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飛機上，紀蘭清坐在窗邊，靜靜地望著那片云海，太陽的金光從云層縫隙中穿透而下，不知照到了哪個角落。

她想起四年前，有個人曾跟她說的話。

“人性的陰暗不值得深究，也不用妄想去照亮，陰暗就是陰暗，只能被更深的陰暗吞沒。”

那個對一切都毫不在乎也無所畏懼的人，教給她在這個現實世界里生存的法則，也教她如何與人性的丑陋相處。

人的命運軌跡還真是毫無章法，紀蘭清想。

每一個人生轉折的到來，都是意外。而眼前的好或壞，都埋藏著不可計測的變數。

紀蘭清覺得此刻就是這樣，不知道從今天起，她的生活將走向哪里去？

第001章闖入

五年前，南市。

盛夏的尾聲，深夜里依舊流淌著白天余留的溫熱。

夜晚9點過，之境劇場大門外靜悄悄的。

跟周末人群涌動的景象不同，今天沒有演出，舞團的工作人員都早已離開了，只有大門口保安室的大叔一如既往在打盹。

觀眾廳里四下黑暗，偌大的舞臺上卻亮著一束柔和的側光，仔細聽還有從手機里傳出來的音樂聲。

有一個人仍在臺上練習。

此時的紀蘭清剛滿19歲，小學時跳過兩級，等過幾天暑假一結束就讀大四了。為了籌備學費，她平時都在之境劇場里演出，已經有三年。

她跟舞團里其余舞者不一樣，只有她不是專職舞者。

別的團員都是白天排練，紀蘭清每天要等下課后才能過來，有時來得晚一些，練不了多久人就走光了。

所以每天全團排完舞，只要沒有別的事，她都會獨自留下來繼續練習，有時去排練室，有時就在臺上，只開一束側燈，獨自對著空蕩蕩的觀眾席練習舞蹈和舞臺調度。

之境舞團的團長卓夕是她的恩師，對這個用功的學生十分喜歡，特意交給她一套各個控制室的鑰匙，方便她來練舞。

紀蘭清專注在音樂里，根本沒留意到邊門忽然有一個人閃身進來，直到那人翻身跳上舞臺時她才發現他，嚇了一跳。

那人迅速隱匿在幕布后，微微側頭朝入口方向警惕地打探。

紀蘭清渾身戒備，沒有上前。臺上燈光不算亮，那人又站在暗處，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輪廓，露出一半，藏了一半，大致是個身形非常高大的男性。

“你要干嘛？”紀蘭清鎮靜地開口。

只聽那人不緊不慢地沉聲道：“我在這里避一避，你該干嘛干嘛，別管閑事?！甭曇魩е鴳猩⒌拇判裕哉Z間卻透著凌厲的威脅。

“你不能呆在這里?！毖巯虑闆r不太對勁，紀蘭清本能地感受到危險的氣氛。

他在躲避誰？警察，流氓，仇家？會有人來鬧事嗎？萬一有人找進來，不管什么身份什么原因，勢必會在劇場里發生糾葛。

紀蘭清緊緊盯著黑暗里的那個身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無從判斷，只知道不能讓劇場因此牽扯上任何麻煩。

“我說了不管你的事，你不想死就趕緊走。”那人先前的散漫斂去，驀地加深幾分狠戾，語氣不容拒絕。

紀蘭清心下極快地權衡了一番，說：“你跟我來。”說完迅速收拾起地上的外套和手機，朝臺側走去。但男子并沒有移動半步，紀蘭清回頭看他，冷冷地道：“你不想死就跟我來?！?

他只思索了一瞬，果斷跟上去。

紀蘭清領著男子從后臺繞到樓上燈控室，進門，關燈，關門，上鎖。

接著她把觀眾席和舞臺的頂燈全部打開，霎時間，整個大廳一片通明。

兩人一左一右藏身在陰影里，透過燈控室的玻璃窗察看大廳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真的有一群人找了進來，不是警察，也不像街邊尋常的流氓，看上去訓練有素，帶著戾氣而來，隔著這么遠紀蘭清都能感覺到一股直白的殺意。

他們分頭搜尋了一圈，把臺上臺下掃了個遍，還有幾個人繞到后臺去。光亮照到每一個角落，他們什么也沒找到，很快便走了。

紀蘭清不禁瞥了對面男子一眼，借著外面的光，發現他是個20來歲的年輕人，高大挺拔，一身黑衣，短袖外露出的手臂線條看起來精練有力。他的神情透著審視，倨傲，還有一種放肆的痞氣。

此時對方也在毫不掩飾地打量她。

他剛才闖入時，沒想到這劇院內竟然還有人。當時只看到遠處那片白光里，一個跳舞的女孩子，簡潔素衣，影影綽綽間好像仙子一樣，現在近看更覺得她氣質出眾。她有一雙極其清澈干凈的眼睛，即使在黑暗里也不失透徹光澤，鼻子娟秀挺翹，嘴唇小巧，如此好看的五官，眉目間卻全是淡漠。

“你倒是鎮定。”低沉的嗓音悠悠響起。

紀蘭清沒答話。

男子輕笑一聲：“你也不想想我萬一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逃犯，你就出手幫我？”

紀蘭清冷淡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平靜開口：“不是幫你，我是不想被牽連?！?

她其實一開始就沒太擔心這人會害她，剛才他雖然言語不善，但從頭到尾都沒有對她作出任何脅迫，再說轉瞬之間，她哪里能顧慮那么多，只想著趕緊擺脫一樁麻煩。

男子懶散的聲音又響起：“你不用擔心，我倒不是逃犯……”

“不想知道，你沒事了就走吧?！彼浔刂苯哟驍嗨?，下巴朝門口一揚，示意他離開。

男子也沒有打算再作停留，走了幾步又回過身，昏暗里那雙眼睛如夜晚的海水一樣深邃。

他對她淡淡道了一句：“今天多謝?！彪S即消失在門口。

紀蘭清緊繃的神經好半天才慢慢放松下來，今晚這一切還真是出人意料，剛剛那個年輕男子連同那路人看起來都很不妙，不管怎么樣，只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將劇場和卓老師牽扯進去。

……

很快學校開學了，日子一切如常。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風平浪靜，并沒有麻煩找上門，那晚發生的事就這么過去了。

紀蘭清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事發突然又實在很離奇，講出來會引起不必要的驚慌和猜測，搞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因此她只是跟卓老師旁敲側擊地提醒了一下，今后劇場需要多注意安保，其余的只字未提。

這學期紀蘭清會比以前更忙，她要著手準備去英國讀書的事，有一系列的考試、籌備資料、申請事宜要做，每天都過得充實。

紀蘭清的專業是建筑設計，當初考上了這個專業在全國排名第一的學校，從大一到大三，紀蘭清成績優異，每個學期成績全年級第一名從未旁落。

她熱愛建筑設計，既然決定在這個領域繼續深造，就要爭取去英國那所著名的設計院校，師從她最欣賞的Bree教授。

只是Bree教授每年僅招收兩名研究生，而申請的人數卻一年比一年多，難度是極大的。

紀蘭清從小念書就超乎常人的刻苦，一方面本身對自己要求嚴格，另一方面，她除了盡全力努力之外沒有別的選擇。生活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讓她深切體會了一個道理：一個人只有足夠強大，才能捍衛自己的權利。

這是一個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但真正參透了這個道理的人，他們其實很可悲，必定是被現實無數次結結實實地教訓過，才深知其中辛酸和無望。

紀蘭清從來不信公平，每個人都出生在不同的起點，人類社會從根本上就沒有公平可言。

就像紀蘭清和許家，如果她想有一天站在許家對面，昂首挺胸地，把他們給她的一切盡數還回去，她還有一條冗長而艱難的路要走。比起這些，為了生存所承受的辛苦完全算不上什么。

所以紀蘭清必須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到能做到的最好，一定要取得最好的成績，考最好的學校，未來盡可能走到最遠。

她一直活得無比清醒，她早就為自己規劃好了今生要走的道路，她的每一步都有原則，每一步都有使命。而她也真的一步一步在實現自己的規劃，從未出錯。

一個在起跑線上處于劣勢的人，努力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

下課后，紀蘭清剛出教室，就看到站在外面等候她的高鈺。

高鈺也是建筑設計專業學生，碩士二年級，他的導師是在專業領域里蜚聲國際的伍教授，與高鈺的父親是世交。

優等生相互之間總能結識，紀蘭清和高鈺都是老師們喜愛的學生，很早就認識了。

上學期高鈺得知紀蘭清要申請英國學校的研究生，第一時間就向伍教授推薦她，讓她一起參與一個重量級的跨領域聯合設計項目。

紀蘭清并不想高鈺這么幫她，但高鈺說伍教授本身也很樂意，并認真地跟她分析了一堆道理，他說如果有了這筆經歷，再有伍教授寫推薦信，對紀蘭清后面申請學校會有很大幫助。

再后來伍教授讓紀蘭清去辦公室面談這件事，以老師的身份親自邀請她參與這個項目，紀蘭清就不好再拒絕了。

“紀蘭清，你下周三下午沒課對嗎？伍教授要正式召集兩個專業一起開會了?！备哜曊f。

這個跨領域項目，是伍教授牽頭與智能科技專業合作啟動的一次全新嘗試，為了尋求人工智能技術與建筑設計更深層面的結合。如果能取得突破，在全球相關領域中會是非常矚目的成績。

“謝謝，你發信息通知我就好了。”

紀蘭清對高鈺一直保持著十分禮貌的距離。

她自己是個極不喜歡與人親近的人，處處都有邊界，可高鈺卻總保持在一道最適度的界限上與她相處，他氣質親和，待人的態度像春風拂面一般。

此時正是中午下課時間，這個優秀的學長站在這里，旁邊飄來了許多欽慕的目光。

高鈺笑道：“我也是正好去樓上拿資料，想到你在這邊上課，順便幫你帶了一份……”

“蘭清！”一個愉悅的聲音響起，同時有人從后面挽上了紀蘭清的胳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