪祟叢生的道路長廊，無人掌管，只能鎮壓。”殿主指腹輕敲青麟杯，抿茶道。

“鎮壓？這么夸張...”

“三大殿齊鎮。”

短短幾句，亦知妖族恐怖，需要他如此強大的神符師所創九雪殿，連同其他兩大殿共同鎮住。

妖邪長廊……

九雪殿的弟子，向來是溫室花朵，有護殿大陣包圍，幾乎不見妖怪，因為欠缺實戰，所以學習更加艱苦。具體為什么如此保護弟子，無從得知。

第一次聽聞，眼界被擴寬許多。

“送菜的姐姐們，也是通過這里來嗎？”想到那些精致的飯食，竟然是美人兒們冒著生命危險...

未料，殿主說出一句讓我猜測破滅的話。

“傳送陣。”

“……”這我知道，多張高等級‘傳送符’構建的傳送大陣，聽說頗為破財，一次可遠程傳送。

“好大的手筆，殿主你真有錢！”

金井殿門很快消失，一切恢復原樣。呆愣多時，我，錯失了出九雪殿的機會。

不過想想那什子妖邪長廊，足夠嚇破人膽...

我我我只不過想去醫師房解惑而已，他卻說殿門之事威懾，哼，擺明了不會開衡紆陣讓我出去。可惡，只能暫時將疑問壓心底了！

反正也是被逼學符篆，不如早早學好弄個傳送陣，光明正大地出去..

一時間，厭惡不已的符篆在心里的印象由灰蒙暗淡轉化為熠熠生輝...

我仿佛斗志昂揚，有了信心！

“既然妖邪長廊如此恐怖，為什么弟子們進門時要從中過來呢？而不是傳送陣。”林纓纓曾提起殿門之事，應該是由殿門而來。

“彰威，豎心，入九雪走正門。”

彰顯滅妖之威望，豎立弟子之衷心，做九雪殿弟子要走正道。

他從來不多廢話，我抽了抽嘴角，沒了興致，坐回去趴在桌上。

許久，想到一件事，眨眼道：“殿主，你姓是什么，名是什么？”

這個問題，不知道天下人知不知道答案，反正我是不知，往后還要相處，總不能只知道他的稱呼，而沒姓名。

殿主眸眼冰魄流轉，低首沉默少頃。

取過篆煙筆在黃符上寫了三個字。他的手指修長而白膩，像極了纖雪的冷然，泛出好看的顏色。

看來老家伙沒這么不近人情嘛，還以為他高傲不說呢！

我連忙奪來看，符之字，矯若游龍，翩若驚鴻，書法精湛優美，配上赤紅朱墨，如風乎舉鷙鳥乍飛，同雪嶺孤松冰河危石。

杜長淩。

緊了緊手指，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