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

彩繪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教堂里的屋頂映出彩色的圖案，是懷里抱著圣經的少女。龐大的十字架佇立在教堂的中央，視線之中我只能看見那黑色十字架。

我看不到其它彩色的景象，身心都沉浸在了黑色的絕望里，我現在只能對神懺悔，懺悔心中的后悔和憎恨。

我坐在那片墓地后方的教堂里，那個墓地埋藏了周由依的幽靈，我現在依然渴望見到那個幽靈。我既沒能拯救自己摯愛的妹妹，也無法拯救我深愛的白夜汐。

——現在我只想成為幽靈，沉睡在被詛咒的墓地里，背負罪惡沉睡下去。

「你還在懺悔嗎？」

突然冰冷的氣息吹入耳邊，少女的眼中閃爍著沉痛和惆悵，她的身影淋浴在夕暮中，長長的淺色發絲隨門口的風搖曳著，少女徑直地朝我走來。

「那可不是你的錯」

「對不起，我沒能拯救她，如果當時我抓住了她的手……」

肉身和精神都仿佛被束縛了，變得愈加的頹廢和絕望。我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凝望著她，少女穿著高雅的黑色禮服，淺棕色的發絲順滑于肩下，她坐在了前方的位子背對著我。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聽清她后悔痛苦的聲音。

「不要再這樣了，說對不起的該是我，明明我已經察覺到了，可是我卻沒有去阻止她……你還記得嗎？那片花海」

「能想起的只是記憶的片段」

低垂的目光籠罩著一片迷霧，飄渺的幻影忽閃忽現地，在記憶的深處我看見了——

少年翻過那低矮的籬墻，在那遇見了長發的少女，暗黑的發絲沐浴在夕陽下的花海，金黃色的花瓣飄拂過她的面容。少女捧著大束的花，天真幸福的對我笑著說。

——要不要成為我的眷屬呢？

「那時我做錯了——我很嫉妒你，自從你的出現，出現在了我家的那片花海里，明明我和白夜汐才是彼此重要的人，可卻你卻突然把她從我的身邊搶走了，我真的很嫉妒、很討厭你」

明明只是看著她的背影，卻能感受到她的憎惡、嫉妒、仇恨。

仿佛被手指捏住了心臟，我的胸口痛苦欲裂，所有的痛苦和絕望都快要從喉嚨里涌出來，痛苦的畫面斷斷續續地閃現。

「看著你和她總是很快樂地在一起，我就越來越害怕你，盡管我們那時沒有過交流。每次聽到夜汐她說著你的事情，就覺得好難受好難受。然后那天她驕傲地拿出了她的繪本，那是她親手畫出來的，里面的故事真的是非常的美好」

「學姐，不要再說了……」

我看見學姐嬌小的身子在顫抖，像她那樣高傲堅強的人，卻隱藏著玻璃般的脆弱，易碎的心如末日的世界在崩壞。

我們的世界，都在一點一點地崩壞……

「她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所以我就把你從夜汐的身邊搶走了，突然地向你搭話把你帶走，讓你遠離她的身邊，那個時候我只想要你消失」

「……可是，不幸的事情卻發生了，因為我的自私無恥！那是給我的報復！神的懲罰」

沒有救贖，無能為力，她把頭低下來，恐懼且絕望地顫抖著，心中的某種東西在崩壞。少女的聲音變得愈加凄厲，肉體和精神都在不斷顫抖，我好像聽到了淚水滑落的聲音。

她抽泣的聲音突然冷靜了起來，冷漠地、靜靜地訴說那個悲哀沉痛的故事，像人偶般背負了悲愴的命運。

「花海突然燃起來了，火焰把夜汐包圍住，之后她被救出來了，但是卻痛哭地呼喊著你的名字。可是她沒能見到你，只能獨自一人悲痛地走下去，我讓你失去了夜汐，同時我也永遠地失去她了」

悲凄的哭聲回蕩在教堂里，心跟她有著同樣的寂寞和孤獨，我突然好想抱著她，那瞬間痛苦的記憶又閃現出來，只不過那記憶更加的清晰。

「對不起，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想這么對你說……要是我不是自私無恥的人就好了……那么你們的未來一定、一定會很幸福吧」

少年被藏在了陰暗的房間里，漆黑的恐懼感讓少年彷徨于此，時間一點點地從指尖流逝，被那少女帶來度過了七個小時之久，之后門縫里一線的光突然化為光影——

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不要再接近白夜汐了，她已經不需要你了，才不是什么天使、快點從她的身邊消失，給我下地獄去啊！

——少女辱罵著污穢的言語，似玻璃碎片刺痛少年的心臟。

他現在只想從陌生的少女眼前消失，年幼無知的他無法忍受那痛苦的語言，他想忘掉她、忘掉忘掉忘掉！忘掉這個成熟又討人厭的女孩，然后快點從這片黑暗里逃出去，去見她、去見她、去見她，想要快點見到懵懵懂懂時，那個少年愛慕的少女。

「學姐，我無法原諒你。已經都太遲了，但是不要再因為我而悲傷了，什么都沒用了，放棄贖罪吧」

當少年從黑暗里逃脫了，那片花海化為了焰色的余燼，他再也見不到少女了，被背叛了、被遺忘了、被討厭了、被戲謔了，痛苦的他想要忘記她，未來不再想要與她相遇了。

那個少年和我都無法原諒，并且會永遠憎恨。

「我知道的！但是你一定要拯救白夜汐，唯有這件事還來得及，無論未來有多長遠，都一定要等她醒來！夜汐她一定會醒來的……所以就拜托你了——拯救她」

「我根本就無法拯救……」

陳薰學姐再也無法忍耐了，絕望悲哀地痛哭著吶喊著，在那之后兩人都沉浸于絕望中，直至華燈初上月光泄落。

夢里亦或者現實里恍惚中，學姐走到我的旁邊，放下了藍色陳舊的一本書，然后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著——我始終都相信你，你必須一直不斷地前進，只要繼續前進你的心才能澄如明鏡。

溫暖清澈的聲音沖淡了污濁，靜謐中回想起曾經重要的東西，的確我必須要繼續前進才行，可我卻還在害怕，找不到拯救白夜汐的理由，意識逐漸流逝于黑暗的夢境里……

睜開雙眸，深邃的天空灑下透亮的銀光，少女的雙瞳蒙上落寞的色彩，她靜靜地站在十字架前。

表情盡管是那樣的孤寂，卻還閃著光輝。

「由離同學……你覺得如果不和夜汐相遇就好了嗎？」

「不是的、沒有和她相遇的過去，就不再是我想要的未來」

「那樣的話，你一定渴望未來也與她相遇吧」

我真的是太沒用了，害怕受到痛苦的傷害，夢里總是會看見白夜汐從頂樓掉下去的幻影，盡管只是泡沫般虛假的惡夢，可是卻像毒般一點點侵蝕了我的精神。

我已經再也不想要回想起來了，我也想要被人拯救啊！

「就算相遇了，我們也……」

「你知道嗎？我曾經被你拯救過」

班長她一定是在撒謊，因為我連妹妹都沒能拯救，我也放棄拯救白夜汐，到了最后我連自己都沒能拯救。

「我無法拯救任何人，妹妹和夜汐都沒能拯救」

可冷林墨卻像圣人般，佇立于神圣的十字架下，她詠唱出不可決斷的真實的故事，少女的眼里閃爍著蒼穹之光——

「那是真的，那對我來說就是救贖」

「好像是初二的時候吧，當時我在看太宰治的《人間失格》，非常盲目地走過馬路，盡管那時候還是綠燈，可是一輛大卡車卻突然沖出來——那瞬間我的全身都麻痹了，還在想著太宰治此生的痛苦，我真的不能明白太宰治為什么想要自殺，那我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是不是就會懂了呢？」

少女徑直地走向我，我抬頭與她對視，能看見那親切溫和的表情訴說著愛戀，她看著我露出嬌美的笑靨。

我只是很孤獨地聽那真實的故事，我們兩人的距離一直都很遙遠，可是現在卻比誰都要更******時的我們只是普通地打招呼，認真地商量班級的事情，曾未說過真實的想法，但是現在冷林墨貫穿了那透明的隔膜，我才發現原來誰都會不斷地前進。

「可是，一只手把我拉回了對面，那時是你救了我！之后我回過神來感到非常的害怕，為什么自己會有那種可怕的想法，那時我真的好愚蠢！你對我說，那里不是你該前進的道路」

「那時我就在想了，那樣柔和溫暖的人，一定是人間疾苦的救世主吧！」

少女在月光下純潔地微笑著，心中沒有任何的丑陋和污穢，她的身影像是被潔白的光芒環繞，一定是世間的天使。

而我并不是那個天使的救世主。

「我沒有那么的偉大，那只是很普通很平凡的事情」

「的確是很普通，可你救了我這是事實，我真的衷心地感謝你，我是相信由離同學你的，只要站起來就好了！」

「我不懂太宰治的痛苦，也無法理解夜汐的痛苦。人既然活著、誕生到了世上，那么為什么想要去死？夜汐她想要的才不是救贖，每個自殺者想要的都只是被人拯救」

如果沒有夜汐的存在的話，我是無法對由離同學說出這樣的話，說到底我連觸碰他的勇氣都沒有。

我希望夜汐能夠活下去，也祝福由離能夠幸福。

我絕不想失去愛情和友情，兩者都是我此生重要之物。我只有斬斷了過去，才能走向未來，但我還是想堅持心中的理想，就讓我成為愚者吧，喜歡著周由離且喜歡著白夜汐。

「我真的可以拯救她嗎？我還在害怕」

我的雙手輕貼在由離的臉頰上，透涼的觸感緩緩變得溫暖，我想要把我的溫暖都獻給少年，獻給我喜歡的人。

「你一定可以拯救夜汐的——因為你可是我的救世主！」

我喜歡的人不只要成為我的救世主，也要成為我摯友的救世主，愛情和友情都是我最喜歡的。所以，我喜歡的人請成為夜汐的救世主吧，這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心愿！

「我想相信自己，我想去拯救白夜汐……」

他的淚水無聲地浸濕了臉頰，灰暗的眼瞳變得澄澈了。

「那，我們回去吧！你不可以在這里停下來」

寂靜黑暗的街道只有路燈的光，除了腳步聲之外都是蕩然無聲，在這樣的夜晚里，我們都接受了月光的洗禮，盡管冬日的寒風依舊如此，彼此的某種東西都變得溫暖了。

冷林墨停下了她的腳步，少女的倒影立于燈光之下，那不再是孤寂落寞的身影。

我轉身過來，只要回頭看的話，就能看見由離同學的臉，可是他必須轉身過去才行，必須與我往不同的道路前進，而我們的距離就會漸行漸遠，我看到的也能是他的背影。

但是，我也要朝著心中的理想道路前進才行，所以我們就在此離別吧，為了未來的彼此能夠相遇。

「到這里就可以了，晚安吧由離同學」

「嗯，那就在這里分別吧」

我這樣注視著少年的背影，那時我沒能將感謝說出來，現在我不能說出對他的愛慕之情。

林墨，過去、現在，就算是未來你一定都不懂。

白夜汐透明的聲音透過內心深處，現在我已經能夠懂得了，謝謝你夜汐——

「其實我……」

——我喜歡你周由離，我渴望得到你的愛戀。

神明，我向你祈愿，愿白夜汐今生都幸福。

我突然聽到她微弱的聲音，被吸引過去想要回頭。漫過耳邊的海水已經退去，我也不再捂著雙耳，正如她所說的話——

「不，沒什么。請不要回頭，你應該看向的是前方，那里才是你該走的路，前進吧！」

我將遵從心中的理想前進，在長遠的未來獨自一人前進，只要我回頭，就能看見他們都在我的身后不斷前進。

拖長的身影不再孤單，身后的所有人都在前進，冷林墨、蘇梓木、陳薰她們都在我的背后不斷前進，即使距離將變得越來越長，我也要朝著理想的道路前進。

——對不起，我該走了，哥哥不能再永遠地停下來了。

——嗯！哥哥請加油吧，路上小心！

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飄浮在背后的身影，像黎明的白光逐漸消逝于空中。

我們都有一雙翅膀，終有一日會沖破那牢籠。

無論多久，我都始終相信我們都會在未來相遇的。那個時候，被熾熱火焰燃盡也好，被刺痛的荊棘纏身也好，我都不會再放棄了，想要拯救你，我會成為你的救贖。

——我會在未來等你的，等你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