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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莽漢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2633字
  • 2020-11-08 19:40:46

牤從未被一個女子如此蔑視過。

四面八方都是商軍士兵的挑釁哄笑聲,婦好立在萬軍之中,看牤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只蟲蟻。

“放過來。”

牤再也忍耐不住,暴喝一聲搶過身前一個倒霉步兵的長戈,縱馬沖去。

那時還沒有馬鐙,騎士若要使用長兵器,全靠雙腿竭力夾緊馬腹,一只手還必須得拽住韁繩以防墜馬。牤不愧為薰育單于,單臂夾一支長戈舞得虎虎生風。

殊不知,這無心的搏命技藝反倒救了他的命。

婦好本已動了殺心,忽見這“鬼方人”居然能在馬上持戈,登時眼前一亮,放下銅鉞彎弓便射。

牤不料她會突然換箭,忙側身躲過一箭,又揮戈撥開第二箭。一連躲過兩箭,牤大笑起來:“什么師長軍神,這準頭在我族中只配玩個無鏃木箭!”

商兵大怒,紛紛大罵。牤狂笑疾馳,絲毫不當回事。頭車上,婦好手中的弓迅速開合兩次,牤聽到嗡嗡兩聲弦音余韻,連忙扯馬附身閃避。

剛伏下去,牤便覺出不對:只有弦響沒有箭聲!

這婦人拉的是空弦嗎?

他急忙抬頭,就見迎頭一箭撲面而來。牤再無可避,啊呀一聲,那箭正中眉心。牤身子一歪,險些掉下馬去。

好容易抓緊韁繩勉力爬起來,剛剛坐正,就見婦好的馬車已經沖到了眼前。婦好立在車左猛一揮長矛,牤只覺耳邊嘭一聲巨響,整個人被重重的打下馬來。

登時歡呼聲四起,頭車周圍的商軍士兵舉戈向天,大聲呼喊著:“婦好!婦好!婦好!”

“擊必中!戰必勝!”

“擊必中!戰必勝!”

十幾只人手過來按住牤,有人壓住他的腦袋露出了脖頸。另有人大聲呼喊著壓住了,砍下腦袋來!牤哪能甘心,一邊咆哮,一邊撅著身子拼命掙扎。

可惜雙拳打不得四手,牤被壓得死死的,只能大喊大罵惡婦作弊,本單于不服!

“要活的,綁好拖回來。”婦好的聲音遠遠傳來。

牤在人群中拼命昂起頭,只見婦好立在車上乜著自己。她微笑著,正捏著一支長箭向自己示意。

“如你所愿,沒有鏃頭。”

她大笑著驅車離去,剩下牤一臉愕然。一個商兵把他的腦袋往地上一摁,罵道:“看清楚!好師用的是無鏃木箭!”

塵埃之中,赫然躺著一支去了鏃頭的光桿木箭。

此次偷襲,薰育部并未派出全部人馬。原本牤和阿琮只打算這次出來撈點好處,誰知碰上了婦好。如今牤被俘走,剩下殘部就算全拼上怕也撈不回來。

于是阿琮急令全體撤退,先回營地再圖后來。

對于自己夫君的安全,阿琮倒不是很擔心——婦紋在下危。以她那樣仁慈的性子,又受過自己夫妻倆的恩惠,肯定能保住牤的性命。

阿琮對婦紋的判斷倒是沒錯,可惜,她太低估了自己夫君的作死能力。

危機暫解,商軍留下一旅戒備,余下跟著婦好撤回下危城中修整。雀侯在下危東鄙巡視未歸,只有鎮守城中的子載出來迎接母親。

交代完了各亞長旅長之后,子載便想請母親回危侯府中去歇息。婦好微微搖手,扶著兒子走向軍中大帳。

子載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從昭王去了井方之后,婦好便極少回侯府去住。無論白天黑夜,她總是一身整肅戎裝在軍營中坐鎮。

有幾次鬼方攻勢囂張,婦好連軸出戰,三天三夜都沒有脫掉過甲胄。最后雙肩卡在皮甲邊緣的地方磨出了血,結成了痂。子載極心疼母親,可他怎么請戰都不被應允。

他小心地幫母親去掉銅胄,沉甸甸的銅胄拿在手里,里面濕淋淋一片。婦好轉了轉脖子,舒服地嘆了一聲,就揮手叫人把牤帶進來。

趁這個空檔,子載想幫她把皮甲去掉。婦好搖了搖頭,示意他坐下。子載跪了下來,懇求道:“母親,我已經受過教訓了。讓我出戰吧!我可以像兄長那樣替你分憂!”

婦好笑了,揉著他的頭發嘆道:“你的經驗不夠,力氣也還不足。再等等——你母親還能戰”

“可是母親,您為何要這么累?!葵娘,她也是王婦,您也是王婦。他們母子倆在宮里享福。您為什么就得風餐露宿在戰場上拼殺?父親他,他也太不公平了!”

子載突然閉嘴了。不由得他不住嘴,母親盯著他,那雙超大號的星眸此刻漆黑深邃,一絲柔和也看不到了。

“不要讓我聽見你再妄議昭王!”

婦好收回視線,看著帳外:“你父親的胸懷,豈是常人能懂的?!如果你還不懂,只能說明你還是個孩子!不懂得為王之道!”

子載不敢回嘴,只低了頭囁嚅:“是是是,就您懂。”

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還夾雜著叫罵。婦好捏著兒子的臉一掐,微笑道:“你以為是你父親安排我在外統軍的?傻孩子,沒有,我是自愿的。因為他要的東西,正好也是我想要的。”

見兒子還是一臉懵懂,婦好把他一拍:“不是每個女子都以珠翠華冠、安逸富貴為追求。我想要的,是大邑商的千里疆域,是功蓋成湯的盛世!而這些,只有你父親可以做到。”

子載似乎有些懂了。

帳外的人聲終于涌了進來,七個商兵押著牤進來了。牤被捆得結結實實,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可還是不住嘴的罵個不休。

商兵揪住牤的頭發一拽,牤梗著脖子拿下巴對著婦好:“臭婆娘!你使詐!要么宰了我!要么跟我再比一次!”

不等婦好開口,子載怒了,提起帳中銅鉞就要砍他:“我現在就宰了你!”

“哈哈!來啊!!”

“子載!退下。”

婦好喝退兒子,舉著一盞酒漿走到牤面前。危侯供給婦好的都是上好醇酒,酒碗在牤面前一晃,香味直躥鼻孔。

牤咽了咽口水,大喊大嚷,掙扎著要吃。婦好立起身,莞爾笑道:“只要你聽話,酒多的是。”

“什么意思?”牤瞇起眼,這婆娘似乎又什么陰謀。

“我要你替我馴練騎兵,讓他們也能像你一樣能在馬上操戈彎弓。只要做得到,我保證你可入朝為臣,封地領邑。”

什么?牤瞪著婦好看了半天,忽然仰頭大笑起來。他笑得過于囂張,那幾個商兵都忍不了了,一腳踢了過去。

牤滿嘴是土,掙扎著抬起頭:“就算我做得到,你也活不到那一天!軍神王婦,你被殷人捧得太高了!看看對面,你以為你那點本事還能僥幸撐多久?”

他蠕動一下,拼命爬起來,嘲笑道:“就算不死在戰場上,你也不是個長命人。看看你那臉色,還不如我薰育部里的一個老婦人紅潤!嘖嘖,昭王什么陽光,怎么娶了這么個黃臉婦人。”

帳中所有人都變了臉。子載天天守著并沒察覺,被牤這一吆喝才驚覺母親的臉色確實不好,槁枯發黃,顯然還是病容。

而牤的作死表演還沒有結束,哈哈大笑著繼續罵:“這臉色,嘖嘖,可憐啊。上一次我看見這種面色的女人,還是個滑了胎掉了孩子的女奴……”

千不該萬不該,最后這一句“掉了孩子”戳了婦好心窩。她緩緩轉過身去,捏著酒盞的手輕輕顫了起來。

母親何曾受過這種侮辱!子載大怒,上去一耳光,大聲喝道:“帶出去拿馬糞堵住嘴!營門前處斬!”

說罷,他對婦好行一禮低聲道:“母親且歇著,孩兒去去就回。”

眾人退了個干凈,婦好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半晌,她捂著小腹緩緩坐了下去。

巫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子載要砍牤的這一幕。

她本不在意,下了馬只信步進營。忽然聽得一陣熟悉的羌地口音,回頭一打量,那個被按在地上的漢子不是牤又是誰?

“等一下!”巫鴆趕緊向子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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