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的夜明亮又安靜，和許多年前一樣，依舊是一輪白月當空，可四下卻不見鮫人的蹤影。

隨著鮫人一族的衰落，濼城卻空前的繁榮起來，從一個小小的漁村變成了如今的大港口。絡繹不絕的商人在沿海的市集里穿梭，就連行人與車馬也無處安放。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背負著被討價還價的命運，從它原本主人的手里流落到另一個陌生人擁擠的船艙，自它原本的故土漂洋過海去不知名的他鄉。

長時間浸在這種交融的風俗文化里，濼城的人們也變得與別處不同，從衣著穿戴到行為舉止都比內陸的城鎮要新鮮出格許多。特別的風土人情造就了濼城獨有的建筑，只要穿過十條街就如同走過了上百個城鎮一般，無論是商鋪還是民居，官員的宅邸或是富豪的庭院，這些大大小小的房屋坐落在一起簡直就是各種風格的大雜燴。

但是在夜幕下，再繁華嬉鬧的城市也會歸于寧靜。

幻海的波濤有節奏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每當這個時候濼城才會與大海共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小漁村，又能聽見隱隱約約傳來的鮫人歌聲。

也許人們再也不愿意聽到，那記憶中凄厲又哀傷，卻又被時光遺忘的聲音。

鮫人一族的存在也似乎被歷史抹去，只留下了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再經過那些老人的口，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傳說。

深夜，在燭火微光中，年邁的阿婆給小孫子絮絮叨叨講著睡前故事。

從她的故事里，好似窺見了曾經的鮫人少女和船塢小工的身影，和那夾雜著海風與沙粒的青澀的愛情。

小孩咿咿呀呀地發出夢囈，顯然他并不能聽懂這個故事，也不關心劇情的發展，他只在乎自己的睡夢是否香甜。

后半夜，海面起了霧，月光也變得暗淡。海草在水下招搖，像一雙雙黑色的大手，引誘著迷途的人們。

也正是這片深不見底的濃黑，成了鮫人一族的保護色，好奇心驅使他們要一探究竟。

剛成年的鮫人以躍出海面的方式作為慶祝，當他們遠離了常年居住的水下宮殿，慢慢游上來并且離月亮越來越近的時候，都會異口同聲的驚奇道：“好大的一顆夜明珠！”

氤氳的霧氣中先后探出了兩個頭，同樣是墨綠色頭發，一個深一些另一個淺一些。從遠處看，好像是兩坨生長茂盛的海帶，在海面上漫無目的地漂浮著。

“哥哥，這顆比祖母貝里面的那顆還要大！”

“你再仔細看看……”

“它不僅大還又圓又亮！宮里的那些破爛珠子和它簡直都沒法比！”

“……”

這坨比較淺的海帶……哦不，是一位鮫人少女。她趴到了一塊小礁石上，一手拖著腮，另一只手高高舉起，仰望著這顆巨大的「夜明珠」的同時，興奮得不得了卻又故作鎮定地說道：“誒？我怎么就夠不到它抓不住它呢？哥哥你快給我想辦法……”

在一旁的那位哥哥大概是不太想說話了，只是看著她這個傻乎乎樣子就想起了從前的自己。

他若有所思，碧藍的瞳孔深邃而空洞。對外界一無所知到底是不是一種悲哀呢……難道困在海中數百年上千年就是鮫人的宿命嗎？

過了片刻回過神來，他才對此做了解釋。

“這個叫做月亮，晚上才會出來，才不是什么夜明珠……你要是想要它就得飛到天上去，我們又沒有翅膀肯定是夠不到啦！”

鮫人少女嘆氣道：“原來海上這么沒意思的，什么都只能看看，那我還是回去吧……”

“隨你咯，但是我還沒有看過日出呢，據說是一個紅色的大圓球從海底突然升上來！小瓔你要不要冒著挨罵的危險和我一起啊？”

這位叫小瓔的鮫人少女，似乎對海上的一切并不感興趣。

“所以它能摸能碰能吃嗎？”她撇著嘴嘟囔著。

“呃，不能，都不能……”

“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這么幼稚，我才九十九歲，可你已經一百零五歲啦！比我老這么多還……算了，我不管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

小瓔縱身一躍潛入海底，剩下他一個人在小礁石邊默默地坐著。等待的時間過于漫長，他早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直到天光乍破，紅日照常升起，他被這從未見過的光芒照射著，身上的鱗片如鉆石般璀璨閃耀。

海風吹干了他柔順的長發，白皙的面孔顯露出來，有幾片鱗片嵌在額頭和脖頸，眉眼間流轉的波光變得瀲滟。

這等光景真是令人心馳神往，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只需要常年活在水里的鮫人。

世界的宏大與廣闊，讓他的心不甘于此，原來遠方之外還有遠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