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若的經(jīng)歷和感悟,公生夷自然是沒有的。
公姓起源于上古姬姓,歷朝歷代所出的濟(jì)世名臣,先賢大德不計其數(shù)。公生夷家族的這一支同樣如此,家族之中長輩中不乏名士,然而到了本朝初年,族中生變,家道中落,原本一支流傳了成百上千年的王公大姓,徹底衰敗,逐漸退出政壇。
家業(yè)傳到了公生夷父親這一代,依仗著祖上流傳下來的部分基業(yè),加上自身的聰明才智,公生夷的父親在三十年間成為了北海國知名的巨商大賈。
公父老來得子,對自己這個孩子倍加珍惜,希望將來能夠繼承自己家業(yè),富甲一方,平平穩(wěn)穩(wěn)度過一生,不要重蹈祖上的覆轍。
然而公生夷從小便異于常人,似乎先祖的榮耀在他的血液中覺醒,從小就顯得格格不入,和成長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和父母格格不入,和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尋常的小童,最喜歡呼朋引伴,成群結(jié)隊(duì)地出去玩耍,追逐打鬧。可小公生夷素來一副冷淡之極的性子,對誰都愛理不理,也不怎么說話,倒也并不是真的不善言辭,只是沉默慣了,常常自己一個人在書房讀書寫字,就連和自己最親愛的父親母親之間的交流也不多。他三歲即能作詩習(xí)文,小小年紀(jì)的,也常常會說出驚世駭俗的言語來,被世人引為奇談,是當(dāng)時公認(rèn)的少年天才。
直至他五歲之時拜入昆侖派門下,十幾年之間甚少出山,只是一直在山上習(xí)文練武。昆侖掌門陸如晦對這個心無雜念,又天賦異稟的小弟子最為鐘愛,常常親自談心教導(dǎo)。
長期在昆侖雪山上的生活,讓公生夷的性子越來越冷淡,不過,卻像他的先祖一樣,有了一顆濟(jì)世之心。
后來,他出仕北海,少年成名,是天下皆知的北海朝堂之光。
公生夷常自以為讀盡了天下詩書,也常自有落寞孤寂之感,然而胡海若的行為方式和人生閱歷,卻是他聞所未聞的,甚至也沒有辦法想象的。他生于富豪之家,長于名門大派,又年少成名,對于金錢名利沒有什么執(zhí)念,因?yàn)闊o論是利益還是名聲,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然全部得到了,所以,才對胡海若的人生境遇格外好奇:同樣是一個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年輕人,卻以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立身于武道,立身于朝堂,并且執(zhí)掌要害部門,絲毫不比自己遜色。
他只是默默聽著胡海若講述著他少年之時的境遇,不再插話,也不再發(fā)問,斟滿了一杯又一杯的薔薇露,陪著胡海若推杯換盞,喝干了一杯又一杯。
兩人都有了微醺之意。
兩壺酒,很快喝干了,滿桌的菜品,也已基本上清空殆盡。
胡海若笑了笑,帶著幾分酒意,伸手拍了拍桌子,大喊了一聲“小二!”
那名小伙計滿臉堆笑地殷勤跑來,對于這兩位爺?shù)南M(fèi)能力,他是十分驚喜和滿意的,一出口就點(diǎn)了他們這間酒樓的大半招牌菜的財神爺,自然要格外熱情的招待。
胡海若笑呵呵地移開自己的手掌,留下了一個黑布包裹,問道:“你們店里能不能把這道野味給我加工一下?”
那名小伙計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此時再也不嫌棄他的衣著服飾,問道:“這位爺,您說什么?野味嗎?我們小店野味也是一絕……”
胡海若道:“不吃你們店里的,吃我?guī)У倪@個,你來看看,能不能幫我加工一下?銀錢不是問題。”
順著胡海若的手看去,那店小二小心翼翼打開了那包扎的緊實(shí)細(xì)密的黑布包裹,一層一層打開內(nèi)里的其他包袱皮,忽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兩手顫抖,好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一樣,將那黑布包裹扔到了地上。
咕嚕嚕一聲響,一個黑色的圓形物件在光滑的木質(zhì)地板上滾動了起來。
那名小伙計像看見了一條毒蛇一樣地跳了起來,遠(yuǎn)遠(yuǎn)躲開,嘴唇嚇得慘白,身子不停地戰(zhàn)栗起來。然而他又不敢走遠(yuǎn),畢竟在客人面前失態(tài)是一件不可被原諒的事情,將要面臨著被老板開除的風(fēng)險。
他看得沒有錯,那個東西不僅僅是像毒蛇,分明就是一條被斬下來的黑色五步蛇頭!
公生夷見那小伙計過度激烈的反應(yīng),心中又在譴責(zé)胡海若這次搞得有點(diǎn)過分,這么樣一個惡心的東西,他放在自己懷里揣了一路,并且還逢人便拿出來給別人看,真的是非常的不像話。
胡海若的表現(xiàn)更加浮夸,十分惋惜地說道:“小二,你這是干什么?怎么把它給扔掉了呢?你們到底能不能做啊?”
那小伙計著實(shí)嚇得不輕,一根手指顫抖著,指著地上那個早已經(jīng)流干了血的有些蒼白的蛇頭,用他那依舊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你要……做……它?”
“當(dāng)然了,唉,不過你這人實(shí)在是笨手笨腳的,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它給我扔到地上了呢?”胡海若搖頭道。
“這樣吧,你應(yīng)該也做不了主,那就請你把這個拿下去,請你們老板和大師傅們好好研究一下吧,他們應(yīng)該清楚的。”
見那名小伙計嚇得說不出話來,胡海若給了他這個建議。
“好吧,你可真是的,來來來,拿好了。”接著,胡海若蹲下身子,用剛剛吃飯的筷子夾起了那顆蛇頭,遞給了那名小伙計。
那名小伙計遲疑了一下,最終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伸出手來握住了胡海若手中的筷子,手臂伸得直直的,盡量讓那惡心的東西離自己遠(yuǎn)一些,同時眼神也盡量不去看它,邁開步子走下了二樓。
“夷兄,你早就想到了這個辦法?”胡海若問道。
“想到了,只不過……”公生夷沒有說下去,那個意思很明顯,雖然想到了,但他并不打算用這個辦法來完成自己找到潛藏在同安集的神秘人物“蛇頭”的目的。
“我這也是沒辦法,節(jié)約時間嘛……”胡海若瞬間明白了公生夷的意思,自我辯解道。
不多時,樓梯上再次回蕩起腳步聲,一名身穿淺黃色綢緞的中年男人走了上來。那男人四十來歲年紀(jì),身穿矮胖,渾圓的一張肉臉滿是油膩,由于臉上肉太多,占了太多的空間,導(dǎo)致他的眼睛格外的小,偏偏此人見人先笑,更加將兩只眼睛的位置擠成了兩條細(xì)長的縫隙。
很顯然,小伙計搞不定,老板親自出馬了。
老板搓了搓手,問道:“兩位大爺,小店的酒菜如何?”
“還不錯!”胡海若干脆地答道。
“那小店的裝修環(huán)境怎么樣?”老板繼續(xù)問。
“也還行。”胡海若繼續(xù)說。
“那小店……究竟是如何……如何得罪了這位貴客?”老板一臉無奈,在胡海若面前低頭問道。
“您是哪位?是老板嗎?”胡海若看著這個矮胖子,問道。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之后,胡海若也是一臉無奈地問道:“我只是想問問你們這家店能不能做這道菜而已,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怎么?你以為我是來蹭吃蹭喝的?吃完了不給錢反而找事撒潑的惡霸土匪嗎?雖然我沒有錢,可是這位公子……”說到這里,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公生夷,繼續(xù)說道:“……可是帶了錢來的。”
公生夷很默契地從懷中摸出了一張小小的黃色紙鈔,那是北海國通用的銀票。
老板掃了一眼紙鈔上顯示的金額,確定了這兩個人不是來吃白飯的,稍稍放下心來。
見那老板微有猶豫,胡海若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從腰間解下了一個臟兮兮的酒葫蘆,放到了桌面上,道:“你放心,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只是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要問一問。”說罷,還晃了晃那破酒葫蘆,臟的幾乎變黑的紅色穗子飄了起來。
那老板伸出手來,拿起那破舊的酒葫蘆,端詳了半晌,仔細(xì)地看了胡海若和公生夷兩人半天,似乎是要牢牢記住這兩人的模樣,然后一言不發(fā),拿起酒葫蘆下樓了。
“等你的消息啊,要是辦不成,這頓飯錢可就不給啦。”矮胖老板的身后傳來了胡海若的聲音。
這只酒葫蘆,是胡海若從假萬剛的尸體上除下來的。
假萬剛的官服漿洗得很干凈,中衣熨燙得也是妥妥帖帖,說明他是一個十分精致的人,很注重自身的儀容,但他的腰間卻一直掛著這樣一個十分礙眼的破酒壺。巡防司的薪水十分可觀,絕對不是因?yàn)榻?jīng)濟(jì)的原因而不去更換,如此想來,這個物件可能別有用途。
胡海若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摘下了他的酒葫蘆,隨身帶著,沒想到竟然還真讓他給猜對了,那矮胖老板見到酒葫蘆之后神色的細(xì)微變化,胡海若瞧得一清二楚,他慣會揣測人的心思,見到這種變化之后,順勢而為,真真假假夾槍帶棒地胡說了一通,果然讓那老板信以為真,轉(zhuǎn)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