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偶遇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3049字
- 2020-07-08 18:29:57
出了內服一入北境,城邑漸少炊煙寥寥,但見天地廣闊,風也浩蕩起來。
大軍已經走了五天,每隔一日才有前線和殷地的回報交替傳來。這一日,棄看完戰報上的署日才驚覺已經進入八月了。
酷暑蔓延,太陽曬得整個大地都發了灰白。熱辣辣的陽光落在樹葉上、牛馬背上、人身上,到處都是滋滋發了焦的聲音。這支馳援北土的殷軍頂著烈日艱難跋涉,越走越慢。
這天出奇的熱,還不到大食就已經開始有步兵中暑倒下了。車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戰馬拖著沉重的戰車呻吟著挪動步子,車上的人也如同在熱鬲中挨蒸一樣難受。
人還可以忍,馬匹如果中暑就不好辦了。可這里離補給軍需的驛站還有距離,棄傳來圖輦查看,見前方不遠標有一處無名小邑,便令全軍到該處暫歇,挨到氣溫稍緩一些再走。
這邑子很小,就在一處密林邊上框出一片圓形營地來,一支半耕半牧的小族帶著牲畜族人住在這里。整個邑子除了族長家的房子修在地上,其余全都是一根桿子頂起個圓形茅草頂的半地穴住宅。
族長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又黑又瘦。猛然見這么多殷人圍在邑子附近,老人還以為商王發兵來滅族了,嚇得噗通跪倒,一面磕頭一面嚎啕著哀求。族中婦孺擠在一起,滿眼都是驚惶。
“大王!大王!饒命吧!去年,去年確實沒有捕到靈龜,今年一定繳上!”
大邑商內外服各族向商王繳納的東西并不一樣。此地已經屬于外服,商王鞭長莫及,只象征性地要求他們每年繳納一些龜甲、牛肩胛骨之類充做占卜之用而已。這支小族想必去年沒繳龜甲,一見大軍逼近,以為是商王發怒了。
姬亶得了棄的指示,上前扶起老人。老族長哭得皺紋綜合交錯,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只在該是眼睛的地方汪著一片淚水。
“長者莫急,你們這邑子人數不過百人,怎么會讓你們繳龜甲呢?你們的領主是誰?”
棄覺得很奇怪,靈龜本來就不好尋覓,大個兒的更是少見。朝堂一般都是會讓實力雄厚的領主侯伯繳納,像這樣的小族,朝堂壓根就看不上。
當然,也有的侯伯不想從自己手里出,把貢納分攤到底下小族小邑里去讓他們湊齊。只不過這么干的侯伯一般都是些聲名狼藉的貨色,內外服滿把抓也沒幾個。
沒想到老族長說的這位,卻讓棄非常驚訝。
“是——甘般大人。”
眾人面面相覷。甘般,前任大宰,大邑商中流砥柱一樣的人物。不客氣地說,昭王就是被他帶大的。原來此地屬于甘般的封邑,之前倒是沒有發覺。
棄當然沒法和這位元老計較。況且人家現在還在前線幫父親抵御外敵,自己更不可能因為一個龜甲替這小邑出頭。他安慰老者:“放心,我們不是為這事來的……”
不料老人一聽,噗通一聲又跪下了,一雙枯樹皮一樣的手抱住棄的腳,大哭哀求道:“不是為靈龜,那就一定是為了登人。您開開恩吶……我這族里實在沒人可出了,您看看,全族都在這里了只剩下老的和小的……男人們,都被登入伍了!”
棄這才發現那些驚恐萬狀的族人全是些老幼婦孺,青壯男人一個也看不見。
北土吃緊,父親不得已頻繁登人入伍,只是沒想到連這么個小邑子也會收到影響。棄回頭看著躲入林間樹下納涼的殷軍兵士,不知這里面有多少人也是這樣被從家園中硬拉走的?
老人還在哭:“大人啊,舍小族救大邑這話說的好聽。大邑安危至上,可難道我們小族就該死嗎?救大邑一定要犧牲小族嗎?要是天下小族都沒了,還拿什么組成大邑?”
這話簡直等同叛亂,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豬十三連聲喝止,姬亶急忙向棄求情:“小王,他老糊涂了……”
棄揮手止住他,示意扶老人起來。老族長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老母雞一樣扎著膀子試圖擋住身后的族人們。未料棄溫和一笑,說:“我還未說話,您就說了這么多。其實我們只是路過,天氣太熱,人馬疲憊,在您這里討點水草,休息半日而已。”
原來這大軍只是來歇個腳。
老族長并族人們登時松了口氣,紛紛歡笑起來。只有一個姑娘小小聲嘟囔道:“今天歇了明個歇,怎么老有人歇……”
后面的話就被兩個大嬸堵住嘴巴捂回去了。好在棄同老族長走去屋子給婦好準備席塌,并未聽到。只有姬亶盯著那姑娘看了許久。
老族長的屋子被臨時避給了婦好休整。婦好身體有恙,這其實是婦紋偷偷告訴棄的。她這幾日在婦好身邊待著,發現這位王婦的臉色一直不好,時常按著小腹蹙眉忍耐。
但每當婦紋問起來,婦好也總是笑而不談。今日酷暑,婦好的臉色更加灰白,搖晃著幾乎支撐不下去。婦紋便急忙來找棄,想讓好娘休息一下。
屋子里清了場,婦紋端來粗酒和清水。婦好滿臉疲憊,只擦了擦臉便想解開甲胄喘口氣。婦紋幫她解下聯綴銅片的皮甲,收好了剛要走,忽然咦了一聲,放下皮甲來扶婦好。
“好娘,您………是到月事了嗎?”
婦好在出血。
她回頭看一眼裙子,嘆口氣:“上一次落下的毛病。也不多,流一點兒就沒了。紋兒,去再給我找條裙子來。還有,問問看她們這里有沒有草木灰。”
那時女人月事來了只能用布帶子裹上草木灰墊著。婦紋雙目微紅,原地打了個轉,回頭棲到婦好身邊勸道:“好娘,您身子都沒有恢復,這么貿然上戰場哪里吃得消。不如送您回去,讓小王帶軍到前線增援?”
婦好抬手撫了下她的發髻,笑著安慰道:“那你是跟我回去呢?還是陪著子弓呢?”
“我陪著夫君……”
“對呀,你擔心自己的夫君。我又何嘗不是呢?戰況不容樂觀,昭王已經許久沒有撥冗回殷休息了。他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我這點事不算什么,小鴆臨走前給我交代了一些草藥,我注意點服用也就是了。”
婦好心懸昭王,總恨不得日夜兼程,一刻不歇飛到下匕去。這一次是實在腹痛得厲害,這才不得已停下來歇息。
昭王與婦好二人伉儷情深,婦紋身為兒媳自然不好多說。只是剛才婦好提到的那個人讓婦紋又有些詫異:“小鴆?是巫鴆嗎?好娘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察覺到婦紋的意圖,婦好笑著一推她:“不知道,不清楚。快去幫我尋東西吧。”
沒問出來,婦紋撅著嘴出來了。她已經隱約知道了巫鴆的身份,也看到這些日子棄的魂不守舍。雖然棄從不提起巫鴆,可婦紋知道,他心中永遠為她缺著一塊,不管她到底是愛人還是妹妹。
婦紋想找到她,哪怕為了能再次看見棄的笑容也好。既然婦好有可能知道巫鴆的去處,那……婦紋喜滋滋地想,總有一天能問出來的!
她找到幾個婦人尋覓東西,婦人們不敢怠慢,連聲請她稍等,一個婦人飛奔著往自家地穴里去取。她剛剛從土臺階下去,旁邊一個地穴里就鉆出了兩個人,姬亶拉著剛才嘟囔的那小姑娘出來了。
那姑娘看上去頂多十幾歲,野性未脫。被姬亶強行拽這幾步正在惱怒,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姬亶哎呦一聲甩開她,吸著氣跳腳道:“你是狗嗎?!我就問你那話什么意思!居然咬人!”
“你問我就要答啊?你跑到我家里來,我同意了嗎?!還大邑出身,一點規矩體面都不講!還不如我這小族的野丫頭!”
她得意洋洋,一雙不大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說話時候一條大辮子在腦后搖來擺去,看上去倒是蠻像一條矯健的烈犬。
姬亶決定不跟她計較,直奔主題:“之前還有誰來過你們族里歇腳?人多嗎?知道是哪里來的嗎?”
得到的答案是一個鬼臉。姬亶臉色一沉,威脅道:“行,你若是不說,我就去回報小王。看見外面那些大軍了吧?小王一聲令下,他們立刻就能踏平你們這小邑!”
“別別別……”這丫頭被唬住了,蔫頭耷腦地低頭搓起了手:“我說……就昨天,有許多人經過,也是來要水喝……”
片刻后,姬亶飛奔進林中尋找棄。
棄剛知道了婦好的病情,正在思忖如何安置。忽見姬亶風風火火跑過來,到了跟前也來不及行禮,急切道:“小王,昨天剛有一支騎馬的部族經過此地!我懷疑,若不是去增援鬼方的!便是……便是鬼方的人!”
騎馬的部族!大邑商內外服行軍打仗都是步兵搭配戰車,能騎馬作戰的都是敵對的游牧部落。比如土方、鬼方和馬羌諸部。
難道鬼方已經有部族突入大邑商,打到了這里?
棄霍然起身,與此同時,林外一聲凄厲的喊叫傳了進來:“東南方!有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