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面圣
- 天下胡來
- 豆不花將軍
- 5572字
- 2020-02-28 15:35:43
由于小皇帝的舉動太過令人難以置信,宦官們惶恐地在離他們三丈之外跪了一地。
劉環滿臉的嫌惡神色,向跪在地下的宦官們揮了揮手,拉起胡海若的手臂又向前走了幾步。
劉環看著胡海若,問道:“那你既然足夠聰明,你說說,你還知道些什么?”
“你時常去的那座宅子,是你父親靖江王劉炎出生長大的地方吧,后來他受封靖江王,自然就去封地赴任去了。你在云中一個人孤苦無依,所以常常過去看看,說說閑話,就好像你父親還在你身邊一樣。”
那座宅院既然荒廢了十多年,自然是很少有人知道來龍去脈。不過看規模,那顯然是皇族曾經的居所。劉環既然六歲之前從未來過云中,那么被人接到云中來當皇帝之后,唯一能和自己產生聯系的,自然就是他父親曾經住過的宅院了。
見到劉環神色黯然,胡海若繼續說道:“只不過你還不知道,現如今這個時候能夠給你力量的已經不再是你父親了,而是你自己。”
劉環神色肅然,抬起了頭,臉上的稚氣退去,問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胡海若蹲下身子,這時兩人的高度相若,道:“你想要生存下去,想要讓你的父母活下去,想要查清你哥哥到底怎么死的,這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己。”不知為什么,胡海若在北海膽子很大,簡直沒把眼前這個小皇帝放在眼里,又或許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沒人疼的孩子了。
這個話題太沉重,胡海若實在不想讓一個無依無靠的十二歲孩子聽到,可是沒辦法,這孩子若不聽、不想、不去做,雖然他是皇帝,名義上可以主宰一切,可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里,在這個可以說是整個國家最幽暗的深淵里,無論他是誰,無論他有著怎樣的權勢,只要一著不慎,都會糊里糊涂就送掉了性命。
“陛下,陛下!”李玄同蒼老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劉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一句話,而是繼續將目光投放在了胡海若身上。
李玄同吃了個癟,他本是權相,連眼前這個小皇帝都是他力主擁立的,此時見到這一情景,感覺若不下跪會是一個很失禮的樣子,只會留給禮部和言官話柄,于是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你會幫我的,對嗎?”劉環問。
“你信任我嗎?”胡海若也問。
這時,又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一名老太監小步走了過來,見到皇帝周圍五丈遠處已密密麻麻跪了許多人,包括宰相李玄同,于是自己也跪下,說道:“陛下,太后請您去承乾宮相見,今日李丞相有事覲見!”
劉環走了出來,冷哼了一聲,對著一眾宦官說道:“該見的人朕都已經見了,朕現在有些累了,擺駕回宮吧!”
說罷右手在身后揮動,像是無意間在和胡海若告別,帶起了絢麗奪目的龍袍在風動飄蕩。
眾人驚愕了一陣,紛紛起身,原來跟在皇帝屁股后面的宦官不約而同地望向胡海若,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咋回事?然后紛紛跟上了皇帝回宮的步伐。
李玄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走向那名老太監,說道:“請公公帶路吧。”
李玄同為官四十年,還從未見過今天這般場景,胡海若蹲在小皇帝面前說話,那眼神就像看一個小弟弟的神情。
李玄同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道:“胡僉事,陛下剛剛,和你說了些什么?”
他這一句話問得很是慎重,好像一字一頓慢慢措辭,生怕出現什么不妥。
胡海若則回答得很隨意:“也沒說什么,就是在敘敘舊。”
承乾殿是君主與朝臣議事的地方,此時空空蕩蕩,殿外的虎賁侍衛手持干戈,威儀嚴整。
李玄同走在前,胡海若跟在后,二人低頭躬身,趨步進殿,行過大禮之后,李玄同起身道:“啟奏太后,老臣近日覓得寧國奇才,特著他前來請太后過目。”
胡海若趁李玄同起身說話的時候,偷偷抬頭瞄了一眼,見幾十級臺階之上,皇帝陛下御座之旁,另有一個座位,那座位大小比御座稍小,座位之上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端坐其上,正是北海國太后。
太后峨眉鳳釵,神色美艷之中帶著三分肅穆,一身黑色衣裳外邊以金絲縷線繡著鳳凰圖案,華貴至極。
座位旁,站著一名身穿甲胄的威武將軍,胡海若認識,正是虎賁中郎將石崇信。
“陛下呢?”太后問道,聲音輕柔婉轉。
“陛下少年心性,不知去了何處玩耍。”李玄同回答道。
“那就隨他去吧。”太后說道,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好像皇帝忽然離去對于她來說沒有任何的影響,她的情緒也沒有因此而產生一絲的波瀾。
“李相,你說得了一個奇才要給我看看,請你引薦一下吧。”太后的聲音再次傳出。
李玄同轉過頭來,向胡海若遞了一個眼色。
“太后娘娘好,下臣胡海若,參見娘娘,愿娘娘福壽康寧。”胡海若弓著身子,抬起了頭,向太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孩子,小嘴真夠甜的,賞了!陳公公,一會把哀家那里的松糕點心給他拿點過去。”
那名老太監躬身應答。
胡海若道:“多謝太后娘娘恩典,小臣定誓死效忠太后娘娘!”
李玄同補充道:“太后,這位胡僉事,原來乃是寧國軍畿處右都參卿,掌握著寧國大半兵力部署的準確消息,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
“聽說這位胡大人,是虎丘派夏公明掌門的師弟?”站在太后身旁的虎賁中郎將石崇信說道。
他這一句話早不早,遲不遲,偏偏在這個時候說了出來。北海朝堂大多人都知道,虎丘派已有多人出仕北海,既然這個胡海若也是夏公明安排過來的,那引薦之功就沒有李玄同什么事了。
果然,李玄同面色一沉,說道:“石大人消息靈通得很啊。”
“不敢當,此事知道的人已經很多了,莫非李丞相還要挾密自重?”
李玄同哼了一聲,剛要答話,太后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虎丘派?那這孩子的功夫豈不是好得很了?”
石崇信答道:“傳聞夏公明有一小師弟,世人皆沒有見過。不過既是夏掌門的師弟,功夫一定好得很。”
“石愛卿,不如你去試他一試如何?”太后的眼波中笑意盈盈。
石崇信道了聲遵命,胡海若這邊卻在暗暗叫苦,自己冒充虎丘派門人,說出來唬唬人倒也罷了,只是這個石崇信號稱云中第一高手,過過招立即就能知道他是冒牌貨。
“太后娘娘,下臣今日……這個今日身體不太舒服,好像……”
“胡大人不必過謙,只是簡單過過手,博太后一笑罷了。”石崇信說著,已然走下臺階。
胡海若雙手亂搖,道:“石大人是北海國高手,我怎么可能是石大人的對手,這個,我看就不用比了吧……”
“三招!”石崇信簡簡單單說出了這兩個字。
“石愛卿,你這是何意呀?”太后忍不住問道。
“太后!今日我二人在鳳駕之前動手難免不雅,且胡大人乃是李丞相新近覓得的無上人才,小臣不才,愿和胡大人賭上一睹,小臣只出三招,便可試出胡大人的真才實學!”石崇信晴朗雄壯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透露出他滿滿的自信和驕傲。
石崇信作為云中第一高手,原是有這個資本驕傲的。
“好呀,既然石愛卿如此說法,哀家有些迫不及待了,哀家也很好奇,到底是我北海國掌管禁軍的虎賁軍中郎將本事高一些呢,還是這天下赫赫有名的虎丘派功夫高一些呢?”太后言笑晏晏,擺明了架勢要看一場好戲的樣子。
眼見石崇信這樣一副目中無人的傲慢表情,胡海若心里恨不得狠狠扇他幾個耳光,雖然明知自己一旦動起手來很可能不敵,不過他既然已經講明了只出三招,那么只要自己用上輕身功夫閃躲,不和他產生任何的肢體接觸,那就不會被他發現自己是冒牌貨。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不過小臣年紀尚小,修為不足,這肯定不是石大將軍的對手的,還請石大將軍手下留情,否則一招把我打倒了那可不好看,太后娘娘會怪罪你的!”胡海若笑瞇瞇地看著石崇信,聲音里充滿了玩笑的意味。
太后也笑道:“說得是!石愛卿,你手下留情,可切莫打上了這孩子。”
石崇信抱拳稱是,下一個瞬間右拳已然攜著一陣狂風擊了過來。
石崇信這一拳說打便打,任何的修飾,任何的多余動作都沒有,拳法簡單,一目了然。
只有簡簡單單的一拳,然而拳風卻帶動距此尚有三丈遠的紫銅香爐中的熏香一齊黯淡了下來。
拳勢卻猛惡之極,尚在丈外,胡海若便已經感覺呼吸不暢,身上的官袍像是吃飽了風的船帆一樣鼓脹了起來。
在如此剛猛的拳風之下,胡海若體能玄黃鍛體功流轉不已,幾個瞬息間便化解掉了這排山倒海般的沉重壓力。
饒是如此,次一拳勁力太足,后勁更是大得嚇人,距離越近,威力便越大。
胡海若不敢硬接,玄黃鍛體功游走雙腿,身子向后傾斜,直挺挺地后縱躍,身體宛如貼著地面滑行一般,躲過了這一擊。
他這一路身法是學自公生夷的昆侖派的絕頂輕功,二人在他府上打架之時曾見到公生夷用過,當時看著好玩,便記了下來,事后也自己練習過幾次,只不過不是以昆侖心法運轉,只是學了個樣子而已。
石崇信有甲胄在身,似乎是自重身份,不愿意施展輕功追擊,只等胡海若縱躍之勢將盡,身體即將從地面的滑行姿態拔起之時,右手變掌,左手成拳,雙手交錯,拳掌并行,分襲胡海若肩頭和胸腹。
他這一招仍舊是簡簡單單,清清爽爽,唯一的區別就是從上一招的單手出拳變成了雙手齊發,但仍舊氣勢猛惡,罡風獵獵,其拳勢似乎更勝于剛才的單手出拳,看樣子是追加了力道。
石崇信在試胡海若的深淺,胡海若也在探石崇信的老底,剛才第一拳打出,胡海若就已經確定石崇信實力在自己之上,只不過他的拳法看似勁力撲面,實際那只是表象,他隱藏的極好,拳勢雖強,卻半點本門的內功都沒有展現出來。
眼見第二招就這樣平平整整、坦坦蕩蕩地再次迎面打了過來,胡海若身形陡然停住了。
他原本滑行之勢已然用盡,下一個動作自然而然就要拔腰挺身而起,然而石崇信這一招時機把握得分毫不爽,就是要趁他力道用盡,站起身來換氣的那一瞬間制住他。
不待身子繼續上升恢復到站立姿勢,胡海若左手撐地,身體卻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狀似身子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隨即他身子借勢向旁歪斜,好像向一側打了個滾一樣,險險將這一拳一掌避了開去。
石崇信第二招打得時機巧妙,胡海若這一避也是苗到巔毫,沒有一丁點的多余動作,也沒有產生一丁點的誤差,否則必然中招。
雖然恰好躲過,胡海若心中仍舊產生了一陣涼意。
好險,如果自己和石崇信一旦有了肢體接觸,自己并非虎丘門下就非穿幫不可,到時候一旦發生了那種情況自己該如何是好?
胡海若手上打得急,內心深處更加焦灼不安。
兩招過去,二人沒有任何接觸,一個打得兇猛,一個躲得利落。
石崇信眼見對方雖然一味躲閃,但身體的控制能力極其出色,也是不由自主在心中贊嘆。
第三招,石崇信臉上出現了一絲笑意,似乎已然看出胡海若在接連避開他兩記重拳重掌之后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功夫雖然好,但終究年紀輕,修為時間短過自己,這第三招,定可以試出他的根底來。
極快的一指輕輕點出,與前面兩招頗為不同的是,這一招輕輕松松,看似一點力道都沒有,渾然不似前面兩招打得風聲颯然,驚天動地的架勢。
然和見到這一指歪歪斜斜的點了過來,胡海若心中涼意更甚。
這招看著稀松平常,實際和第二招配合極好,出手極快,直接點向了自己的眉心要穴,絲毫令人沒有喘息的余地。
而且看似軟弱無力,實際上才透露出了石崇信實力的可怕之處。前兩招剛極猛極,仿佛直搗黃龍般的一往無前,帶著堅不可摧的士氣和勇氣。這一招卻是剛極返柔,精神內斂,勁力之強,比之前兩招更甚。
只不過這只有胡海若這個局內人才知曉其中的厲害之處,太后、李玄同和那位陳公公,不通武道,看不出個所以然,還以為石崇信憐惜人才,有意為之。
這一招當真是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眼見這一指如毒舌一般探到,若不出手招架是定然躲不開的了,可若一旦出手招架,石崇信是武道大行家,自己的玄黃鍛體功非被試出來不可。
自己所修煉的這套功法雖然名聲不顯,那是因為凡是和梁統動過手的人,幾乎都已經死絕了的緣故,可石崇信卻一定知曉。
沒有辦法了。
胡海若忽然卸去了全身功法,呼出一口氣,眼睜睜看著石崇信這一招打來。
不躲也不避,更加沒有出手格擋,只是眼睜睜看著這威力十足的一指戳了過來。
太后、李玄同和陳公公面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們都見過這位虎賁軍統領捉拿刺客,格殺叛臣時的手段,輕飄飄的一指,也足以輕輕松松將承乾殿外兩側擺放的青銅大鼎戳個窟窿。
全然無法想象,這是在任何實戰對敵的案例中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不閃不避,也不招架,甚至卸去了全身的功法,抬起眼睛笑瞇瞇地看著對方的殺招打來。
因為這種行為完美的解釋了什么叫做找死。
不僅是找死,還會死得很難看!
然而胡海若沒有忘記,他相信石崇信應該也沒有忘記,這次!并不是實戰!
用石崇信的話來說,只是博太后一笑的小把戲。
在這場小把戲里,你石崇信怎么可以把北海剛剛收到手里的重要人物給打傷或者給廢了呢?
高手之間對壘,勝負只在一線之間,胡海若卸去了全身功法這種事李玄同、陳姓老太監、太后這種不懂武功的人自然看不出來,他們只能看見胡海若沒有任何動作,以及一副挑釁的表情。
然而石崇信卻是看得真真切切。
他簡直比胡海若還要吃驚,真不愧是小狐貍,真他媽精!
石崇信急忙收回真氣,努力收招,避免誤傷。
然而他這一招速度太快,勁力又太強,若非如此只怕三招之內無法探出胡海若的真是根基來。
如此一來,便是作繭自縛了,此時要收招卻也艱難的許多。
眼見石崇信的招式略有一瞬的停滯和僵化,此時有機可乘,胡海若立即上前,假裝想要伸手扶住正在苦苦收束真氣而導致略微滯澀踉蹌的石崇信。
這在外人看來是一次善意的舉動,實則卻有點偷襲的意味,手段極其高明的趁人之危,然后偷襲。
但是胡海若也并不想傷人,雖然兩人只是簡簡單單走了幾招,但他已然了解到,這位石大人出手不緊不慢,剛柔并濟,留有極大的后招和余地,舉手投足之間舉重若輕,氣勢非凡,修為只在他自己之上。
能逼得他收招,這是自己占了規則的便宜,甚至還有一絲絲的僥幸,如若石崇信不管不顧將他一擊格殺,那就什么都晚了。
若在實戰之中,只怕自己的老底此時早就被揭穿了,胡海若暗自慶幸不已。
至于他接下來上前相扶的動作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也有一個好奇,這位中郎將大人,他是哪派高人?
然而石崇信終究不愧云中第一高手之稱號,不等胡海若手臂扶上來,身子借勢一側,避開了,旋即一口真氣轉換過來,以極快的身法繞到了胡海若身后。
看似兩人在互相謙讓,實則卻是各自過了一招。胡海若身子一怔,也沒有試出石崇信的門路。
這下可要糟,我這打了幾招都在遷延,實際上一招都沒打,這個石崇信肯定要起疑心!
胡海若正在心中編理由,忽然見到石崇信已經轉過了身子,對著太后說道:“啟稟太后,胡大人手段精妙,下官很是佩服,虎丘派的嫡傳弟子果然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