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武是羅捕頭的名字。
他當捕頭已經好些年了,大風大浪見過不少,以前也遇過一些所謂鬼怪的案子,但查到盡頭,多半是人為,還有一些固然離奇,不了了之,可終歸沒有人真的遇見過鬼怪。道聽途說的,他也不會當真。
要知道他的兄長羅文,是鎮定城內城隍廟祝,城隍這個廟,恐怕于他兄長而言,也不過是一門賺錢的生意。
然而今時今日。一個許姓書生讓他對鬼怪之說產生了動搖。
他在客棧里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卻仍不起身,去那屋中一探。那屋主人牛二去了青樓,這是早就打聽到的消息。
他沉默許久,終于到某一刻,猛的站起身來,朝街口而去。給一旁偷偷觀察他的小二看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這位爺在發什么神經。
羅武往街口走,卻不是要離開。他繞到街道房屋之間的狹窄小道里,憑著對街道的熟悉,悄悄的行到牛二的后院院墻。
深吸一口氣,三五下爬上院墻,悄然落到院子里。院子不大,憑他多年的捕頭經驗,很快就發現院子一角果然有近期翻動的痕跡。
他心里已經有了打算,當下不顧什么鬼怪傳聞,憋住一口氣,對那里雙手合十一拜,便拿出翻墻時背在背上的刀,開始無聲無息的挖掘。
隨著他挖掘深入,一陣尸臭撲鼻而來,他挖到了一只沾滿泥土的烏青的手。
已經足夠了。
羅武停下來,將挖出的泥土一點一點的填回去。對著那里再拜一下。然后仔細清理自己的腳印和痕跡,悄悄的爬出院子。
他從窄道里出來時,已經是大汗淋漓,后背發冷。這無比順利的查探,竟讓他覺得比過往無數次險境都要危險。
那具尸體不僅驗證了牛二是那件大案的劫匪之一。還說明了,鬼,是真實存在的。
恐慌過后,便是大喜,這可是大功一件。要知道,太湖自去年起,便起了一幫匪患,燒殺搶奪無惡不作,湖邊的三州五縣,數個城市都受到了影響。
鎮定是其中一縣,離太湖不遠,受到影響頗深,事實上,這伙匪患十天前在鎮定境內剛犯過案,在鎮定轄區的湖上劫殺了一隊商船。而漁民父女失蹤原本是另一個案子,卻沒想到其中還有聯系。
縣尊為這事可是愁死了。
自己此番找到牛二線索,這可是絕對的大功。
只是他能獨吞下這么大的功勞嗎?縣官不如現管,縣尊早晚會換,可貳官卻始終是鎮定縣里人,他羅武只是個捕頭,真的要越過貳官們直接稟告縣尊嗎?
回想許宣的第二個要求,縣里是否真的有人與匪患勾結?
羅武這天想了什么沒有人知道。
只是他很快便直奔縣衙,求見縣尊去了。
不多時,羅武春風得意的從縣衙出來,一個一個去拜訪了自己最信得過的屬下們。
縣衙很快再出一人,將縣尉請進縣衙。很快縣尉再出去,召集人馬將四門封閉。很多發現這次行動的人和參與行動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這次以后世來看其實已經不能算隱秘的抓捕行動很快大獲成功。牛二一進門就被等候許久的麻袋套上腦袋,被叉住架起送往縣衙,而后衙役們才將院里的尸體挖出,開始叮叮咣咣的搜檢院落。
期間出現了一些不會被記入縣志的小插曲。
羅武帶著人把地窖,房間翻了個遍,甚至地板都掀了一層,卻始終搜不到贓物。直到城里的廟祝過來,悄悄的跟他說了什么,羅武才帶著人在茅房里找到用繩索掛在茅坑下,藏在糞水里的一桶桶油紙包著的金銀珠寶。
而引發這次事件真正的關鍵人物,在睡夢里剛剛送走一團前來跪拜報恩的可怖黑影。
“身體:肉體凡胎;
精力:7/100。
警告:精力低于10%,有猝死風險。”
許宣無比安心的在城隍廟里睡了一夜,可早上起來,精力卻只漲兩點。
這毫無疑問,比許宣想象中要少。
按前世的經驗,他這個年紀,身體恢復的應該沒這么慢才是。至少前一晚上睡的那么好,就算早上還不會起反應,也不至于還在猝死邊緣。
真就一點都不能用?
當然,許宣也不是有什么心思,只是他有種感覺,他的頭肩發寒,三火衰微,和精力低是有聯系的。
三火衰微容易招鬼。
沒猜錯的話,城外應該有兩個比那個漁家女更強大的鬼怪。仔細想想,漁家女從未讓他感到類似城外那兩次刺痛感。
昨天夜里他的體質應該是比前天更差,可昨天在客棧時,許宣甚至隱隱看到了牛二院墻上有一團黑影在看他,但他也只是覺得身體冷而已。
可城外那兩個,一個是太陽還在,一個是太陽剛落山,許宣甚至不知道它們離他究竟多遠,都能感受到那種令他如墜冰窟的刺痛。
許宣現在根本不敢出城。
他仔細思考了下,甚至在城里最好也不要隨意走到離城隍廟太遠的地方。
有人聚集的地方,就不免會有各種腌臜事情。他運氣好,逛的那片城,只碰到剛成型沒多久的漁家女。可別的地方萬一碰到個再厲害點的,他怎么辦呢?刺激精力引發猝死變成厲鬼去和它一決高下嗎?
愛爬山的人無論做什么事,都會做計劃。許宣熱愛自己的生命,不會因為莫名穿越到這具身體而破罐子破摔。他打算先把身體養起來,查清這具身體的出身,先在這個世界立足下來,再去尋找可能存在的仙門道法,求取仙道。
本來城隍托夢,許宣可以想辦法問問城隍,直接就能求仙問道??蔁o論是夢里,還是現實中,城隍都沒和許宣說過半句話,露過一次相。
許宣估摸著城隍也只是因他三火衰微,容易入夢,又和漁家女有過接觸才選擇托夢給他,并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要養身子,就得要錢。
許宣前世的真正職業是程序員,盡管讀過許多小說,可怎么在古代掙錢他是真的毫無頭緒,玻璃、肥皂這些東西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會。他前世的興趣愛好是爬山,對未來的規劃是從程序員崗位退出后,去當導游或者教師。
以他金融軟件程序員的經歷,大概能想到的唯一快速賺錢的方法就是在古代弄個龐氏騙局出來,然后被法律制裁。
如果他能有這具身體的記憶,他可以選擇在城隍門口擺攤,給人寫信掙點潤筆費。可他沒有,他現在看大乾的繁體字靠的都是連蒙帶猜,真的要動筆只怕要暴露自己這個時代是個半文盲的事實,讀書人的身份他還不能脫下去,他相信官府很快就會來找他,這件長衫能讓他在官府更好說話。
那現在究竟要怎么掙錢呢?許宣摸著懷里剩下的50文大錢,不禁陷入沉思。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是羅文,城隍廟的廟祝。他似乎把許宣當做了城隍老爺的代理人,來的時候給許宣帶了早飯。
像是問他意見似的,問:“院里的古樹有一面,一天里有一半時間會被涼亭遮住陽光,許公子,你覺得要不要把亭子拆掉?”
嘴里的早飯差點沒咽下去。許宣沉默良久,才道:“應該不用吧?城隍老爺應該不介意這種小事吧?”但仔細想想,他不好替城隍回答,也不好頂著城隍當后臺,于是又補充,“其實我也不知道。羅先生,其實我覺得城隍老爺給我托夢,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我的身體……額,剛好適合,恰逢其會而已。您不用這么對我的。”
“不不不,先生不敢當,許公子這么叫老夫,折煞老夫了。”羅文卻很當一回事,“無論是以你讀書人的身份,還是城隍老爺兩次給你托夢的事實,你都不適合叫我先生?!?
羅文覺得,一次托夢可能是意外,可昨天夜里又一次托夢,告訴許宣贓物位置可就有說頭了。
當然許宣不會告訴他,指路的是女鬼,城隍老爺更像個漁女托夢的轉接口。
“那我叫您,羅老,您看行吧?”許宣看廟祝一時半會是不會放棄把他當做代理人了,只希望慢慢的隨著時間過去,他不要反悔倒來追要住宿費就好。
是了,現在城隍廟向許宣提供免費住宿,廟祝說只要許宣愿意,住多久都可以,許宣當然不可能住很久,所以倒是心安理得的住下來,畢竟他算是給城隍老爺做了點小事——給官府遞了兩次話呢。
廟祝羅文見許宣這里給不了準話,這下也不知道該不該把亭子拆掉,只在許宣這里待了會兒便走了。到開門時間,他得去上班了。
有班可上的人是值得羨慕的,許宣摸了摸懷里的50文錢,再度沉默下來。
最后,還是不得不找廟祝。
許宣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羅老,請教一下,學生囊中羞澀,廟里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嗎?”
這城隍廟和后世比起來,業務少了很多,只有大殿內外香鼎燒香和福箱投錢的兩個業務,沒有后世解簽,開光,祈福掛簽,情侶同心鎖,黃紙,道家符箓以及販賣產自義務的工藝品等業務。
實際工作簡單的很,只需廟祝一人,負責導引燒香,在殿里肅穆的擦拭神像,打掃,偶爾充當一下祈福的角色。甚至以前,殿外的打掃工作都是外包出去的,直到昨天夜里羅文才打算把工作收回來,親自打掃。
城隍廟真正的大頭生意是燒香,廟祝不賣香,廟祝賺的是廟門賣香人和擺攤人的供錢,偶爾的喪葬業務也是一個來源。
某種意義上,現在城隍廟里最大的資金來源其實是收保護費。
所以羅文也很為難。
“廟里?許公子是讀書人,怎可做廟中雜事?”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份適合許宣的工作,“對了,許公子,有件事很適合你,既能賺點潤筆費,也不失你讀書人的身份?!?
“什么事?”聽到潤筆費,許宣便在想借口怎么拒絕了。
可羅文說的卻一下擊中許宣的心。
“抄書。”羅文道。
原來這個時代城里那些富貴人家,書籍保存,復印謄寫,拜佛祈福,常常會有一些需要整本書抄寫的工作。
書籍在古代是稀罕物,不會輕易與人,但抄寫又是耗時耗力不是朝夕就能完成的工作,于是接下抄書工作,常常需要介紹人和擔保人。
城隍外常有寒門學子給人寫信、賣字賣畫,所以羅文便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個中介。說來老廟祝倒是個妙人,這原本是一個可以成為進項的業務,可他卻不收中介費。
許宣這會兒正好半文盲,急需識字,這個工作當真是好的不能再好。毛筆字他是練過的,當初《靈飛經》堅持摹了半年,一手小楷算是小有所成,想來足以應付抄書的工作。
于是便應下來。
以當下城隍廟的業務來說,廟祝的工作本就可有可無。所以羅文也不叫他等,即刻便領他出去,奔城隍廟街頭的一家書店去。
那書店老板熟門熟路,見廟祝帶人來,只因他是個生面孔,便叫他先寫幾個字。
許宣提筆把店名寫下。
店老板點點頭,把一個抄寫佛經的任務交給他。需交30文錢,算是佛經和紙墨筆硯的押金,這些東西其實都是雇主提供的,紙和墨的量都超過需求量。而抄完后,只需交上完成的書籍。剩下的物品就算是潤筆費之外的補充。
總而言之,許宣似乎和后世的兼職大學生一樣,找到一份發傳單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