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賢孝瞽者(一)
- 九劍浪酒
- 垢月
- 3183字
- 2020-02-06 18:20:12
七月十六,子時。
翎國陽城斗劍樓沖天火光,燒亮了長街半邊暗夜,洛九劍扔下火把,隨手奪過秦白墮手中酣飲的酒。
可惜,他只酌一口,那酒壺又被秦白墮只手套去,二人你奪我搶,酒壺便在空中被顛來復去,待到將這酒一口口互送干凈之時,斗劍樓也已經成為破樓殘壁。
大火蔓延的時間不多不少,剛好而已。
這小鎮繁街中最大的酒樓從起火到圍滿百姓,等它燒得精光,蔓延至別家院子,這才聽到官府差人救火而來的腳步聲。
酒壺滴酒不剩,摔得稀碎,秦白墮方才言笑:“斗劍樓是江湖第一俠宿酒樓,朝廷明明重點關注,他們來得這么晚,顯然故意為之。”
“昨夜咱們猜對了。第三方勢力,是出自忌憚幫派各個勢力的朝廷。”
他話語剛落,官兵便隨即趕來。
只與帶頭小兵對視一眼,二人松開相互卡住的雙手,只聽那秦白墮在耳畔輕輕一字:“走。”
他們便雙雙輕功縱躍,消失在火光濃煙中。
事后,同街的鄰居,青樓的姑娘,鎮上的百姓,江湖的來客,沒有一人知道洛九劍與秦白墮的去向。只有原先斗劍樓遣散的老賬房和伙計在鎮角合伙開了家說書茶肆,接了不少斗劍樓舊客,給洛九劍同秦白墮胡編亂造大量俠跡,直接打造出了劍酒雙俠的名聲。
事實,七月二十,子時。曾經以浪蕩子聞名市井的洛九劍和秦白墮,緊實捆著一位面相柔美,氣質干凈的男子出現在了陽城郊外,賢孝人聚居附近的風花雪月館。
洛九劍泡在脂粉堆中歡聲笑語不可自拔,唯獨秦白墮坐在一旁拽著牽連美男的牢繩一臉疲態:“我說洛九劍,你他娘身體也忒強壯了點吧,這一連五日,咱們白日趕路夜里喝酒,你今日竟還有力氣應對這么一大堆姑娘,就不怕用力過大,傷口崩裂。”
他吞下纖纖玉指遞來嘴邊的果子,無比享受:“你這個沉溺于征服纖弱美男之人,自然不懂女人的滋味。”
“切,我既不懂此,你焉懂我。”她丟了雙瞧他不起的目眼,轉頭湊向美男小二,“小二,咱不理他,咱在這角落說會兒話可好?”
小二幾日被捆起奔波,聲音都有些微弱了:“秦公子,我只是個做店小二養家活口的窮小子,跟你和洛老板無冤無仇,你們為何就是不放過我。”
她嘆了嘆氣:“我且問你,你要老實答我。你本名就叫小二,母親是唱賢孝的瞽目人,是與不是?”
“是,沒錯。我家中排行老二,故名小二,我母親出生就看不見,自幼就跟著我外公靠唱賢孝為生。”
輕撫他白順柔面,她用軟唇在這美男面頰輕吻:“那不就對了,我們要找組織唱賢孝的瞽者頭目,而我們同他們又不熟識,只認識你,若不捆你一同來,又該捆誰?”
他被吻得臉頰羞紅,說話也不利索:“你,你太過分了。毀我清白,辱我身軀,還,還不如結果了我來得痛快。”
作為及其臉皮比樹皮還糙的顯著人物,秦白墮講話著實氣死人:“誒,你話可不能亂說,毀你童子之身的是洛九劍的青樓姑娘,又不是我,我也就只是占占你明面兒便宜,從未對你做出下流之事,我可不過分。”
“你咬我,摸我,親我還不算過分,那什么才算,你,你講這話更過分。”這個秀美小二,實在難以忍受秦白墮的邪門歪理,眼角擠出了悲愴之淚。
脂粉飄飛滿地香,忽而,屋外那樹受了一弦聲微顫,緊跟著,便是順風砍向風花雪月館木窗的跳躍強音。
幾聲弦樂夾雜深厚內功,以綿軟之勢撕裂了風花雪月館瑰媚之墻,一面屏風微受墻勢之震,轟然倒下,將周圍的娼娘驚得四散。
這般,只是開始。
隨后,弦音急轉,愈抹愈烈,院中水缸與屋中酒盞紛紛被綿軟內力瞧準鉆入,瞬間,液流破皿而出,其中,也包括正往洛九劍口中送的酒杯。
風花雪月館外,盲眼壯年人背對大門,用其牢固的特制木椅背著面紋滿皺的老者,老者正向大門,雙目瞇虛翻白,右手在樂弦上飛速彈起,他放開聲音,在發音中注入內勁,唱出外地人聽不太清的詞。
唱詞穿過墻,飛過洛九劍的面兒,刮傷他今日光滑面頰,打入了秦白墮的本就內傷未愈的身體。
頓時,她胸口劇烈發疼,使得面色蠟黃,頭暈目眩。
眼見即刻便倒,洛九劍奔來即刻扶住她:“小心。”
而腳下無法動彈的小二則目光驚喜,面露喜色,新流的眼淚也是滿盛歡喜:“外公…外公在外面唱郭巨埋兒,是外公唱的賢孝,外公來救我了…外公!您終于來救小二了,小二等得好苦!外公……”
洛九劍迅速將疼得無法站立的秦白墮抱上軟床,取下秦白墮背上的浪劍,臨出去,也不忘一腳踹暈喋喋不休的小二。
一聽有武力強勁的腳步走近,老者便知是他等的人終于出來,這才停手運功。
“老頭兒,老子沒找你,你倒送上門來了。”洛九劍語氣橫拽,靠在肩上的浪劍劍鞘顯其更像下流胚子。
“哼,無親無孝無心的下作之輩,快放了我外孫,否則,別怪我下手太重,要了你里面那位朋友的命。”老者面露兇光,高深莫測一般。
他將浪劍杵在地上,看上去毫無對老人的敬意:“老頭兒,我們別無惡意,不過是想求你救命,帶你外孫前來,也是怕你見死不救而已。”
“救命?你求人救命的態度,未免也太過囂張,哼,不救,說什么都不救。”老者將頭轉向一邊,意圖不聽。
交談正要陷入僵局,忽然,風花雪月館的破墻中居然傳出痛苦不堪的慘叫。
老人坐直,力感不對,這,這不是他這外孫的聲音嗎,叫得如此凄慘。
“小二,是小二的叫聲,你這狠人,對我外孫小二一介少年竟如此殘忍。”
洛九劍突然表現得有些無所謂:“剛才出來見你之時,我便往那小子頭頂丟了只毒疆蟲,如若,我朋友沒活成,那小子,自然也得不到解藥,您老人家最愛的外孫,當然也要一命嗚呼咯。”
“混賬,你膽敢威脅我?”老人怒氣十足。
他對老者露出一副輕蔑臉容:“威脅你又如何?你這滿口孝道的愚孝之人,倒也活該被倆兒子背叛。”
老者被他激得怒氣大發,亂了心神,撥弦挑音,卻全被洛九劍用抹了他稠香固型散的浪劍一一劈住,截住外放所有內勁,一劍塞住,將所放內力如數奉還。
背老人的壯年盲者,受不住如此之大的沖擊,連同老者,一齊摔得四腳朝天。
“咳咳…咳…”老者的樂器掉在遠處,不僅夠不著,嘴角還嗆出悶血。
洛九劍俯下身去,將其為老人撿來:“我講過,我等并無惡意,只是求你救命。”
“哈…咳咳,哈哈…”老人有氣無力地笑出聲來,“年輕人,你所習洛家劍門的袖劍招式已經用劍隨心所欲,自己就功力高深,何苦來找我一個靠唱賢孝生活的盲眼老人救人。”
“你們馬幫的內功綿軟獨特,功力再深的外家功夫也無法破解,我等功夫還是太過淺薄,耗盡方法,也只能讓她體內延緩內力侵蝕,我們實在走投無路,只得來求你。”他放下浪劍,伸出雙手去扶老人,“馬老幫主,作為那兩位馬幫馬派幫主的親父,你不覺得,現下馬市忽然大亂,正是你這個老子去重整中原馬幫,收拾不孝子的好時機嗎?”
“你…竟然知道區區瞽者過去的身份。”馬老幫主有些難以置信,片刻,又有些釋懷,“一切舊事已成荒蕪云煙,當年再叱咤江湖又如何,如今,我也只成了這個模樣。因果循環,都是輪回報復,我曾種下些因,才得了這個惡果,他們是我的兒子,都只怪我自己在該教的時候沒有教好他們,否則,也不會有這個結果。”
“你能釋懷,可你女兒怎么辦?別忘了,你女兒是如何被他們狠心刺瞎,如何在多年后又下毒手被害而死,你女婿和你大外孫又是如何慘死他們之手。”話至此,洛九劍話鋒一轉,“你若幫我救我朋友,我不僅能將孫兒還你,還能讓他們血債血償,如何?”
“這…都是一家人,如何血債血償?你若能讓他們兄弟和諧共處,將打散的馬幫合二為一,那我,也就沒有遺憾了。”馬老幫主低頭,似乎是不愿懲戒這兩個毒瞎他雙目,搶奪馬幫的兒子。
“這么說,你就是答應救人了。”他欣喜不已,眉開眼笑,“那就多謝馬老頭兒了,你孫子一會兒就給你好好地送去你們賢孝人聚居地,我也一定讓你兒子和諧共處,你的馬幫,也給你捏成原來那個完完整整的中原馬幫。”
他剛走開一步,老人便丟開手中樂器,將自己全部都平鋪在這憂傷的土地。
盲眼青壯年想將馬老幫主撫上木椅,可風力突感悲涼,不禁殤從中來,他在地上一動不愿動,自然也就一步也都挪他不動。
洛九劍走了幾步,回過頭去,瞧了瞧黯然失神的馬老頭兒,有句話,還是沒憋住:“想不到,你不僅愚孝,甚至還愚教,他們的一生,都毀在你這個一開頭的養不教,我真替你那投你為父,慘死于兄的女兒感到心寒。”