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生又何歡
- 定心劍
- 朱太河
- 7533字
- 2020-12-26 17:54:38
吳秋遇左臂緊緊抱住木頭,右手死死抓著鐵鏈,鐵鉤在鯊魚嘴里越勒越緊。鯊魚拖著吳秋遇和木頭在水中甩來晃去,起起伏伏。吳秋遇漸漸意識模糊,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鯊魚,不讓它再去傷害如夢和長青父子。
長青父子追不上尖頭小船,只能先回來找吳秋遇。
經過長時間痛苦掙扎,那鯊魚終于不動了,慢慢沉入水下。老漢見狀,忙大聲喊道:“恩公,放開鐵鏈!那鯊魚已經死了,別被他拖下去!”吳秋遇迷迷糊糊,已經聽不見他們喊什么。情急之下,長青冒險撲入水中,游過去,想幫吳秋遇松開鐵鏈。可是吳秋遇無意識地仍死死攥著。長青好不容易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給他掰開。鐵鏈跟著鯊魚一起沉了下去。老漢把船劃過來。長青拖著吳秋遇扒住船幫。父子二人好不容易才把吳秋遇弄到船上。此時,吳秋遇已經昏了過去。
老漢看了一眼水匪丁所在的尖頭小船,對長青說:“去把那個人沉到水里,只當是遭遇鯊魚襲擊。免得日后他同伙找來,找恩公的麻煩。”父子二人把漁船劃過去。長青跳上小船,把水匪丁拖起來,從船幫推翻出去,然后回來。父子二人劃著船,快速向岸邊逃去。
父子二人把吳秋遇背回家里,脫了濕衣裳,擦干身子,給他換上長青的衣物。怕長青他娘擔心,對她只說是在海上救回的。吳秋遇精疲力竭又淹了水,一直昏睡不醒。
第二天早上,老漢和長青在屋外編織漁網。長青他娘洗完了衣裳,在麻繩上晾曬。一個老婆子走過來,打招呼:“長青他娘,晾衣裳呢?”長青他娘說:“是啊。他二嬸,你這是去哪兒了?”二嬸走到近前,說:“去給海鯊幫那幫天殺的送菜了。這個月輪到我家。”長青他娘嘆氣道:“唉。早晚都要輪到。只盼閻王爺早點收了他們才好。”
二嬸先回頭看了一下,小聲問道:“聽說你家來了生人?”長青他娘隨口說:“嗯。老頭子和長青從海面救回來的。”老漢趕緊停下手里的活,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二嬸招呼老漢和長青也過來,小聲說道:“我剛才去給海鯊幫送菜,無意之間聽了幾句,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我說給你們聽聽。”老漢緊張地問道:“他們都說啥了?”二嬸說:“說是昨天有四個人出海巡邏,一個都沒回來。他們那里都炸了營了。一下子死了四個壞種,你們說是不是好消息?”長青他娘驚喜道:“看來真是閻王爺顯靈了。再多收走幾個才好!”
老漢問:“知不知道那幾個是咋死的?”二嬸說:“好像是被鯊魚吃了。”長青他娘解恨地說:“活該!”忽然又有點疑惑:“你說這好端端的,咱們這哪來的鯊魚?”二嬸說:“好像是那伙人從東海引來的。他們都是那邊過來的。”長青他娘驚訝道:“他們自己引來的,那也會咬他們的人?”二嬸說:“鯊魚那東西還能認人咋的?見誰咬誰唄。不過他們好像也在嘀咕這個事兒,說他們怎么會被鯊魚咬了。”
老漢緊張地問道:“他們是怎么說的?”二嬸說:“昨天人沒回來,他們今天早上又派人去看了。聽說其中有一個船被鯊魚咬掉了一大塊,翻扣在海上,上面有血,但是沒見到人,估計是已經被鯊魚給吃了。”長青失口叫道:“那姑娘也……”他自知失言,趕緊住口。長青他娘和二嬸都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老漢訓斥道:“什么姑娘野?別打岔,聽你二嬸說!”
二嬸也沒多想,繼續說道:“另外一個船倒是完好,上面也沒人。旁邊漂著一些木頭和藤條,說像是個散了的筏子,木頭上也有血。他們懷疑筏子上坐過人,還可能跟他們的人打過架。他們正要追查這個事呢。”老漢和長青相互看了一眼,心里有些緊張。
長青他娘說:“這怎么查呀?人都死了,他們找誰問去?”二嬸說:“我聽他們說,要在這附近挨家挨戶搜,看有沒有昨天出過海、身上受過傷,或者是新來的陌生人。我聽說昨天你家來人了,所以特地來囑咐你們一聲,千萬別出什么岔子。讓他們找上可就麻煩了。好了,我說完了,還得回家給老頭子做飯去。走了啊。”二嬸轉身走了。
老漢趕緊從晾衣繩上收起吳秋遇的衣裳,找地方去藏。長青他娘看著長青:“你給娘說實話,昨天你們爺兒倆出海,到底出了啥事?”長青知道只好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一遍。他娘忽然腿一軟,險些跌倒。長青急忙扶住她:“娘,你怎么了?”他娘緩了一口氣,拍著大腿說:“惹大禍了,惹大禍了。這可怎么著好?”長青說:“娘,你不用太擔心。我昨天給恩公換衣服的時候看了,他身上沒受傷。到時候咱就說是家里來的親戚,他們也看不出什么。”
老漢從屋里走出來,說:“我剛才又仔細看了一下,沒問題,放心吧。老婆子你想想,說恩公是哪來的親戚好?”長青他娘想了一下,說:“我在山西有門遠房親戚,平時走動不多。就說他是山西來的吧,是我娘家的侄子。”老漢驚喜道:“巧了,我聽恩公說話,正像是山西口音。”一家三口又給吳秋遇編了個名字和來訪的原由,再把漁船拖上岸,翻過來晾干撒上沙子,做成很多天沒用過的樣子,心里稍稍踏實了一些。
沒過多久,海鯊幫的人果然來了。帶頭的是個瘦高個,手下的人叫他丁老大。丁老大見老漢和長青正在編織漁網,高聲問道:“你們家的船呢?”老漢站起身,指著沙灘上扣著的漁船說:“在那兒。大爺要用么?”丁老大掃了一眼,問:“昨天出過海嗎?”老漢說:“沒有。份例還沒湊夠呢。”
丁老大問:“家里有生人嗎?”老漢裝傻說:“生人?沒有。”有嘍羅進到屋里看了一眼,出來稟報:“老大,屋里躺個人。”丁老大瞪眼罵道:“老家伙,你敢糊弄老子?”老漢忙說:“我哪敢啊?屋里那個是我家親戚,不是生人。”“親戚?哪來的親戚?”丁老大邁步走屋里。
長青他娘端著水碗坐在床邊,起身說道:“這是我娘家侄子,從山西過來看我。他從小沒出過門,一看到海就想著下水去玩。不小心淹了水,又水土不服,病倒了。已經睡了一天多了,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好。”說著假裝擦眼淚。
丁老大走過去,伸手檢查。老漢夫婦緊張到極點。
見吳秋遇確實昏迷不醒,丁老大收了手:“最好沒跟老子耍鬼!”老漢忙說:“不敢不敢。您看,人就在這躺著呢,又沒躲又沒藏的。他真的病了。”丁老大又看了一眼吳秋遇,帶人往外走。
吳秋遇在睡夢中忽然叫出來:“如夢!鯊魚!”長青他娘嚇得兩腿發軟。丁老大停下腳步,轉身問道:“這個怎么回事?”
老漢抓耳撓腮地想了一會,硬著頭皮說道:“本來這是老婆子娘家人,我不好說他。既然大爺問起,我只有實話實說了。老婆子,你可不許生氣。”長青他娘哪敢搭腔。老漢想貼近丁老大耳邊。丁老大一把推開他:“有屁快放!要是膽敢糊弄老子,老子把你喂鯊魚!”
老漢說:“這小子從小就兩樣毛病,一是膽小,一是饞女人。”一句話勾起了海鯊幫眾人的好奇之心。丁老大也不例外。老漢繼續說道:“他沒見過海呀,一心下海去玩。我怕他出事,就嚇唬他,說海里有鯊魚,專咬男人的那個。他一聽就害怕了,調頭往岸上跑,一下子絆倒了,連驚嚇帶淹水就這樣了。他喊的那個如夢,是他們村老張家的丫頭,他惦記人家很久了。要真被鯊魚咬了那個,他想惦記也不成了。”海鯊幫的人聽完都大笑起來。丁老大笑了一下,指了指老漢的鼻子:“咱們走!”
送走海鯊幫的人,一家三口終于松了口氣,進屋去看吳秋遇。
吳秋遇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屋里,老漢和長青都站在床邊,還有一個婦人,想要欠身起來。長青趕緊扶他躺好:“恩公,你現在體弱,得好好歇著。”吳秋遇問:“你們怎么救我回來的?鯊魚呢,被你們給趕走了?”老漢說:“我們哪有那個本事?是恩公你,死死拖著鯊魚,硬把它給耗死了。恩公自己也累得昏了過去。”吳秋遇身上還有些疲累,但是總算緩過來了,說:“睡了一會兒,好多了。”長青他娘說:“這哪是一會啊,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吳秋遇忽然坐起來:“如夢呢?”長青嘆了口氣,說:“如夢姑娘被海鯊幫那人劫持。后來也遇到鯊魚,船被鯊魚咬翻了。”吳秋遇有如遭到晴天霹靂,但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會的,不會的。是你們親眼看見的嗎?”長青說:“昨天那四個人都沒回來。早上海鯊幫派人去找,發現了那條船。被鯊魚咬掉一大塊,翻在海面,上面有血跡,人已經不見了。”吳秋遇痛呼一聲,又昏了過去。
吳秋遇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晌午。長青他娘端了飯菜給他,長青也端了水碗在旁邊伺候著。吳秋遇一口也不想吃,經過母子二人再三勸解,才勉強喝了幾口水,又倒頭躺下。
長青他娘搖了搖頭,拉著長青一起出來,小聲說:“姑娘突然遭遇不測,恩公心里難受。讓他一個人先靜靜吧。哎,你爹去請大夫怎么還沒回來?要不你再去看看。”長青出門去找他爹。他娘就在屋外晾掛衣裳。
吳秋遇心煩意亂,兩眼無神地坐起來,下了地,虛弱地走出屋來。長青他娘在忙活自己的事,沒注意。吳秋遇穿著長青的衣裳,披頭散發,拖著鞋子,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腦子里一片空白。
長青父子二人請了大夫回來,卻見床榻空空,趕緊出來詢問。長青他娘這才知道吳秋遇不見了。一家三口把大夫留在家里,趕緊出門分頭尋找。在附近找遍了也沒看到吳秋遇的身影,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人打聽,只得先后回到家中。
長青說:“恩公人生地疏的,會到哪去呢?他千萬別想不開呀!”老漢嘆氣道:“我也害怕這個。”長青他娘開口勸道:“別瞎想了。說不定恩公只是心里憋悶,想出去走走。說不定一會就回來了。咱們也沒地方找去,先等等看吧。”老漢說:“也只能這樣了。”
這時候,大夫從屋里出來,不滿地問道:“病人在哪呢?你們還看不看了?”
吳秋遇兩眼無神,身子虛弱,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迷迷糊糊地來到一個鎮上。一個人撞在吳秋遇身上,破口罵了幾句,看到吳秋遇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毫無反應,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是個瘋子傻子。晦氣晦氣。”說完就轉身去了。
兩個乞丐迎面走來,看到吳秋遇的樣子,各自搖頭,與他擦身而過。吳秋遇也毫無知覺。
其中那個小乞丐問另外一個:“黎大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我看幫里人心惶惶的。”姓黎的乞丐四下里看了一下,也沒把吳秋遇放在眼里,小聲說道:“山西的徐長老接到劉長老的飛鴿傳書,說幫主在大漠遇到流沙,可能已經蒙難。”
聽到這個,吳秋遇心頭一震,漸漸停下腳步,呆立了良久,慢慢轉回身看去。那個小乞丐頗為驚詫:“啊,真的假的?是劉長老親眼所見嗎?”姓黎的乞丐說:“劉長老他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大流沙。在流沙旁邊找到幫主隨身的酒壺,還有一個八袋長老的木牌?你知道,幫主雖然多年不喝酒,但是那酒壺是從不離身的。”吳秋遇心中凄然:“那八袋長老的木牌是靈兒的。靈兒跟倪幫主他們……遭遇流沙……靈兒!”
小乞丐繼續問道:“那劉長老他們找到幫主的尸骨了嗎?”姓黎的乞丐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沒有。據說劉長老他們也都……,反正到現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吳秋遇眼里的淚水一下子流出來。
兩個乞丐聽到動靜,回頭看了看,滿臉疑惑。剛要上前扶起,忽聽墻角有人高聲嚷道:“世事無常,只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報應啊,報應。”離得那么遠,他應該聽不到兩個乞丐的對話,只是在自言自語。可是兩個乞丐聽在耳朵里,只道他是在咒罵幫主和劉長老,氣憤地沖上去把他踢打了一頓,然后才悻悻地離開了。那個人挨了打,仍然口里不閑著,繼續念道:“世事無常,只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兩個乞丐遠遠聽到了,回頭又罵了兩句,也就走了。
這個人是誰?他姓聶,叫聶是非,曾經是曾可以的智囊。當日在太原城外五丈窯臺,曾可以等人以為丐幫內部的叛徒投毒成功,便放心攻打,沒想到反中了丐幫的埋伏。一戰下來,成三路手腳盡斷成了廢人,柯老三中了吳秋遇一掌受傷被擒,聶是非被老叫花子捉住。程長老逼著聶是非寫明原委,簽字畫押,留作曾氏挑起事端的證據。聶是非一直自視甚高,以為曾可以一定會盡快派人來救他,結果等了好多天也沒人來救。他被關在黑窯洞里,每日吃叫花子討來的飯食,又看不到出去的希望,很快就崩潰了,開始變得瘋瘋癲癲。徐長老見他可憐,就讓人把他放了。聶是非憑著殘存的記憶找到曾家,卻被當作叛徒亂棍打出,從此落魄街頭,流浪至此。他口里那句“世事無常,只有報應不爽”其實說的是他自己。
聶是非從地上爬起來,身上的土都懶得拍一下,搖搖晃晃走到吳秋遇的身前,彎腰看了看他,再次說道:“世事無常,只有報應不爽。哈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一邊說著,一邊瘋瘋癲癲地走了,嘴里不停地重復那兩句話。
吳秋遇心中凄然:“我可沒做過什么壞事,為何會有這等報應?就算真有報應,那就報應在我身上好了。為什么要奪走我的師父、我的靈兒、我的香兒妹妹?”他內心吶喊,卻發現喉頭已經哽住。
經過街上一個卦攤。客人對算的結果不滿意,甩手走了。氣得算命的瞎子大罵:“你就是個不祥之人!跟你親近的人一個個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那客人回頭罵了兩句,轉身走了。
吳秋遇聽到瞎子的話,心頭一震:“我就是個不祥之人,跟我的親近的人……師祖爺爺圓寂了;師父被人下毒害死了,尸骨還沒找到;小靈子跟倪幫主他們陷入流沙;香兒妹妹被鯊魚給……還有柳大叔。他們都……我就是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他們!我該死啊!”他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瞎子以為是那個客人被他給罵哭了,得意地說道:“被我說準了吧?看你還敢不敢耍賴放刁!”
接下來的幾天,吳秋遇仍然失魂落魄。有時會懵然撞到樹上、墻上,有時還會撞到別人身上,被人罵幾句甚至打兩拳、踢一腳也毫無反應。偶爾有好心人看他可憐,塞上一個饅頭、半張餅的在他手上。吳秋遇有時渾渾噩噩地咬上兩口,有時就松手掉落在地上。
不知不覺又來到一個村鎮。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躺在地上翻滾哭鬧著。吳秋遇走到近前,愣愣地看了兩眼,蹲下去問:“你哭什么?家里也死人了?”那孩子忽然抓住吳秋遇的胳膊,張嘴就咬了下去。吳秋遇忍住疼痛,胳膊上流著血,任那孩子掐咬。
一個婦人從院里出來,看到了,趕緊上前把孩子扒開,對吳秋遇說:“真是對不起!我家寶兒有病!疼起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剛去屋里拿錢,他就惹禍。我家只有這些錢了,原本是打算給寶兒看病的,都賠給你吧!”說著把手里的錢遞給吳秋遇。
“不用。不用。”吳秋遇站起身,步履蹣跚地繼續向前走去。那婦人愣愣地望著吳秋遇走出老遠,忽然發覺孩子不哭了,趕緊蹲下去察看。
前面路口聚集了很多人。大樹下擺著一張桌子,后面坐著一個大夫。一個瘦弱的小伙從桌上領了紙簽,轉身奔跑時正撞在吳秋遇身上,手里的紙簽脫手飛起。
吳秋遇抬手抓住紙簽,看了兩眼,自語道:“藥方?這里搭配黃芪不好,不如用地錦。”小伙吆喝道:“你這瘋子,說什么瘋話?這是黃大夫開的藥方,輪得著你說三道四?給我!”說著,把藥方搶了回去。
坐在桌子后面的黃大夫高聲問道:“小四,什么事兒?”小伙原來叫小四,大聲回道:“黃大夫,沒事。這有個瘋子,對藥方說三道四。不用理他!”黃大夫說:“你把他領過來,我問問他。”小四揪起吳秋遇,拉著他走到桌前。眾人讓開位置,圍在那里看著。
黃大夫問:“年輕人,你是從哪來的?”吳秋遇輕輕搖頭。黃大夫說:“行醫用藥講究望聞問切,你問都不問,就敢說我這藥方不好?”吳秋遇說:“我沒說藥方不好。我說黃芪不如地錦。”黃大夫冷笑道:“你連我治的什么病都不知道,就敢對藥方指手畫腳?”小四說:“我看他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甭搭理他。”
這時,剛才那婦人領著孩子找過來:“寶兒,快給恩公磕頭。多謝恩公救了我家寶兒。”吳秋遇愣愣地看著他們:“我什么時候救過他了?”婦人說:“剛才他不是在你胳膊上咬了一口么?在那之前,他疼得滿地打滾。咬完你之后,他很快就不哭了。剛才跟我說,身上已經不疼不癢了。還不是你救了他么?”眾鄉親聽了,都覺得不可思議。黃大夫也有些驚訝。
小四忽然冒出一句:“不會是回光返照吧?”婦人扭頭罵道:“呸呸呸,小四子,你就不能盼著寶兒好啊?”黃大夫招手道:“寶兒,你過來,讓我看看。”婦人把孩子領到桌前。黃大夫給孩子檢查了一下,驚訝道:“果然是好了!”他開始愣愣地打量吳秋遇。眾鄉親無不驚奇。
小四忽然問道:“這藥方用不用改?要是不改,我就進城買藥了。”黃大夫拿過藥方看了看,說:“按說這藥方沒問題。不過按這位小老弟的說法,把黃芪換成地錦也行。我再重寫一張吧。”隨即又寫了一張藥方,交給小四。小四拿著藥方走了。
黃大夫走到吳秋遇面前:“小老弟,你也是個大夫吧?你的血能救那孩子的命,想必有些特殊經歷吧。”吳秋遇說:“我跟師父在山里住過幾年,草藥嘗了不少。”黃大夫點了點頭,說:“如今這一帶鬧疫病,已經死了好幾個人,現在還有一些危重病人。如果老弟能出手救助,那就再好不過了。”
吳秋遇說:“我現在心煩意亂,開不出藥方。如果我的血真有用,你們可以拿去,救治那些危重的病人。”黃大夫稍稍一愣。吳秋遇跟人要了一個喝水的碗,咬破手腕,開始往碗里滴血。
眼看那碗已經滿了。黃大夫趕緊給吳秋遇止血包扎。吳秋遇說:“不用。再拿個碗來,還可以再放。”黃大夫說:“不能再放了。看你身子本來就虛弱,已經流了這么多血,再放可就危險了。”吳秋遇說:“那就趕緊救人吧,看看管不管用。”
黃大夫問誰愿意先試試。有人端起碗試著喝了一口,等了會,果然見效。黃大夫大喜,趕緊讓人排隊,依病情輕重,輪流飲用碗里的血液,限定每人只能喝一口。
吳秋遇默默看了一會,把寶兒他娘叫到一邊,對她說:“大嬸,你能否幫我找個盆來?要干凈的。我看那一碗明顯不夠,我還想再放點。”婦人忙說:“剛才黃大夫不是說了么,你身子也虛弱,不能再放了。”吳秋遇說:“我留著這一腔血也沒用,還不如拿出來救人。”婦人說:“雖然我不是大夫,但我也知道,失血太多會傷身子的。你還是要愛惜自己。就算要救人,也不一定全在今天。”
吳秋遇說:“我活著已經是行尸走肉,趁著這點血還能用,不如都拿來救人吧。”婦人一愣:“好好的,怎么說這種話?你可是個大好人,一定能長命百歲。”吳秋遇搖了搖頭:“我是個不祥之人。對我好的人都死了。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了。”婦人在旁邊繼續苦苦勸說。吳秋遇說:“大嬸,你不用再勸了。你就幫幫我吧。”婦人說:“你救了我家寶兒,我怎么忍心看你……”
吳秋遇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大嬸,這樣吧。你去拿個盆,讓我再多少獻點。我是大夫,自己有分寸,不會有事的。”婦人這才說:“那好吧。你等著,我去拿盆。”
婦人回家取了一個干凈的盆來。吳秋遇說:“我找個安靜的地方。一會放完血,得歇會,不希望有人打擾。”婦人說:“干脆去我家吧,累了還可以睡一覺。”吳秋遇說:“不用了。外面涼快,人少的地方就行。”
婦人帶著吳秋遇來到村口的一棵大樹下:“你看這行嗎?”吳秋遇點了點頭,靠著大樹坐下,把盆放在身邊,對婦人說:“大嬸先去照顧寶兒吧。過半個時辰來這里拿盆。”婦人囑咐道:“你看著點,差不多就行了。別失血太多。”吳秋遇說:“嗯,我知道。”婦人心里記掛著孩子,轉身走了。
吳秋遇揭開傷口,開始往盆里放血。背靠著大樹,回想著以前的種種情景,他想到了師祖爺爺,想到了師父,想到了柳大叔,想到了小靈子,想到了如夢……不禁潸然淚下。
小半個時辰之后,婦人安置好寶兒,不放心吳秋遇,匆匆過來看他。
吳秋遇仍然背靠大樹坐著,頭卻已經歪了下去,手臂還在往盆里滴血。盆里的血已經快滿了。
婦人驚叫起來:“恩公!恩公!快來人哪!恩公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