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到辦公桌后，楠木教授將深褐色的窗簾拉開。春日的陽光從窗口流入，將先前的昏暗感盡數驅散，屋內不堪重負的老舊書架似乎也變得鮮明幾分。

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摩擦著因掉漆而顯得斑駁的扶手，水月漣有些不明所以。桌邊的熱水器開始沸騰，坐在桌后翻著一堆紙張的楠木教授頭也不抬地說到：“杯子和茶葉都在旁邊的柜子里。”

將斟好的茶水放在桌邊，水月漣也捧著自己的那杯重新坐下。

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楠木教授舉著一張紙說到：“水月君，將來是準備升入文學部的吧？”

“不出意外的話，是的”，水月漣點頭。

“你去年的成績都還不錯，應該沒有問題。”將手中的紙放下，楠木教授靠在椅背上看著水月漣說到：“有沒有想過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指尖敲打著手中的茶杯，水月漣想了想開口到：“也許吧。”

“那我就當你說是了。既然這樣，這些你帶回去，下次告訴我你的看法”。

水月漣接過一疊書稿，稍微翻看幾眼。將杯中茶水飲盡后，告辭離開。

提著戰前便利店買的便當，水月漣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腦中推測著楠木教授的意思，想起了包中的書稿，感覺有些頭疼。

一場大風之后，東京的天空顯得格外清澈。感受到身后的風有增強的趨勢，水月漣加快了腳步。

轉過最后一個路口，水月漣遠遠看到了和周圍房屋相比顯得有些老舊的公寓，以及樓下的橋本奈奈未。

橋本奈奈未有些無力地靠在墻上，凌亂的長發被風吹開，露出過于沉靜的面孔和肉眼可見的疲憊。整個人似乎比身后的建筑物更加破敗和陳舊。

旁邊的地上，一個無辜的飯團七零八落地散布著，飛出的米粒因沾上塵土也變得暗淡。

水月漣走上前，看著眼前的一切，大致推斷了事情的經過。眼前的橋本奈奈未，相比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似乎又顯得瘦弱了不少。身上的壓力似乎化成了實質，在她肩頭毫不留情地壓下。

水月漣試探著上前開口：“橋本桑？”

橋本奈奈未的眼睛緩緩睜開，看到平常沒什么表情的水月漣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擔憂的神情。手指拭過酸澀的眼角，嘴角扯出勉強的笑容，落在水月漣眼中卻顯得格外苦澀。

“水月桑，我沒事的。我只是稍微休息一會，稍微一會，就好。”細微的話語青煙般地在風中消散。明明受到了關心，內心的委屈感卻如同夏日的潮水一般涌出。

眼角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橋本奈奈未轉過身將額頭抵在冰涼的墻壁上，雙手掩住面部抽泣起來。

看著橋本奈奈未不斷顫抖的肩膀，水月漣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將地上的飯團撿起扔掉，無視了往來路人的微妙眼神，默默地站在風吹來的方向等待。

在水月漣腳部出現麻木的感覺前，橋本奈奈未的哭泣停止了。轉過身來，仍然低著頭，將身體靠在墻壁上不做言語。

“要上去嗎？”水月漣開口問到。

沒有收到確認或否決的信號，水月漣在心里做出了決斷。從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右手，將橋本奈奈未的左手緩緩握起。沒有感受到明顯的阻力，水月漣帶著橋本奈奈未向樓上走去。

走在樓梯上，手中冰涼的觸感讓水月漣感覺到如同握著一團冰雪。走過一百五十級臺階，水月漣別扭地用左手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將這團冰雪牽到沙發前坐下。

關上的房門將冷風擋在外面，室內的空氣卻開始沉默。

水月漣卸下身上的背包，從冰箱中找出一瓶果汁，連同剛才買的便當打開后一起擺在橋本奈奈未面前。轉身進入臥室，將門輕輕關上。

橋本奈奈未的淚水又一次流下。

躺在從二手市場買來的床上，水月漣看著窗簾縫隙中漏過的陽光劃出狹長的光帶。床邊的鬧鐘不知疲倦地發出滴答聲，橋本奈奈未疲憊的臉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最近一段時間，水月漣只有晚上打工時能見到橋本奈奈未。可是她工作時的笑容和動作，讓人難以發現表面之下逐漸積攢的負面情緒。在烤肉店的打工結束后，一同走過一小段路程，便只能看著她向打工的便利店方向匆匆走去。再結合白天的其他工作，橋本奈奈未每天的時間如同鐘表上的刻度，被刻畫的一清二楚。

可是人畢竟不是機器的造物。鐘表只需要在齒輪間涂上潤滑油就可以順暢轉動。而人在生活的擠壓之下，比起通過睡眠就可恢復的精力，失去的更多是諸如希望、熱情等珍貴而又易于損耗的東西。

而現在坐在門后的橋本奈奈未能在這樣的損耗下堅持多久？水月漣并不清楚。

但是自己為什么要在意她的問題？突然間，一個有些荒唐的念頭在水月漣腦海中冒出。也許是因為她和一年前的自己很像吧。隨意拉過一個答案滿足了內心的疑問，水月漣將念頭轉向別的地方。

在不知不覺間，水月漣漸漸睡去。當被腹內的饑餓感喚醒時，夕陽已經將房間染成淡黃色。

推開臥室的門，發現橋本奈奈未已經離開，餐盒和果汁的瓶子也被她帶走。只留下桌上的一張字條證明她曾經來過的事實。

看完紙上娟秀字跡組成的感謝話語，水月漣靠想了想，找出一本書將這張紙小心夾起，放在書架的最上層。

在沙發的一端坐下，水月漣掏出手機打給橋本奈奈未晚上打工便利店的店長：“小島桑嗎？我是水月，我想知道橋本打工的排班表。好，給您添麻煩了”。

晚上在烤肉店再見到橋本奈奈未時，她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無論是面對多么刁難的顧客，都能夠保持笑容，從容應對。

站在柜臺前，水月漣看著橋本奈奈未的背影，想著要是能再了解她就更好了。然而山下雅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水月君可不要偷懶哦。”

“了解。”水月漣整理了下服裝，迎著剛進店的一桌客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