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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后招

  • 殷商局
  • 二品才人
  • 3352字
  • 2020-06-23 18:43:00

舟兵船隊沿著渡口排開,默默地等待著。每個渡口前都有廢舟、尸體擋著,子杲帶著亳兵上前清理,沒多久便清開河道,這些大舟安然入港,亳師再次開始登船。

相比起第一師渡河時的局促,這一次登船極其順暢。這些都是子畫精心準備的大船,承載力更大,劃船的舟兵也比上一批船夫技藝高超。戰車、戰馬、車兵、步兵,各個按照師旅行的編制有序上船,一船開走,第二船跟上,整個過程井然有序。巫鴆絕望地看到,子畫的一師很快就渡過三旅了。

子畫欣賞著自己師團的肅然秩序,心情很好地跟她聊起了天:“巫族人應該明白萬物各自有命。生來是王的人,不管王位來得多晚也終究會做王。阻擋王者登位,就是在忤逆天帝。這后果你承擔不起。”

繩子勒進肉里,傷口被抻開,混身火辣辣的疼,巫鴆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咬著嘴唇不理會老怪物。

沒人接茬哪算聊天。子畫卻來了興致,要看看這個冷臉巫女能忍到幾時。他慢悠悠地拋出一句話:“你不想知道,巫紅讓我保守的是什么秘密嗎?”

沒回應,巫鴆閉上了眼睛。

“你的身世。”

“……”

“你一直為巫族謀算前途,四處奔波,卻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正是被巫族推下深潭致死。對,就是你和巫紅住處旁的那口深潭。”

巫鴆猛地增開眼。

“巫族這么個上古大族,對血緣傳承卻忒不重視。族人缺情少愛,幼時不知父母,老時沒有兒孫,你們活著有什么勁!”

“你知道我父母?”

子畫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像聊天——巫紅求我查你的身世,查出來之后又不讓你知道。你們巫族人真擰巴。”

“說!”

“你是在和一位大王說話,注意語氣。”

巫鴆轉過去不理他了。子畫再拿話譏諷,她也不回應了。此時子杲前來回稟,亳師最后一旅也運送完畢。子畫讓他一邊等著,子杲恭順地垂手退開。

子畫立起身,皮甲上的銅鑄獸面護胸卡啦啦直響。巫鴆叫住他:“殺了我,否則我一定召來百獸踏平亳師!”

這威脅毫無份量。說話的人被吊在半空中,隨著風晃悠,那單薄勁兒隨時都能被吹走。

子畫哼了一聲:“你如今這體力連只老鼠都控制不了!那獸鈴原本就是個詛咒,每一次振鈴,它都會吸取持有者的精血生命。你活不了多久,我才不費這個勁。”

就在昨天,子畫終于得知巫鴆的身世,依他的性子當時就要殺了她。是巫紅跪下苦求不惜拿獸鈴的秘辛做交換才保下了她。子畫看著塵埃彌漫的戰場,殘戈斷矛尸堆血海,看了幾眼,他改變了主意。

這巫鴆三番兩次助那小王找自己的麻煩,他何必再替巫紅保留秘密呢。子畫盯著在空中晃悠的巫鴆,陰笑道:“聽著,你母親是夏后氏遺脈,被巫族教養成巫女,出山赴任之后遇上了你父親。后來巫族強行將你母女帶回玉門山,你母親逃出山時掉下深潭殞命。而你父親嘛,他后來回了殷地,活得好好的。”

子畫大步走向乘船,一面揮了揮手:“不過他活不長了,我現在就要去殺他!”

等等!等等!你說清楚。巫鴆想喊住他問清楚,可沖出喉嚨的卻是一陣嘶啞低沉的字符。她晃蕩著、踢著腿,樹冠被扯得娑娑有聲,繩子卻依舊堅固,巫鴆無力地吊在上面,活像條在漁網里撲騰的魚。

河邊,子畫登上最大的一艘船。子朝想跟著上來,被他掃了一眼之后又退了回去。

“敦師還未登船,你這個師長就想先走?”

“兒子,兒子是想保護父親。”

“是想沖在前頭搶功勞吧?”子畫嗤之以鼻:“翻來覆去就那點小心思,你若是能有你兄長一半氣量,我也早將大權交給你了!在后頭掃尾!等我做了大王,你再去跟你兄長爭當小王!”

子杲也被留了下來,父子倆看著子畫的大船乘波而去。如今舟兵全在往對岸行駛,得過一會兒才能有折返的舟船回來。子杲奔走著命令打掃戰場回收箭鏃,忽一眼瞥見半死不活的巫鴆,猶豫了一下回來問父親。

“就這么放著她?”

子朝瞪了他一眼。

“兒的意思是,反正祖父也不知道,這巫女剛才辱沒與我,不如……讓我砍掉她一只手賞給下屬做女奴?”

“別打她的主意!你以為是個女人能隨吧玩弄?尋常女子的志趣多在灶塌之間,像她這樣的強者,絕不會甘心做人附庸。拿她做女奴,你有幾條命夠賠的!”

“哪有這么多強硬女子……”

“還頂嘴!你看子晶,一個小丫頭擔任亳城大司工,還能搞得風生水起四方皆服。遠一點的,昭王身邊的婦好、子妥,這兩個你惹得起哪個?”

哪個也惹不起。

昭王身邊十數位師長,唯獨婦好特殊,她既是王婦又是師長。協同昭王南征北戰威名遠播,被商軍尊為“女戰神”。子妥則是昭王的女兒,一早入朝為臣,近幾年也時常率軍出征,聽說少有敗績。

父子倆面色一凜,若是攻入殷地,少不得會與這兩位女師長相遇。二人不再說話,分頭整軍等待舟兵折返。

此時河南岸只剩下略有折損的敦師,天色陰沉沉的,云層一團團交疊著,悶得地上透不過氣。那些尸體和流出來的鮮血受了地表散發的蒸氣,腥味很快變得濃郁難聞起來。一些嗜吃腐肉的鳥兒和走獸也開始在附近徘徊。

巫鴆在高處孤獨地晃悠著,傷口和失重讓她眩暈。但她明白,自己渾身哆嗦的原因是聽到了父母的事。

她要過河,她必須過河找到子畫。

撐了撐胳膊,麻繩的粗糙感覺讓她知道獸鈴還好端端地綁在自己左臂。巫鴆掙扎著晃動起來,獸鈴一點聲音都沒有——鈴中的膠泥還沒有拔掉。就算沒了膠泥,她現在也難以召控哪怕一只飛鳥。

就在這時,巫鴆瞥見尸堆里有幾處動靜。

敦師都收攏到了岸邊,按照渡口依次列隊等著。沒幾個人留意那些橫七豎八的尸體,巫鴆清楚地看見豬十三的臉從一處馬車下顯露出來,對她做了個手勢。巫鴆驚喜地發現,好幾張熟悉的臉散布在他附近,有壓在尸體底下的,有半埋在土坑中的。

在那些人當中,兩個換上亳兵衣服的人影正笨拙地爬著想去解救他們,是木頭和婦紋。

好死不死,子杲大概等得無聊,摘掉了銅胄遞給親兵,轉身往戰場上漫無目的的掃視著。木頭和婦紋倆人爬動的身影立刻被他發覺了,子杲瞇起眼睛看著,想搞清楚那倆“亳兵”是怎么回事。

巫鴆拼命一掙,啞著嗓子叫他:“子杲!你想不想做小王!”

子杲成功地被她引走了注意力。他盯著這個將死的巫女,嗤笑道:“你是想讓我救你吧?”

“你有沒有想過,子畫登位之后,你能得些什么?”巫鴆引誘著他走過來,一面用余光瞥著那倆笨蛋,他們正在拖一個人出土坑。

“子畫做了大王,第一繼承人肯定是他的長子,而子旦底下還有子啟。你父親只是個次子,你則是次子的次子,你們父子三人根本什么都分不著。你們浴血奮戰,得王位的卻是你伯父一家,你甘心?”

“我以為你要說什么,不過是想禍亂人心。我那表哥子啟瞎了一只眼,已經跌出祖父的考慮范圍了。這次出征,祖父厭棄伯父不帶上他,這還不明顯嗎?他將來頂多得個亳城,王位一定是我父親的!”

“真蠢。你以為你祖父不帶子旦是厭棄他?那是為了護他周全!是為了子畫自己留一條血脈!他們父子是車兵甲士,你們父子三人不過是車前卒!拿來沖鋒湊數的,死光也不可惜。”

“你!”

“若不然,為什么會讓你父子三人一起出征?為什么要把你三人分開渡河?剛才你被我挾持,你祖父可曾對你有過安撫?”

這一連串真真假假的問題轟得子杲眼睛發直,有些緩不過來。巫鴆趁熱又補一刀:“就算你父親得了王位,下一任大王也該是你兄長子昱。你覺得他會遵循兄終弟及,傳位給你嗎?”

如果子杲是個經多了人情世故的中年人,決不會被這些假設給嚇住。但子杲年紀尚輕,除了熱血蠻干之外就只考慮如何在長輩面前露臉,這些復雜的權位關系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子杲果然上當了。

他盯著巫鴆,語氣不再堅定:“那你說讓我做小王,是什么意思。”

“小王是天定的王位繼承人。只要你做上小王,不管王位上現在坐的是誰,下一任大王都會是你。”

正說著,巫鴆忽然笑了一下,子杲以為她是在示好。殊不知這巫女只要一笑準沒好事,她朝著江邊一歪頭:“不過說這個沒用,那邊有人找你。”

江邊一陣嘩然,有幾只木舟踩著波濤順流而下。是舟兵回來了?可怎么是從上游下來的呢?

敦師所有人都被木舟引去了注意力。子杲也往江邊走了幾步,忽地,他猛的向前一撲趴在地上,大張著的嘴巴啃了滿嘴的泥沙。他沒有廢勁吐出來,因為在他腦后,釘著一支羽箭。

舌放下弓,咬牙啐道:“就是你吞了我那兩旅精銳!”

他的話音未落,喊殺聲陡然響起,一支裝備精良的大軍從東邊矮坡直沖下來。前排戰車上,一面大旗迎風招展,下面站著的師長一身金燦燦的銅甲銅胄,看不清面目,只覺身材有些嬌小。

這就是棄大膽離開戰場的底氣,這是他一直隱藏著的后招。

那位師長手中銅鉞,沉聲道:“擊鼓,全殲叛軍!”

赫然是女人的聲音。那玄色大旗適時舒展開來,上面的字符頗有些復雜:一個女人的形像側面正坐,其頭上是幾道筆畫——“妥”。

子妥,昭王最愛的女兒之一,棄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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