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早已準備好的牛肉火鍋。

享受美食的過程自然是令人愉悅的，不過隨后的清理則完全是一項枯燥的工作，而且依然盤旋在室內的火鍋氣味也開始變得令人不適。

于是在水月漣的提議下，兩人決定去周圍走走，順便打開窗戶等待室內氣味的消散。

深夜的住宅區完全是一副已經入眠的樣子。遠處商店街的喧鬧空氣飄到這里時已經完全淡薄，路旁的燈光為微涼的路面上撒上一層孤寂的色彩，天空中的星光也失去了守夜的興致，躲在絮狀的深色云層后不愿露面。

沒有刻意設定方向，只是隨意走著，不知不覺間就走過了淺草寺，來到隅田川旁，上次舉辦花火大會的位置。

和橋本奈奈未找了個岸邊的長椅坐下，水月漣打量起周圍的景色。

曾經喧鬧的人群已經全無蹤影，那么絢麗的煙花在視網膜上留下短暫的幻影后也是完全散去，至于那天在這里播放的水月漣的打上火花，更是被不知隱身在何處的蟬鳴所取代。

只是那個在煙花下向他問出“喜歡嗎”的女孩子，卻是什么都無法替代的。

“那天的花火大會就是在這里嗎”，輕柔的夜風帶來了橋本奈奈未的問題。

“對，那天我大概站在”，水月漣的目光在河堤上的欄桿掃過，指向一個位置，“那里吧。”

“那…水月不是一個人來的吧。”

稍作猶豫，水月漣還是說了實話，“不是”。

橋本奈奈未沒有再追問，只是起身向著水月漣剛才指的那里走了過去。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水月漣還是選擇跟上。幾步走過去站在她旁邊，隔著河堤看向不遠處水面。

隅田川旁建筑物上的景觀燈倒映在河面上，在河水的起伏之下將各種色彩雜糅在一起，營造出朦朧的虛幻圖案。

逐漸放緩的思緒中，水月漣突然想起什么，“那件浴衣，娜娜敏你覺得怎么樣？”

橋本奈奈未看了他一眼，用手將被風吹散的發絲歸攏，嘴角勾起笑容，“還算不錯吧。”

“那就好。”

剛說出口水月漣就暗自后悔這個話題消耗地太快，不過橋本奈奈未馬上說到：“對了，水月，伯母今天白天來過一次”。

過了一會水月漣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伯母是誰，倒是有些驚訝，“她沒有告訴我。怎么，和你說了什么嗎？”

“沒什么，只是給我講了你小時候的事情，然后帶來了你以前的相冊。”

水月漣內心的驚訝又加重幾分，有些摸不清母親這么做的原因。又想起自己以前那些堪稱是“黑歷史”的照片，面對著橋本奈奈未臉上似有似無的笑意，只能無奈的說到：“這下我可是什么都被你知道了，總感覺好像吃虧了一樣”。

從水月漣投來的目光中讀出了他的意思，橋本奈奈未有些羞澀地收回眼神，低下頭輕聲開口：“我的事情…你早晚也會知道的”。

空氣就這么沉默下來。河岸上的風依舊輕柔，旁邊的路燈為這片空間帶來一絲不同的溫度。

水月漣用眼角的余光仔細觀察著他和橋本奈奈未之間的距離，在腦中勾勒出兩人的位置。終于，左手開始悄悄移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指尖感受到了冰涼的觸感，卻又在微微的顫動中輕輕脫離。水月漣看向旁邊的橋本奈奈未，她還是看著河面的樣子，和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似乎是接到了默許的信號，水月漣繼續將手向著她那邊移動。這一次沒有逃避的意思，水月漣終于將她的手輕輕握在掌心。稍作停留，干脆將手指順著她的指縫溜了進去。

橋本奈奈未身體一怔，轉頭看向水月漣，正好對上他略帶侵略性的目光，又趕快將眼睛轉向一旁，低下頭暗自不語。

風中的氣氛出現了微秒的變化。然而，當它還未進一步發酵時，水月漣的手機開始不合時宜地響起。

沒人打算理睬它。不過要求手機掌握讀空氣的技能似乎過于困難。幾秒鐘的短暫安靜后，它又一次不知疲倦的響起，將殘留的氣氛破壞殆盡。

終于，水月漣和橋本奈奈未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沒有將緊握的手松開，水月漣別扭地用右手去夠左邊口袋中的手機。略顯滑稽的姿勢又是引得橋本奈奈未眉眼彎起，有些看不下去的用左手幫他取出手機遞了過去。

輕聲道謝后，水月漣看著屏幕中上原良介的名字，按下接聽鍵后將手機放在耳旁。

“上原桑，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嗎”，重音落在“晚”字上。

另一端的上原良介像是沒聽出來的樣子，語調較平時高了幾分，略顯興奮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水月君，你看今天的Oricon榜單了嗎？”

“還沒有”，這種時候怎么會有人關心那種東西。

“你第一張單曲賣出了將近一萬八千張！排在周榜第八位！”。

這個消息倒是水月漣沒有想到的，在突然的沖擊之下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過上原良介倒是并不在乎，語速又加快幾分，“看來我們還是低估你了。加印三萬張的報告已經交給竹中桑了。大阪、九州，甚至北海道那邊也有人打電話下了訂單。”

水月漣還是不能很好地組織起語言，只能說到，“啊，這樣啊”。

“配信的銷量還要更好一些，那個你就自己看吧”。買了個關子后上原良介又急匆匆掛斷了電話，好像只是單純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水月漣一樣。

看著水月漣放下手機后有些恍惚的樣子，橋本奈奈未倒是擔憂起來，“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水月漣輕輕搖頭，“經紀人的電話，說我的單曲大概賣出兩萬張。”

橋本奈奈未也是有些驚訝，“啊，那，相當不少了吧。”

水月漣倒是笑了起來，對著她說到：“當然不少了，每一張單曲我大概能分到13%，即使售價按一千日元算的話，這些就夠我分到兩百多萬了，還不算后續加印、配信等其他收入。加起來總收入可能會有一千萬吧。”

“一千萬啊”，橋本奈奈未有些喃喃。

可能是被這個消息沖昏了頭腦，一個莫名的想法在水月漣腦中肆意生長起來，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娜娜敏？”

“怎么了？”

“娜娜敏，乃木坂的最終面試，你可不可以不去”，水月漣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為什么”，她好像比剛才更驚訝一些。

“如果你通過的話，我們以后就不能再這樣了吧。”

橋本奈奈未盯著水月漣看了一會，直到他感到有些不安才緩緩搖頭：“不行的，暑假后馬上就要交后半年的學費了，而且…”

“我可以…”

似乎是早已意識到水月漣要說什么，橋本奈奈未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表情也徹底平靜下來，“水月，這不一樣的。”

之前還未完全發酵的氣氛完全消散，月光下的空氣開始逐漸凝結。

橋本奈奈未轉過去，重新望著起伏不定的河面緩緩開口，“水月，雖然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

自己又一次做錯了嗎？水月漣又想起那個打工后的雨夜。明明已經承諾過沒有下一次，但是突如其來的消息還是讓他又一次變得狂妄自大起來。

“但是你想讓我們之間變成怎樣的呢”，橋本奈奈未的語氣猶如深沉的河水，“而且，如果只是我一個人的話…我也有家人的…”

她說出的這些話語似乎有了實際的重量，沉沉壓在水月漣心上。雖然悔意已經開始在身體里蔓延，但是紛雜的思緒使他喪失了開口的能力。

橋本奈奈未又回頭望著水月漣，繼續說到：“更何況，你的那位后輩，該怎么辦呢？”

囁喏著張開嘴試圖說些什么，但是那天白石麻衣羞怯中混雜著勇氣的眼神在他的腦海中愈發明亮起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橋本奈奈未望了他一會，眼眸中的失望情緒開始積攢起來，又轉過頭去看著水面，被水月漣抓住的右手輕輕用力，向后縮著。

感受到橋本奈奈未的手有抽離的趨勢，水月漣微微用上了一點力氣。報復般的，橋本奈奈未掙脫的動作開始增大，水月漣也較勁般的更用力將她握住。

在空中糾纏一陣后，不知道是有些疲憊還是別的原因，橋本奈奈未還是停下了動作，手上的力氣開始放松。不過水月漣還是有些擔心，沒有減輕力道。

不知過了多久，夜風帶來了橋本奈奈未有些發悶的聲音，“你這時候騙騙我也好。”

“唯獨這件事上不想騙你”，沉默一陣后，水月漣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苦澀。

聽到這句話，橋本奈奈未突然捂著嘴有些抽動，又猛地轉過頭看著水月漣，盯著他看了一會輕聲開口，“元氣”。

“我在”，從水月漣眼中看過去，橋本奈奈未眼角有淚光在閃爍。

“你能唱一下那首歌嗎？”

“哪一首？”

“就是我如果去五月祭你打算唱的那一首。”

這時候已經容不下他說出任何拒絕的話語，水月漣想了想，輕輕唱到：

ねぇもうすぐお晝だよ君の聲で目が覚めて

【喂這都要中午了哦】聽到你的聲音睜開眼

でももう少し寢たい気もするなでも君に怒られるな

但還是想稍微睡會呢但是會被你罵吧

……

たとえ

就算

世界を救えなくたって

拯救不了世界

有名になれなくたって

就算不能名聲遠揚

君を守る為に生きられたら後悔しないだろう

為保護你而活著的話就不會后悔的吧

……

“可以了”，橋本奈奈未眼角的淚光更明亮了一些，轉過頭用纖細的手背輕輕拭去，又回頭看向水月漣，“回去吧。”

說完就牽著水月漣向著公寓的方向走去。十指交握的掌心里，水月漣感受到了她那邊逐漸加重的力道。

沉默著走了一路，在公寓樓下的時候，橋本奈奈未又一次開口，“水月”。

“怎么了”，水月漣連忙回復。

燈光下的陰影中，她的面孔和表情還是模糊不清，所以水月漣只聽到了一句話。

“偶像，也是會畢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