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現，硬生生打破了這行人的和諧，十分顯眼又突兀。

紀蘭清看過去，瞬間愣住了。

一道目光也同時向紀蘭清直直投來，仿佛對方還沒進門就已經知道她坐在這里，那目光隱隱透著一種玩味的意興。

紀蘭清倏地回過神，飛快打開高鈺上周給她的資料，這本資料她拿到以后就只詳細看過有關項目概述的內容。

唰唰翻到最后幾頁，在團隊名單里赫然出現了以下信息——

姓名：白辰

專業：智能科技

學歷：博士在讀

研究方向：人工智能

……

白辰直接拖了把椅子在紀蘭清旁邊坐下。

“你……”紀蘭清睜大眼睛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

“沒想到我也上大學？”

白辰唇角一勾，湊近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這么驚訝，你是不是覺得，在陰暗角落里摸爬滾打的人，只能呆在社會最底層？”

“讀書的人，都應該長成那副精英相？”他下巴一抬，眼神掃到紀蘭清旁邊的高鈺身上。

隨后白辰靠回座椅，嫌棄地睨著她，惋惜道：“嘖，紀蘭清，沒想到你這么膚淺。”

紀蘭清沉下臉，轉過去整理自己的書本，再不想搭理他。

主席位上，伍教授和唐教授互相寒暄了兩句，就準備進入會議正題。

忽然唐教授皺起眉，朝白辰投來一記嚴厲的目光，兩道濃眉恨不得豎起來，用口型對他說：坐好！

唐教授一看到這個吊兒郎當的學生就頭疼，成天頑劣不馴，行事完全不聽指揮，但研究上他又總能做出優異成果。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縮寫AI），雖然已經被廣泛運用到現代生活中，但作為一個系統的專業學科，是近幾年才開始起步的。國際上有師資實力能創建這個學科的學校很少，因為涉及到的領域非常廣泛，包括計算機科學、心理學、語言學等等；專業本身的研究方向又包含了計算機視覺、自然語言處理、機器人學、自動推理等等，專精程度非常深。

每一個開設了這個學科的高校，目前都還處于摸索階段，當然，也都在卯足了勁尋求更長遠更尖端的突破。

白辰本科修智能信息和計算機雙學位，研究生毅然選擇人工智能，成為唐教授的得意門生。

可是這個得意門生也最讓唐教授不省心，缺勤嚴重，平時不知道在干什么，很難見到人，手上項目從來不匯報進度，只到了截止日期直接上交，每每交出的東西又很驚人。

搞得唐教授不知道是該縱容他好，還是該嚴厲約束他好。

按理說這種開題會是不可能見到白辰的，大概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他竟然來了。

會議正式進入流程，大家都在認真地記錄。

“給我支筆。”聲音沉穩動聽。

一只手在紀蘭清眼前敲了敲桌子，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潔干凈，骨節有力分明。

紀蘭清掃了一眼白辰的桌面，他什么都沒帶，要筆來干嘛？她沒好氣地扔了支筆過去。

一旁高鈺微微側目。

白辰順手在紀蘭清桌上那堆建筑書籍里翻了一下，選出一本開始看起來。

他看書極快，看到某些地方會停下來寫一寫。紀蘭清竟然沒有因為自己的書被人隨便涂寫感到不高興，反倒十分好奇他究竟在寫什么。

借著眼角余光，她瞄了白辰一眼。

這個距離能看到他垂下的睫毛，正隨著閱讀的視線細微浮動。

他看書的時候極其認真，能感覺他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捕捉各種重要的信息，同時立即作出整理。這是聰明人特有的專注。

想起之前隱在暗處一臉冷肅的他，還有說起話來輕佻放肆的他，此刻的白辰，安靜得不像同一個人。

突然他眼睛一抬，銳利的目光掃視過來，紀蘭清不著痕跡地將注意力轉回到正在說話的伍教授身上。

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折射出幾輪斑斕的線條，把樹葉的影子投映到地板上。隨著時間流逝，影子不斷拉長，從地上慢慢劃到墻上。

這個開題會要討論的細節繁多，直到太陽開始西落才進入尾聲。

會議最后一個內容是分配第一階段任務，兩個專業的人需要相互搭配到一起，多人成組。紀蘭清暫時由學長高鈺負責先帶一帶，搭了智科系的三個男生。白辰跟建筑系兩個女生分到一組，她們從他一進來就在不停打量他，對這個分組結果感到又意外又驚喜。

開了一下午會白辰都在做自己的事情，這時終于發話了：“我不參與分組。”

唐教授連忙瞪了他一眼，制止他講話，轉回頭請伍教授繼續。

分配完任務，冗長的會議總算是結束了，各組人三三兩兩湊在一起，互相留聯系方式。

白辰剛站起來，唐教授就叫住他：“來我辦公室一趟。”

白辰把手中的書和筆扔回給紀蘭清，說：“你幫了我兩次，作為答謝，給你開點小灶。”

說完就走了，同組的兩個女生還沒來得及問他聯系方式，已經找不到人了。

十分鐘后，智科系系主任辦公室里，唐教授忿忿地盯著坐在面前的年輕人。

唐教授年近六旬，看上去容光飽滿，是個用心治學的嚴謹學者，脾氣不算好，平時待人不茍言笑，對著白辰，經常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

“你消失了一整個暑假也就算了，開學到現在才露面，你干什么去了！”唐教授開始訓他。

白辰不答話。

“你看看你這沒正形的樣子！你父母管教不了你，我還管教不了你嗎？”

接下來只聽到唐教授一個人講話，白辰從始至終不作聲，跟往常一樣，吊兒郎當地坐著，看似在聽，卻又好像人坐在這里，心神早飄到了九霄云外。

過了好久，終于唐教授說累了，停下來喝口茶，又道：“總之，這次和建筑系的合作項目，意義非常重大，你不能老是缺席，對方如果在時間和人員上有什么安排，配合他們一點。”

見他沒反應，唐教授拍桌子怒吼：“聽到沒有！”

白辰這才嗯了一聲，不能更敷衍。

唐教授心煩不已，朝他擺手：“走吧走吧，別在我面前杵著。”

又指著他的頭盔說：“還有你這摩托車不許再騎了，車速太快，又沒有防護，很危險！”

唐教授還想再叮囑幾句，白辰半瞇起眼，目露威脅地盯著他，說：“老唐，你最近又胖了，你要是不好好減肥當心我跟唐小嬛告發你。”

不等唐教授反應，白辰轉身出了辦公室。

……

時節已經入秋，校園里的一排排大樹仍是綠意盎然。

開完會出來，紀蘭清獨自走在高大的梧桐樹下。

她走得很慢很慢，手里正在翻一本書，這本書被白辰拿去寫了一下午，紀蘭清實在是好奇，等不及回宿舍，走在路上就翻起來。

這本書專門講建筑設計軟件，不是常見的操作教程，而是各類軟件的開發、編程等技術原理。

一般建筑設計從業者需要了解每一款設計軟件的基礎原理，能熟練操作應用這些軟件，并不需要精通軟件設計的專業知識。

紀蘭清對于這次的合作項目一直找不到理想的切入點，所以買了這本書打算找找方向。

書里除了紀蘭清自己做的筆記之外，現在多了另一個人的字跡。

在一些重要內容旁邊，白辰對如何實現設計軟件與人工智能更有效的結合作了批注，涉及到算法、大數據、建模、甚至知識產權等大量信息。

白辰仿佛會讀心術，紀蘭清之前看書時遇到了一些生僻的知識點，理解得不是很透徹，在這些知識點旁邊，白辰一一作出簡單注釋，深入淺出，條理清晰，準確地解答了紀蘭清的疑惑。

并且除了人工智能在軟件中的應用，他還往更多層面和方向作了引導，僅僅這么粗略一讀，已經能感覺到其中的深度。

紀蘭清感嘆于白辰對各專業尤其是軟件的精通，以及他強大的邏輯和視角，越看這本書越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正讀得專注，紀蘭清聽到有人在叫她，回頭一看，是高鈺。

“叫你好多聲都沒聽見，在看什么這么專心？”高鈺側過頭來，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書上。

紀蘭清將書本合起：“一些設計軟件的介紹，隨便看看。”說著把書塞進包里。

“你要看關于軟件的書？我這里有很多，你需要什么書告訴我，我找給你。”

“沒關系，這本夠用了，謝謝你。”

紀蘭清的客氣讓高鈺有些發怔，他認識她兩年了，因為教務和學業上的事經常能跟她見面，他總是恰到好處地關心著她，他甚至默默記得她每學期的課程表。

紀蘭清除了兩個最要好的朋友，跟其他人沒有過多的來往，說起來高鈺跟她就已經算是很熟了。

有時候遇到同學開玩笑，也會說如果紀蘭清某一天身邊突然有了男朋友，一定是高鈺，不可能是別的人。

但只有高鈺自己知道，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借著學長身份的優勢，制造了比別人更多的機會而已，而紀蘭清卻自始至終都在用禮貌跟他保持著距離，他從來都不曾真的走近過她。

如果沒有走到她的身邊，又哪里來的底氣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意呢？

高鈺不禁看向紀蘭清，初秋傍晚的天色逐漸變得溫和，紀蘭清安靜地走著，身姿纖直，白皙小巧的臉在夕陽映襯下潔凈如瑩，長發柔順地散在背上，她就像一株亭亭的幽蘭，很美很美。

“蘭清，我……”高鈺深吸一口氣，正要說什么。

忽然身后傳來震耳的引擎轟鳴聲，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一輛重型摩托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

銀黑色的車身流光溢彩，而駕馭者的姿勢傲慢又張狂。

機車駛來的時候靠得很近，幾乎快擦著高鈺的衣服過去，卷起一陣疾風，擾亂了紀蘭清的縷縷長發。

紀蘭清看到那人的銀黑色頭盔，那不就是白辰的頭盔嗎。

她想起這三年在學校里偶爾也曾聽到過同樣的引擎聲，也是這么張狂地飛馳著，這樣的人整個學校里沒有第二個，原來就是白辰。

高鈺望著已經駛出去很遠的機車，問：“你跟他認識嗎？”

下午白辰跟紀蘭清說了些什么雖然聽不到，但看起來他們一定是認識的，高鈺很疑惑紀蘭清怎么會跟這樣的人有來往。

“不算認識。”紀蘭清收回目光，隨后跟高鈺道別回宿舍了。

高鈺望著紀蘭清離去的背影，有些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